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聾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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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歌笑吟吟地問:“看來是被錄用了?我來看看你的燙傷是不是全好了。”他毫不避嫌地湊過來,另一隻手抬起了她的下巴,左右看了看,點點頭,“看來不錯,隻有淡紅的淺印子了。”



    宋小令張著手一動不動,直到劉歌的頭低下來看她下巴,她才猛然反映過來——太近了!她本能地格開了劉歌的手,向四周張望了一下,紅著臉輕輕地“嗯”了一聲,又想起剛才他的話,後退了一步問他:“你怎麽知道我被錄用了?”



    劉歌也是剛剛從樓落那裏知道交通局局長沒能攔住喬樺錄用宋小令,這下差點被她問住,便抬抬拎著的東西,狀似無心地說道:“上次聽樓總說你要到湖江交通學校麵試,現在看你拎回來的都是書本,那不是被錄用了才會發的嗎?哦,晚飯呢?要不慶祝一下?”



    宋小令抬起頭開心地回答:“好啊!還沒謝謝你上次送的手機呢,我請客。”



    劉歌笑著說:“好。”拎著她的書走到一輛白色的北京現代qì chē邊,打開後備箱放進去。



    宋小令問他:“你的車?開車去嗎?你想吃什麽?”



    劉歌嫻熟地摸出一支煙點燃,點煙過程中他自然地錯過“你的車”這個問題,順口說:“找停車位麻煩,不開車,我想吃——麥當勞。”



    一霎時,他衝口而出“麥當勞”,那是劉璃在杭州時跟宋小令吃過的,而他不喜歡這種垃圾食品,從來沒吃過。



    “為我省錢嗎?放心,請你吃一頓飯還請得起的,我弟弟娶媳婦的錢全在我手裏呢。”宋小令嘻嘻一笑,但旋即發現劉歌的情緒好像一下子低落了下來,她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詫異地看著他。



    這次,她看清了他的側臉,好像跟劉璃有點像。啊呀傻了吧自己,當初不就是因為劉璃像那封三男孩,也就是眼前的戈林,才跟他交談的嗎?可不就是有點像嘛!



    劉歌因為她的“我弟弟”而沉頓了一瞬,回過神來隻說了一句:“圖方便。”按了門鎖,轉身大步朝前走了。



    宋小令追上來跟在他身側,與他差了半步,她默默地想著劉璃。殊不知,她身前的那個人,也正在想著同一個人。



    劉歌打了一個出租車,兩人同坐在後座,神思不屬,各想各的,一路上都沒說話。



    臨下車時,打表顯示12元,宋小令翻那隻掛著毛絨絨的loewe猴子的肩包找xiàn jīn支付。劉歌怔怔地看著那隻猴子,沒有動靜。



    宋小令很自然地掏出錢包,看看沒零錢,於是遞給司機100元,司機找了88元給她。



    宋小令忽然想起今天去湖江交通學校時,坐公交車前兌開20元錢,應該有零錢,就翻出零錢袋,找出12元零錢遞給司機,說:“那你把剛才的100元錢還我吧。”司機隨手就把錢盒裏的一張100元還給她,很客氣地說了聲:“慢走”。



    出租車開走了,劉歌突然哈哈大笑:“你坐個車,還能賺今晚吃飯的錢!”



    宋小令一臉懵懂,“什麽?沒有啊!”



    劉歌指著她手裏拿的錢包問她:“你拿了司機的88元沒還他,這不是賺了他的嗎?”



    宋小令還是傻萌傻萌地說:“我把100元給他,他是應該找我88元啊。後來我給了他12元車錢,那100元當然應該還給我啊。”



    劉歌好笑地說:“那你看看,你隻付了12元,100元錢還在你手裏,手裏還有他的88元呢。”



    宋小令一拍腦袋,“啊呀,是的哦!為什麽會多出88元呢?啊他已經走了呢!我沒記他的車牌號啊!你剛才說,我就直接還他錢了呢。”



    劉歌一直在走神,隻是機械地看著她付錢,下車以後一轉念,才馬上記住了車牌號,“我也是下車後才反應過來,明天我叫——”差點衝口而出“mì shū送去”,穩穩神,才改口說“我叫人幫忙給他送到出租車公司去”。如此一笑,一緊張,才把剛才想著劉璃的心痛與恨意給衝散了。



    兩人點了套餐,找了個向街的靠窗處坐下,洗了手正準備吃時,走過來一個青年男人,打著手勢,指著宋小令的錢包,示意向她乞討。



    宋小令看他身體健康、四肢健全,很認真地說他不應以乞討為生,應去找份正經工作,自食其力。



    青年男子用手指向自己的嘴巴和耳朵,又搖搖頭表示自己是聾啞人。



    宋小令“哦”了一聲,低頭就要掏錢包,劉歌笑著壓了壓她的手臂,對青年男人說:“對不起,我們沒有零錢。”



    這時,讓他們啼笑皆非的一幕出現了,那男人從懷裏摸出了一張貼有微信和支付寶收款二維碼的卡片紙,並指了指宋小令的手機,要求其“掃一掃”付款。



    宋小令又好氣又好笑,周圍的其他食客都笑起來。劉歌一揚手,喊來了一個保安,說他是假聾啞人,保安把那男人帶走了。



    宋小令問劉歌:“你怎麽知道他是假的聾啞人?哦對了,我剛才說的話他都聽得見的,所以應對都很正確,你真聰明!”



