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少年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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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了行了,多少年了,每次罰跪,都是背這一段;《帝策》有七十二綱,一百零八策,你們就隻學到了帝王策嗎?”淩雲站在祠堂前,對於他這兩個兒子,他可是有些招架不住。由於妻子早逝,而他自己平時又要領兵,疏於管教;造成的直接結果就是這兩個小子不學無術,根本沒有按著他為他們規劃的未來成長;但是,唯一讓他欣慰的就是他們二人雖然沒少受罰,但卻從不逃避,也不曾有過半分抱怨;敢作敢當,倒也算是不辱將門之風了。

    “父親,我們兄弟二人立誌稱王稱帝,所以這《帝策》中的一百零八策,我們隻需學這第一策就夠了。”淩淵雖然是跪著,但這句話,他是挺直了背說的。

    “大言不慚,就憑你們現在這點深淺,統兵作戰倒還說得過去,至於治國,你們還差得遠著呢。”

    “父親未免也太小看我們了,”淩淵不滿地說道,“大夔就是以武立國的,我既然能領兵作戰,那就能奪天下。”

    “淵兒,你終究還是個孩子,單憑你這心性,恐怕連將軍都當不好,就隻配是個馬前卒。你要知道,奪天下的是武將,治天下的才是帝王,帝王無需親臨戰場,但是心中卻要有敵我廝殺。你的格局太小了。”淩雲語重心長地說道,他深知淩淵太過張揚,目空一切;或許是因為他確實有著幾分資本,畢竟,能與他這個大夔第一、南陵第三的猛將在百招之內相持不下,這就足以證明這個十五歲的少年在武學上的獨到天賦了。

    “您這是在小看我,大夔的天下有一半是您打下的,您比夔攸王更有資格成為大夔皇帝;如若是我,便不會把自己辛苦打下的天下僅僅因為君臣二字就輕易拱手讓人。”

    “淵兒,有些事情你還不懂,要想征服天下人,最重要的不是侵占他們的土地,打敗他們的軍隊,而是要籠絡他們的人心。在大夔,夔攸王占據著太多人心,不是因為其文韜武略,而僅僅因為他是皇帝,光憑著這一點,他就可以輕易地將群臣的文治武功堂而皇之地占為己有,所有人心都匯集到了他的身上,僅僅因為他當皇帝是正統,而如果是你的父親,那就成了謀逆。你明白嗎?”淩雲深深歎了一口氣,他知道自己為什麽隻能是一個大將軍,因為他有開疆拓土的帝王質,卻沒有天下一統的帝王心。多年的征伐早已令他厭倦,此身未衰,但雄心卻早已被磨滅。他沒有什麽愚昧的忠君思想,常年征戰多的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所以,對於淩淵的野心,他並不覺得有什麽對大夔皇帝的忤逆之處。

    “可是,如果不能從內部,那就從外界改變,就像這雲淵城的百姓一樣,十五年前是上昭子民,十五年後,卻依順著大夔。大夔的開國皇帝夔高祖龍燮不就是這麽做的嗎?”

    “黃口小兒大言不慚,夔高祖是何等人物,又豈是你能比肩的?”龍燮當年以一郡之力曆經三十年統一了當時四分五裂的下昭國,建朝大夔,立號夔武;四方諸侯莫不俯首稱臣,就連南陵第一帝國上昭也忌憚三分。這樣的人物,這樣的功績,無論放在什麽時代,都會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峰。就連是在戰場上令敵人聞風喪膽的虎威將軍淩雲,也不敢說自己在戰功上能及他的一半,更何況,龍燮還是一個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的全才。

    “不就是開國立世嗎?我就不信我不行。”聽到父親的訓斥,淩淵低聲呢喃,語氣卻十分堅定。

    “金秋十月,夔都舉辦皇家祭典,你們都隨我去吧。也好讓你們見識見識大夔的強盛,夔都的繁華可不是雲淵城這種邊境之地能比的。”說起夔都,他倒是也開始懷念起舊地了,雖說軍旅之人四海為家,但是,縱然遠駐北疆,心中也依舊牽掛著故土。不知不覺已是倏忽十五載。

