過了十多分鍾，喬樺才一臉得色地走了進來，又很直白地說：“都聽見了？沒事，我們學校的領導機構有點特別，我作為投資方之一，本來隻當董事就行，可我想樹一個品牌，建一個基地，就來當副校長了，分管教務和汽修組競賽。教育局派來的黃娟擔任教務處處長直接管教學，孫校長作為交通局派來的副校長管德育，我們三方從各自立場出發，經常這樣交流看法，很正常。”

    僅僅是交流看法？很正常？

    宋小令很委婉地說：“我不知道我會帶給領導層這麽大的爭議，您不必為了我……這樣做，我也，並不是無處可去。”雖然目前其實真是無處可去，但宋小令還是硬聲撐著自尊。

    “受挫了？沒事，李局已經同意了。你先回去，我們安排一下你的課，再通知你。這學期快結束了，你先適應適應，來年再安排完整的教學任務。”

    宋小令走在往校門方向的大道上時，行政樓三樓的兩個窗戶裏，兩雙眼睛一直注視著她。喬樺摸著下巴看著她清瘦的背影出神；副校長孫水榮默不作聲盯著她，旋即又陰陰地笑了。

    

    再次接了王處長的diàn huà來到喬樺辦公室時，宋小令看到還有一位四十多歲肥頭圓腦的中年人在座。喬樺站起身來介紹：“這是學校的孫校長，管德育的，今天一起與你談談。”

    邢依珊告訴宋小令的信息是，這學校校長是交通局的某處長jiān zhí的，基本不管學校的事，而且年齡大了，明年就要退休。

    孫水榮是交通局委派的幹部，上層關係鐵，喬樺是董事，又老校長挖來的人才，帶領學生贏得了幾屆全國qì chē運用與維修技能大賽一等獎，技術過硬，實力雄厚，雖然年輕、傲嬌，但比孫水榮還有威望。孫水榮盯著校長的位置跟他比著高低，爭著人脈，賺著政績。喬樺基本不來學校，也不大管學校的事，但校長由誰來當的問題，還是把他推到浪尖風口上。

    本著兩不站隊的原則，宋小令朝孫水榮稍彎了下腰，恭敬地打了聲招呼：“孫校長，您好。”

    孫水榮瞟了一眼宋小令，麵無表情地“唔”了一聲，朝沙發上示意了下：“坐吧。”

    宋小令把他傲慢的神情與他的來路迅速組合，馬上冒出兩個詞語“腸肥腦滿”“屍位素餐”，心底裏不屑地笑笑，平靜地坐在了長沙發的三分之一處，略略靠近喬樺所坐的單人沙發。

    孫水榮拖腔拉調地說：“呃，宋小令是吧，很年輕。喬校長已經跟我說過你的情況了，覺得你教學應該沒問題，建議我們讓你再當一當班主任，了解學生多一些，成長得也快些。”

    宋小令看了一眼喬樺，喬樺接話說：“新老師要迅速進入角色，最好是多了解學生，了解學生最快的途徑就是當班主任。我們學校招新老師進來，一般都是要做班主任的。”

    孫水榮眯了眯眼，說：“聽說你是之江大學生的高材生啊，又是當記者出身，肯定比一般新老師要能幹吧？直接當班主任有點難度，還是先當副班主任吧，就放到汽修2班吧。”

    喬樺顯然有點意外和吃驚：“汽修2班？這個班……”他沒說下去。

    宋小令靈光一閃，問道：“這個班班主任是不是一位年紀比較大的張老師？”

    孫水榮一挑眉，：“哦？你知道張青水？”

    宋小令斷定那個眉頭快勾到一塊的男老師就是張青水。聽李琛說的，從王強身上看到的，他帶的班，已經能肯定是全校最差的班，怪不得喬樺欲言又止的樣子。

    但是她，哪能拒絕？

    “孫校長，我服從學校的安排。但是我初來乍到，又從來沒當過班主任，再加上這個班的學生一直很難管，所以如果有不到位的地方，也請領導諒解哦。”宋小令先把話撂著，哪怕這個班不是差班，她也有個回旋餘地。

    喬樺瞅著她，扯了下左嘴角笑。

    孫水榮懶洋洋地抬起身，說：“那就這樣吧，喬校長，我叫何處長帶她找張老師交待一下。”

    喬樺說：“好。我先讓王處長帶她辦入職手續，再帶她找何處長吧。她的辦公室嘛，就安排在張老師辦公室吧，方便管班級。宋老師，你跟我來。”他把她交給了人事處王處長。

    王處長讓她填了一張簡曆表後，就準備帶她去學生處。宋小令奇怪地問：“不是辦入職手續嗎？不用簽合同？社保和編製問題呢？”王處長支支吾吾地說，社保要入編了才能辦，入編要看領導的綜合評價，合同要在試用期半年後再定。