    劉歌朝她湊近些,低笑著說:“因為我也扮過聾啞人。”



    “啊?”宋小令朝他瞪圓了眼睛,又是一臉傻相。



    劉歌輕聲說:“有次我出差,一個人坐軟臥,有個女人進來,把門鎖了,就脫……衣服,要我給她兩千塊錢,不然就喊人說我非禮她。我,嗬嗬,拿出紙筆,寫了一句話‘我是聾啞人,您要做什麽?’那女人就把她剛才說的話在紙上寫了一遍。然後我拿過紙條,打開門,對她說‘你可以走了’。”



    宋小令掩著嘴,笑不可抑,直嚷“你真聰明,太機智了!太機智了!”



    劉歌看著她眉眼彎彎、純真無邪的樣子,淡淡一笑。



    吃完飯,宋小令說今晚邢依珊要回來,要帶兩個派給她吃。劉歌去排隊,宋小令站在他身邊。



    劉歌的身後排著一個shǎo fù,帶著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孩子不停地尖聲大叫,鬧騰著要吃蘋果派,手腳亂動著推搡旁人,幾次把宋小令和其它顧客推了個趔趄。旁邊另一支排隊的人全都朝他們側目而視,那shǎo fù卻昂著頭安之若素。



    宋小令不勝其煩,轉身很禮貌地對shǎo fù說:“大姐,你能哄哄你的孩子嗎?他有點吵。”



    shǎo fù的一挑眉,冷冷地說:“關你屁事!”



    宋小令一噎,又羞又窘,難堪地看劉歌。劉歌安撫地朝她一笑,看了那shǎo fù和男孩一眼,回頭一臉鎮定地對售貨員說:“還有多少蘋果派?我全要了。”



    旁邊的人都會意地笑了。那shǎo fù頓時臉都扭曲了,氣憤地瞪著劉歌。



    劉歌回過頭來,迎著她的目光得意地一笑。宋小令被他猖狂而又孩子氣的神色惹笑了,很自然地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背,剛放下手,又覺得自己的舉止親熱了點,忙側身裝作看那shǎo fù。



    shǎo fù無話可說,恨恨地一揪孩子的衣領,罵道:“吵,還吵!蘋果派賣完了!”孩子嚎啕大哭。



    拎著一大袋蘋果派出了門,宋小令笑著說:“這麽多,可怎麽吃得完啊,你帶回去送同事吧?”



    劉歌不說話,遞了一小袋給宋小令,走到門口一個五六歲的小乞丐麵前,把一大袋蘋果派遞給他,溫和地說:“送給你,你能吃多少吃多少,剩下的分給你的小夥伴。”



    小乞丐接過來,拿起一個狼吞虎咽地吃了兩口,低下頭朝劉歌說了一聲“謝謝”,飛了似地跑了。跑到轉角處,張開袋子給一個比他大三四歲的男孩看,高興地叫道:“哥哥!哥哥!看,這麽多!麥當勞的!”拿出一個遞給哥哥,又一收袋子,興奮地拉著他跑遠了。



    宋小令遙遙看著,感動地說:“多親愛的兄弟啊,我們可以再給他一些錢。”



    劉歌也看著跑遠的兩個小身影,輕輕淡淡地說:“傻瓜,給他們錢,他們能拿到嗎?”



    “傻瓜”這個詞像塊糖,塞進了她的口裏、心裏,宋小令甜甜的,低頭“嗯”了一聲。



    劉歌卻想起了小時候一拿到葉痕資助的錢就先還債的艱苦日子;想起,再也沒人這樣喊他“哥哥”了;想起,再也沒有一個弟弟,握著根鄰居婆婆給的煮玉米,一臉興奮地遞到他麵前,說:“哥哥,你吃!可甜了!我剛才剝了一粒嚐過了,真的很甜!”



    他的眼睛濕潤,苦痛與傷感又沉沉地漫上心頭。



    回去的路上,劉歌又悶聲不響。宋小令以為他不喜歡坐出租車,或者是暈車,輕柔地問他是不是不舒服,建議坐公交車回去。劉歌點頭。



    坐上公交車,又是沉默不語一路。公交車到站後,車上響起廣播:“請各位乘客帶好自己的貴重物品,從hòu mén下車。”



    “到站了,下車吧,貴重物品!”劉歌笑著對她說,還沒等她從愣怔中回過神來,他撫著她的背輕輕推了一下,“走啊。”徑直從hòu mén下了車。



    “自己的貴重物品”,“自己的”?他的!“貴重物品”!



    小令被他撫過的後背,就像烙了一個手印,隔了厚厚的冬衣,她都能清晰地感覺到,一會兒是溫暖的,一會兒是灼熱的,激動得汗毛都要豎了起來。



    她感受著這手印的熱度,局促不安地走在他的身後。



    像她憧憬過無數遍的一樣,她真的走在了他的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