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打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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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來到巷子最深處的鐵匠鋪前,淩川摸出了一串鑰匙,挨個打開了掛在門上的五把銅鎖,解開了纏在門環上的鐵鏈扔在一邊。回頭望了幾遍,確定沒人之後才拉著淩淵進了鐵匠鋪,又迅速把門關上。
“哥,你至於嗎?每次來都搞得跟做賊似的,白天也就算了,晚上還這樣。”淩淵靠著門,對著正在掌燈的大哥訴說著自己的不滿。
“小心點總是沒錯的,要是讓父親發現了,那就隻能讓你再貢獻出兩年的零花錢了。”淩川走到牆邊,又點燃了幾支掛在壁上的油燈。這間鐵匠鋪是淩川在十五歲時用讚了三年的零花錢買下的,當然,還有連唬帶騙從淩淵那裏弄來的兩年零花錢。以至於淩淵後來一直為此耿耿於懷,可又不忍舍下這些錢,就又被淩川騙著當了兩年苦力,唯一條件就是一旦搗鼓出了什麽新玩意兒,淩淵可以是第一個試用的。
聽到淩川這麽說,淩淵一時語塞,他當然不想讓自己辛苦攢下的錢又被這廝給騙了去;就隻好坐在火爐前,點起了火,拉起風箱,狹小的室內瞬間變得燥熱起來,淩川將幾塊熟鐵扔進了火爐中,又轉身拿起了幾個小鉗子和小錘,他要打造的都是些精巧細小的東西,所以也就格外費力。
他從火爐中夾起一塊已經燒紅了的鐵塊放在鐵砧上,握緊小錘開始了鍛打,因為鍛造錘太小,也掄不起來,靠的就隻有強大的腕力,而且還要注意並不能用力太過剛猛,導致錘柄斷裂。若是還有其他鐵匠在一旁看著,一定會驚歎淩川鍛造工藝的高深,因為掄大錘的不一定能用小錘,而能如此輕車熟路地駕馭小錘,那就說明他不僅擁有一個鐵匠所必須的蠻力,還懂得使用巧勁。同樣一把刀,光用蠻力鍛打出來的,剛硬易折,隻是下品;而若是運用巧勁的話,那可就大不一樣了,刀鋒銳利,刀脊剛直,刃麵有紋,鋒線平滑;這樣的刀,每個部位都各具特點,剛柔並濟,刃身可以彎曲一定幅度而不折;不像用蠻力砸出來的,那隻不過是一個開了鋒的長鐵條子。
淩川將鐵塊錘出長條形,反複折疊鍛打,和其他鐵匠不同,他每鍛打三百下就會進行一次淬火,然後再燒熱重鍛,因為這樣可以使鍛造出來的鐵更加細膩。而這一過程需要重複十餘次才能勉強符合淩川的標準。
半個時辰後,淩川借用斧頭,從鐵條上截下了一小塊用以鍛造銅雀的翼骨齒輪,他將小鐵塊捶打成銅錢大小的一個圓片,又投入爐中,然後用自製的工具打造出輪孔和邊緣的齒,剩下的就是精細打磨了。他拿著剛打造出的齒輪粗胚坐到一個低板凳上,在明亮的燭火下細心地打磨著,“對了,把這堆生鐵拿去鍛打一下。”
淩淵順著他的目光,看到了牆角的那一堆黑鐵,無奈地走了過去,撿起幾塊磚頭大小的鐵塊扔進爐中,赤紅的爐火映在他尚且略顯稚嫩的臉龐上;由於資金問題,他們隻能買到這些粗造的鐵塊,雖然是大將軍的兒子,但是他們每個月得到的零花錢卻是少的可憐,若是這點錢放在夔都,也就夠他們在一家低檔瓦肆聽出戲,還是遠遠地靠門站著的那種。
生鐵已經燒紅了,他夾起一塊,掄起大錘就是一通狠砸。他要做的,就是要祛除鐵塊中的雜質,減少生鐵的含碳量。也就隻有這種僅需要蠻力即可的鍛打,淩川才放心讓淩淵去做,平常的一些細致活兒他可都是親力親為的。
