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的任何人，都虛無成了樹木花草一樣的背景，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背影，肩挺骨立，頎長修勁，安閑地走在她前麵一步之處。

    她抬頭看著他的後背，藏青藍的昵大衣熨帖合身，袖口露出一寸淺藍色襯衫，一顆精致的袖扣晶晶亮的。隨著他腳步的更替，西褲膝彎處偶爾皺纈著，偶爾垂順著。就連這些皺纈著的褶子，都是那樣隨意、好看。

    劉歌側轉了身，停住了步看她：“看夠了沒？”

    “沒，沒有。”剛說出口，宋小令就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讓戈林會誤解為“她還沒看夠”。

    “走上來。”

    宋小令羞慚地往前慢慢多移了兩步，走在他的身旁。

    路燈從樹葉漏下來的光斑，一片片移過他們。地麵上掉了些深深淺淺的梧桐黃葉子，踩上去“簌簌”地響，響在她的心裏。

    那麽近的雙臂，衣服時不時地挨擦一下，也像她想像過的一樣。她手背上的無數個毛孔，都像長出了一雙小手，想去碰，想去抓，想去摸那件襯衫袖扣，還有那隻手。

    就在這時，劉歌伸出了右手，輕輕握住了她的左手。

    不是十指相扣，是她的四指被握進了他的手心裏。

    小令的手一僵，掙了掙。

    劉歌鬆開了手，沒看她，也沒解釋什麽，低頭一笑。

    宋小令在他的笑意裏看到了劉璃的影子，但是，這笑意沒有劉璃的溫柔，沒有劉璃的純真，而是曖昧並且……意味不明。她的心，緊縮了一下。

    她沒有邀請劉歌上樓。回家後放下東西，急急衝到窗前，悄悄地躲在窗簾後麵朝外張望，劉歌和他的白色車子都不見了。她站到窗前，看著那空蕩蕩的地方呆呆出神。

    毫無疑問，她真的是喜歡他。喜歡他的發型，喜歡他側臉硬朗的線條，喜歡他的衣著，甚至，喜歡他霸道地給她擦藥，強硬地更換她的手機，在街邊抬起她下巴看她的傷勢，睿智而穩重地處理發各種突發小事，更喜歡他在那shǎo fù麵前那張狂得意的笑……

    但是，他，他陰晴不定，神情莫測，帶著一種強硬的進攻性，不由分說地試圖快速攻陷她的心房。

    而她，還隻是停留在遠處朝他張望，抖抖索索地遮掩著自己的lòu dòng百出的防地，緊張地等待著小股突襲的騷擾，又抗拒著被全線攻陷的結局。

    聽到門鈴聲響起，宋小令回過神來，打開門，見是郭宇扶著邢依珊回來了。

    邢依珊一進門就大喊：“太早了！我不要！我要把它打掉！”

    “啊呀珊珊啊珊珊，現在你年輕，生孩子不辛苦，你隻要生下來就行。爸媽說了，你管生，他們管養，一點也不用你操心的。他們都退休了，就等著領孫子了，我媽都悄悄問過我幾遍了呢。”郭宇一邊苦口婆心地勸解，一邊手腳利索地扶她坐在沙發上，馬上拿一個靠墊塞在她腰上，又坐下來，輕輕地給她揉腿。

    邢依珊一把扯開他的手，毫不留情麵地喊道：“說得輕鬆！生孩子不痛嗎？敢情痛的不是你噢！生孩子身材走形，我還隻有24歲呢！不要不要！我不要！”她抓起身後的靠墊又朝郭宇打過去：“都怪你！你一哆嗦爽死了吧？麻煩事都留給我！有本事你自己養去！你不許告訴你爸媽！我明天就去做掉！”

    郭宇抬手躲閃著，一再陪笑：“好好好，都怪我好吧？啊呀你瞧你胡說的，小令看著呢。”

    宋小令倚在餐桌邊，笑吟吟地看著好戲，等他們打鬧夠了，才拿過那袋蘋果派遞給邢依珊，一臉淡定地說：“懷孕了是吧？恭喜啊，喏，補補營養。養孩子嘛，是早了點。”

    邢依珊頓時氣焰大漲：“看，小令你也覺得太早了是吧？我的大好年華才剛開始呢，可不能被這小東西給拖累了去！小令，你明天就陪我去搞掉。”

    宋小令笑著說：“我可沒讚同你去打掉，懷孕影響身材，流產同樣傷身啊。”

    邢依珊大叫：“宋小令你站哪邊兒？！”

    郭宇頓時鬆了一口氣：“對對對，年輕時懷孕容易，如果做了人流，萬一造成習慣性流產，想再懷上可就難了，做人流很傷身體的啊！”

    可宋小令又悠哉遊哉地語出驚人：“不過，如果你們都沒作好準備，這孩子不要也罷，免得出來被你們這對不懂事的給坑了。就衝你爸媽說的叫你們隻管生他們來養的話，他們根本就沒把你們當家長看待，你們也根本就沒具備為人父母的資質。”

    邢依珊與郭宇同時愣住。

    “難道不是嗎？你們當生孩子就是生個蘋果，成熟了摘下來就成？生不是難事，養才是一項艱巨的工程。既然想把孩子交給父母帶，那他就不是你們的孩子，而是他們的孩子，你們這不是坑爹嗎？哈哈哈！倒不如讓他們養個三胎呢！你們高興了就抱著玩玩，還不用負責任。”宋小令自己構思了一下處長婆婆懷孕的狀態，郭宇有了個跟他孩子一樣大的兄弟，笑得前俯後仰。