    “父親,我就是在夔都長大的,這種事您帶弟弟去就行了,我留著看家就行了。”沉默了許久的淩川這會兒搶著拒絕了父親,一副委曲求全的樣子可真是少見。

    “在夔都待個三年就好意思說是在夔都長大的,這次祭典你們兩個都要去。尤其是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著什麽壞主意。再加一個時辰!”說罷,淩雲拂袖而去。

    “父親,不是……那可就三個時辰了。”淩川望著消失在回廊拐角處的父親大聲說道,可是並沒有得到回應;“唉,又趕不上吃飯了。”

    “哥,夔都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地方啊?”

    “我哪知道,那時候我才三歲,連將軍府都沒有爬出去過呢。”

    “那你為什麽不想去夔都啊?我可是聽說大夔最好的珠寶和最美的姑娘都在夔都呢。”他用胳膊肘捅了正從袖中摸出圖紙的淩川,一臉壞笑,一副“你懂的”的樣子。

    “我說你小子想什麽呢?連父親都看出我想幹嘛了,你能不知道?”淩川並沒有怎麽在乎淩淵的玩笑話,而是盯著圖紙出神,說著給自己聽的話:“翼根齒輪的齒太大了,力量太大,不夠靈敏,可若改小,就又飛不起來……”

    “哥,你怎麽就不開竅呢?去夔都玩玩不好嗎?總比你待在小作坊裏陪著一堆鐵疙瘩要好吧。”

    “夔都的姑娘還真沒有我的那些機械器具好,你自己想去又何必非得拉上我呢?”

    “沒事兒,反正父親是不會落下你的,你不去也得去了。”他在一旁說著風涼話,也不管淩川能不能聽進去。

    “所以啊,我們今晚得加班了。”淩川轉過頭,對他笑著說道,和淩淵的壞笑不同,透著幾分狡詐。

    “不是吧,這都要跪到半夜,你還想讓我給你當苦力?”淩淵滿臉的憋屈,但卻並沒有得到他哥哥的半分同情。

    “不然呢?”淩川把圖紙折好揣在胸口,拍了拍淩淵的肩膀說:“我這不也是沒辦法嗎?這夔都一來一去少說也得一個月,不趕趕,怎麽早日讓銅雀飛起來呢?趁著罰跪,好好休息一會兒,晚上還得幹活呢。”他擺好姿勢,跪坐在蒲團上,低頭閉目,不在說話。淩淵見此,也幹脆一屁股坐在腿上,抬頭看著擺在最下麵的那個靈牌,牌位上寫著“先室淩母李氏閨名清芷生西蓮位”。

    “母親啊,我怎麽就攤上了這麽個大哥呢?”

    兄弟二人從祠堂出來時已是皓月當空,鎮淵王府中除了幾個值守的衛兵,其他人都已經睡下了,就連他們父親的房間也熄了燭火。二人走進廚房,草草扒了幾口冷飯,就直接從後廚fān qiáng出去了,一丈高的院牆對於兄弟倆來說實在算不上什麽障礙,輕而易舉的就翻過去了。

    雲淵城畢竟隻是邊塞之地,盡管這幾年發展迅速,但論其繁華程度,還是遠遠不如夔都的。在夔都的宮牆之外,有徹夜開放的夜市,其熱鬧程度不減白天,以至於有人說夔都最熱鬧的時候不在白天,而是在夜晚;甚至有些坊市瓦肆是隻在夜間運營的。然而在雲淵城,在這個夔都最熱鬧的時候,大街上就隻有巡邏士兵整齊的腳步聲和偶爾傳來的幾聲流浪狗的低吠。

    兄弟二人躲過了幾支巡邏隊,在暗淡的月光下來到了外城,七拐八拐地摸進了一條小巷。這條小巷上都是些鐵匠鋪,平時十分冷清,隻有在軍械整修時這裏才像是活了過來;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地方,藏著兄弟倆最大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