相比於淩川打造齒輪是的小心翼翼,淩淵可以說是狂魔亂舞大開大合了,一把大錘在他手中變得靈活異常,捶打如同暴雨般亂來一通,看似亂揮,但是每一錘都精準地落在了鐵塊上。與此同時,生鐵也變得更加純粹,雜質被清除了不少。
隻消半個時辰,淩淵就完成了所有工作;這樣的工作效率不得不說很高效,而且難得的是經他鍛打出的熟鐵含碳量低到了鐵匠們夢寐以求的程度。雖然時間算不上長,但是他卻是幾乎用盡全身力氣去揮下每一錘,其間所造成消耗也是巨大的,豆大的汗珠順著他**著的臂膀緩緩流下,濕透了係在腰間的衣裳。雖然天生巨力,但是他卻並不像人們所以為的那樣虎背熊腰,而是和普通青年差不多,但是和緩的肌肉線條下卻隱藏著常人難以想象的爆炸性力量。他扔下鍛造錘,坐在遠離灼熱火爐的一個矮凳上喘著粗氣,雖說他坐著的位置是離火爐最遠的,但是在這狹小的作坊內,火爐的熱浪依舊是撲麵而來。
他靜靜地坐著,很快就平複了下來,不再大喘,但體內的汗此刻才開始真正淌了出來;汗水滴在地上,很快就被熱氣蒸發,但是更多的汗滴了下來,一滴一滴,打濕了他腳下的那一片地。
“好了!”話語中透著莫大的欣喜,淩川將打磨後的齒輪片舉在燈前,白亮如銀的齒發射著橙紅的燭火,流閃的燭光映在淩川的瞳眸之中,這是足以讓他的銅雀飛起來的希望之火。在他的構思中,經過加大了輪徑的齒輪可以更好地緩衝磁榫的推力,減緩銅雀扇動羽翼的速度,而更加細小的輪齒又可以使改造後的銅雀不至於太過笨拙。他將齒輪收在一個內墊錦布的小木匣中,木匣旁,一隻拳頭大小的赤紅銅雀靜靜地站著,纖細的銅足在微妙的平衡下支撐著銅雀,赤羽金翎,惟妙惟肖,就像是真的一樣,完全看不出修複的痕跡。單從外觀來說,就已經是一件了不起的工藝品了;除了他們兄弟二人之外,沒有人會想到,嵌入了齒輪之後,隻要拔出插在銅雀頸下的卡條,磁榫就會發揮作用,帶動齒輪,驅動著它真正飛起來。
“趕緊回去吧,已經很晚了。”他用幹淨的白布蓋著銅雀,回頭對淩川招呼道。淩川隻是抬頭看了看他,沒有多說什麽,他將衣服穿好,被汗水浸透了的衣服黏在身上,雖然帶來不適,但他似乎已經習慣了,一臉的滿不在乎。他站起身,跟著淩川從低矮的門中鑽了出去,爐火早已熄滅了,但木灰掩蓋下的餘燼仍在散發著熱量。
一出門,淩淵就長籲了一口氣,享受著四麵八方包圍過來的清涼,可是還沒等他享受夠呢,淩川就已經將門鎖好了;三道鎖,一條長鏈,每次淩淵都覺得他這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好在這種小角落裏根本就沒有人會來;不然,若是有個蟊賊真的費勁撬開了這些鎖,那可就太傷蟊賊的心了,因為這裏真的沒什麽值錢東西可偷的,也就隻有淩川把他的機關銅雀當寶貝。
此時已經是後半夜了,街上也早已沒了巡防隊,就連流浪狗也找了個地方睡覺去了。兄弟二人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沒有什麽可顧忌的。乳白的薄霧籠在鱗次櫛比的漆黑屋脊上,月光隱隱透過霧層,將少年的背影拉得很長。
他們從原路返回,很xìng yùn再一次成功地沒被發現。匆忙洗了澡,淩淵就倒頭睡在床上,這也難怪,白天偷偷跑出城外,晚上又給淩川當苦力,如此負荷對於一個才十五歲的孩子來說已經很大了。
在隔壁的房間裏,月光照入的窗前,一張草圖平放在桌上,那是一套粗糙的鐵甲,那是一個全新的東西,雖然現在還隻是一顆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