    邢依珊鼓著嘴朝宋小令扔了一個靠墊，“你敢開副市長和處長大人的玩笑，當心官二代告發你，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郭宇也傻傻地笑，很憨厚地說：“我不說的，我不會說的。”

    宋小令也不管他們，拆開還熱乎著的蘋果派，招呼他們：“快來吃，我接了好多課，等下要備課，明天還要第一次給56個小和尚念經，都給我麻溜著點。”

    邢依珊垂頭喪氣地坐到飯桌前，拿起一個戳了戳另一個：“小令你今天去學校了啊，我例假沒來，就去醫院看看，果然中獎了，心思也不知在哪裏，忘記問你的事了，怎麽樣了？錄用你的吧？”

    宋小令把今天上課和分配課程、當班主任的事說了。郭宇拍胸脯說如果學校裏的人欺負她，他就讓他老子修理交通局的領導。

    宋小令以為是邢依珊找的學校，聽郭宇的話，難道是他爸爸那一層關係介紹的？那交通局局長為什麽反對她被錄用？宋小令百思不得其解，她探詢的眼光看向邢依珊。

    邢依珊一把拍下郭宇正拿起的一個蘋果派，罵道：“別扯上你爸！免得你媽又找我談話，好像我浪費了你家多大的guān chǎng資源似的！我自己找人介紹小令進去，我自己會照應好，不要他們管！”

    哦，是邢依珊找人介紹的，還好，能錄用起碼也有自己的能力因素在，但是，是誰反對錄用她呢？

    吃好東西，邢依珊和郭宇去了他們自己的房間，開始一聲高一聲低地熱鬧磋商，夾雜著郭宇的呼痛聲、求饒聲。

    一個年輕的家庭，一朵剛開花的婚姻，隻有自己磨合，才能走得長遠，過得安穩。宋小令搖搖頭，趕緊回房備課，寫教案。

    十點多，宋小令洗了澡，用洗衣機洗好衣服，在陽台晾曬時，邢依珊打開房門走了過來，靠在陽台的玻璃窗前，鬱鬱地叫了一聲：“小令。”

    小令往衣服上擦幹了手，走到她身邊，溫柔地一笑，伸出手拉了她的手，貼在她的小腹上輕柔地摸了摸，溫和地問她：“珊珊，你用心想一想，到現在為止，你感覺到她了嗎？你喜歡這種感覺嗎？你覺得幸福和期待嗎？”

    邢依珊任她的手握住自己的手，隔著衣服撫摸著，過了好一會，才搖搖頭：“沒有，沒有什麽感覺，想到過十個月，就會有一個小孩子從我身體裏分出來，以後喊我媽媽，要我抱，要我陪她玩，我就……害怕，我，一點都沒期待她來，我可能真的沒作好準備。”

    宋小令歎了一口氣說：“那你們本應該作好防護啊，到底是一條生命呢。”

    邢依珊咬牙切齒地說：“都是他，要試試，說沒事的，誰想到安全期也不安全呢！”

    宋小令哈哈一笑：“你的土地太肥沃了。”

    邢依珊作勢要擰她：“你這油嘴滑舌的，從前倒沒看出來，一副小家碧玉的淑女相，原來皮囊裏悶騷著呢！”

    宋小令握住了她的手不讓她動，邢依珊放棄了在跆拳道黑帶麵前的搔首弄姿，幽幽地說：“我跟郭宇商量好了，這事就咱們三個人知道，不告訴他爸媽和我爸媽，過段時間你正好放寒假了，你陪我去做掉吧。”

    宋小令本想一放假就回臨浦市跟家人團聚，當然邢依珊的事更重要，她點了點頭。

    第二天一早六點鍾起來，宋小令燒好一鍋血糯粥，蒸了饅頭，備了幾色小菜，自己吃過後，給邢依珊倆溫在鍋裏，準備出門。

    主臥裏輕輕一聲響，郭宇穿著肥肥的家居服偷偷摸摸地開門走出來，跟著宋小令到大門外，關了門後，才壓低聲音對宋小令說：“小令，占用你幾分鍾，這事你得再幫我啊！”

    宋小令問他什麽事。郭宇才輕輕地說：“我媽總覺得珊珊愛玩，在家呆不住，說生個孩子性子就穩了，逼著我讓珊珊避孕失敗。現在也終於有了孩子，珊珊卻不願意生，如果瞞著他們真的做了人流，我爸媽知道還不得氣死！我怕啊，可我也拗不過珊珊，怎麽辦？你，能不能再幫我勸勸珊珊，讓她不要做掉，或者，起碼讓我爸媽知道。先斬後奏，我以後沒法過日子了，夾她們中間……”

    宋小令猶豫了一會，為難地說：“不是我不幫你們，珊珊昨晚跟我說一定不要，而且我覺得你們真的沒有作好做父母的準備，如果現在生孩子，或者家庭生活更加混亂呢？好吧，我這幾天再看看珊珊的決心大不大，幫你勸勸她看。不過，這事情，隻有你倆自己做好決定。我先上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