    按宋小令的經驗，這是違反《勞動法》規定的，試用期應該按合同簽訂的年數來設定，最長不得超過半年，社保在簽訂勞動合同後就應該bàn lǐ。

    稍微試探一下，王處長含糊其辭地說：“我們學校一直都這樣的。你好好幹吧，相信你半年後肯定能進編的，到時什麽都有了。”

    想想現在的處境和邢依珊的心意，拒絕意味著放棄這個工作機會，宋小令無奈地接受了，隨她去了教務處。

    教務處長黃娟抬起頭，高興地表示歡迎，指著牆上密密麻麻的課程表，讓她抄下班級名稱與對應的課程時間，說工作量“稍微大一點”。

    宋小令抄完一數，倒吸一口涼氣。黃娟說的“稍微大一點”還真客氣了。她要上四門課：高一兩個班的語文課，高二兩個班的mì shū實務，高二兩個班的曆史與地理，要備四門課，一周共20節課，平均每天4節，有一天竟然全天上6節。

    黃娟笑笑說：“有點多哦？有個老師馬上要生孩子了，還有一個外聘老師也突然要cí zhí，正好你補上。年輕人，多曆練曆練嘛！有什麽問題可以來問我，哦，我還兼著語文教研組組長。”她轉頭叫一個小姑娘把備課本、教材和教輔全找來，然後介紹了課程進度和語文課的基本套路。

    得，原來自己一個人頂了兩個人的活兒，宋小令又一次無奈地點頭答應。

    到學生處時，那裏依舊熱鬧，站著四五個吊兒郎當的男孩子，這次還有一個女孩子，沒穿校服，戴著耳環，衣服奇異，上身花花綠綠，下身緊身皮褲，鬆糕底的鞋子足足有十厘米厚。

    一個眉毛細直而淩厲的女老師正在厲聲訓斥：“馮琦，你看看你這身打扮，哪像一個學生！為什麽不穿校服？明天再不穿校服，我讓你媽來！把耳環拿掉！鞋子那麽高，當心崴了你的腳！”

    馮琦嘴一撇，眼一翻說：“我媽又沒死，穿什麽孝服？”男生哄堂大笑，有一個忽然想起來自己穿著“校服”，豈不是說明家裏死人了？馬上閉了嘴，有兩個還樂嗬嗬地一無所覺。

    女老師被梗住，轉而朝男同學發火：“笑笑笑！笑什麽！你們喊她圓規，圓規腳上戳橡皮的嗎！”女生氣得一扭臉，自己也咬著嘴唇想笑。

    宋小令強忍住笑。王處長與最裏麵一本正經坐著的何處長交待她當副主任的事，又把宋小令轉手給何處長帶著，到張青水辦公室交接。

    張青水忙站起身來，眼角的皺紋舒展了開來，有些激動地說：“噢喲太好了！何處長，再沒個人來幫幫，我老命都要去掉半條了！”

    李琛笑著說：“張老師，你這麽說，把宋老師要嚇壞了。宋老師很能幹的，說不定你們班光頭服她呢！”

    “對對對，上次就治服了王強。聽說宋老師課上得好，還當過記者，我們都猜你肯定能留下來當老師。你果然來了，還當我們班副班主任，我能輕鬆多了。”

    何處長高昂著頭說：“你們班啊……啊喲喲，真是！噢，剛才學生處裏的幾個男生，就是你們班的，又惹事了。”

    張青水抓過桌上的一小疊紙條，說：“喏，一大早來，就收到那麽多學生會檢查的紙條了呢！熄燈後聊天，晚自修睡覺，寢室裏吸煙，你那裏那幾個還與女生打架！我每天……”

    何處長沒聽完就打斷了張青水的話：“我先上去了，宋老師，你先了解了解情況。”急忙閃出了辦公室。

    張青水傾訴無門，泄氣地坐下，拿出一本《班級日誌》給宋小令看，說本班是一向是全校紀律、衛生等月考核最差的班級，56個男生，全校有名氣的光頭班；住校生表現好一點，但也小問題不斷，通校生人人是惹事的主，犯過的事，三天三夜也講不完；有個內部領袖叫戈琅，去封閉式訓練了，不在班級，否則……

    宋小令同情地看著張青水斑白的兩鬢，兩條扭成毛蟲樣的眉毛，臘黃的臉色，心裏歎了一口氣，對自己說：我果然開張大吉，配個全校最差的男生班。

    她對張青水說：“張老師，我們一起努力吧。這本日誌我可以帶回去看嗎？我看到裏麵有每個學生的基本情況與每天的記錄，先了解一下。”

    “好的好的，你帶回去，以後有得管呢。”張青水連聲讓起。

    宋小令朝在座的其他老師笑笑，點點頭告辭了。

    坐公交車到了站，她吃力地拎著一大袋教材走下來。忽然一隻手伸過來，接過了她的東西。

    她愕然抬頭：“戈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