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錦城衙門，燈火通明。

    大門口是兩根朱漆染色的柱子，左右對稱，門欄上是用金漆打的正楷牌匾，上書“秉公執法”四個大字。這塊匾相傳是先皇生前最後一次西行巡遊，有感於川蜀的法吏清明，親自研墨所書。

    過了中庭，後衙是一個大殿。坐北朝南，東南西三麵開門，每門兩扇漆黑鐵門。木窗用厚厚的簾布罩著，裏頭看不詳細，隻隱隱有燭光傳來。

    本朝承祖製，刑律一門，分設三司審理天下。後改禦史台為都察院監察百官，又因韓文大力推行，另設各地州郡六扇門，獨立於三司之外，專辦江湖要案。選才則不單局限於九品中正的範疇，各地州郡推薦亦可。這幾年來，江湖紛爭漸少，江湖世家不像前朝猖狂，這中間少不得六扇門的緣由。

    雲舒玉駕著馬車走向後殿，後麵跟著幾十人的浩蕩隊伍。人人臉上疲憊，卻是抑製不住的興奮。

    正所謂亂拳打死老師傅。十幾位小宗師亂刀砍死了半步宗師的黑衣匪首之後，從其中一個軟舌頭那裏知道了他們的藏匿在陽城。雲舒玉讓幾個弟兄下馬，兩人一騎，自己駕著馬車火速趕往陽城。

    於是埋伏在預先會合的破廟裏，乘其不備，亂箭射死。尤其是之後清點，不少人還是六扇門紅利榜上的通緝要犯，各自割下射殺的人頭，這就要回去拿賞銀。

    一日之間斬獲，快抵得上自己一年的俸祿。隊伍後頭，騎著馬的老李笑眯眯地，嘴也不結巴了，“我，我就說捕頭雖，雖然年輕。但武功高，人機靈，早晚是個成大事的主兒。”

    同騎的馬背後頭，是個絡腮胡子的圓臉漢子。聽到老李這麽說，氣不打一處來，“當初雲捕頭從洛城調過來，你丫不是說：’這，這小黑臉指，指不定是誰，誰家公子。放兩年，就，就回去了。要，要，要他握刀殺，殺人。頂，頂個球用。’不是俺老胡擠兌你，你臉皮咋這麽厚呢？”

    那老胡模仿結巴的樣子惟妙惟肖，逗得眾人哄笑。那老李臉一紅，扭頭罵道：“滾下去。”說著一揚馬鞭，抽在馬屁股上。那老胡一下坐不穩，撲通一聲摔在地上，來了個狗吃屎。

    眾人笑的更歡了，老胡罵罵咧咧的起身，忍不住也哈哈大笑。

    馬車內，聲音透過珠簾很輕柔：“他們這麽鬧，你也不管管？”

    雲舒玉扯著韁繩，笑了笑，“自我入蜀當差以來，他們就一貫如此。不必在意。”

    真沒想到，竟是你來救我。”馬車裏，聲音似在懷念，“上次相見，你還不過是個冒鼻涕泡的混小子。當時我來拜年，韓爺爺因你偷吃了上供的果品，拿雞毛撣子要打你。你就一個勁的往我身後躲，眼淚鼻涕都糊髒了我的新襖子。無論我怎麽哄，你都止不住。”

    雲舒玉黑臉一僵，訕笑道，“沐，沐小姐。你能別提這檔子事麽，怪丟臉的。”

    你是如何知道，我混在沐劍山莊的隊伍中？又是如何知道計劃？”那人岔開話題。

    萬鬆書院的王齊賢猜到的。”雲舒玉回答道。“也是他猜到沐劍山莊的荒唐打算。隻是他沒想到，這次是你入蜀。”

    哪裏是那小子沒想到，分明是料定了一行入蜀之中必有我，隻是猜不準我在哪裏罷了。”馬車裏，聲音抱怨道，“這次西行入蜀到了八九不離十，但是消息上我卻沒到。他拿捏準了，這才派了你來。”

    不過。”那人話鋒一轉，“沐劍山莊的計劃不算無端荒唐，是我執意如此。”

    你的打算？”雲舒玉一驚，臉上卻不動聲色。

    不錯。一幹同行中，有人怕是收了買命銀子。一路刺殺顛簸，防不勝防。”

    所以你鋌而走險，演了這麽一出？”

    沒錯。”馬車撩起珠簾，一張清秀的麵孔透過白色麵紗探出，影影約約見到她眉目含笑，“我還特意送了齊賢一張字條，偽裝成江湖中的蠟丸殺令，目的就是知會他一聲。”

    而他一定會找我來救人！”雲舒玉恍然大悟，“那他找我的時候，還裝出一副剛剛想明白的模樣。”

    如果不這麽做，即使救人，我怕也是見不到你。”女人說著，一雙水瞳直直盯著雲舒玉的側臉。

    雲舒玉不答話，神色巍然不動。

    隻可惜，沒引來內鬼，倒是招來陰陽廟的刺客。”女人低下頭，眼中露出遺憾。

    劍門山七位長老來了倆，沐劍山莊則是二莊主沐不笑親自前來。”女人說道，“這三位都是成名多年的宗師人物，無論是其中誰要我的命，我恐怕都招架不住。”

    無妨，眼下你隻管住在六扇門裏，我會護你周全。”雲舒玉停了馬車，“到了。”

    明火湧動之中，一襲婀娜素白嫋嫋出塵，三千青絲不理發髻，卻直直披在身後。臉上卻蒙著麵紗，看不清五官容貌。她輕握著雲舒玉的手下車，儀態端莊卻並不傲慢。打眼一瞧，不是名門望族的待嫁小姐，就是大富大賈的看家夫人。

    老李瞪大了眼睛：“美，美，美，美女啊。”

    圓臉絡腮胡的老胡驚的下巴都掉了：“親娘嘞，俺見著是仙女啊。”

    白衣女子並未離去，而是轉身向著身後一幹隊伍，微微鞠躬，語氣溫和道：“一路，有勞各位救命之恩。”

    幾位五大三粗的男人連忙擺手道：“姑娘客氣。”

    雲舒玉返身去清點了一下馬車裏隨行的金銀細軟，提著進了大殿旁的一間客房。這裏本是他住的地方，想著連夜審理案卷也方便些，也就沒搬去和老頭一起住。今夜看來，隻得把沐小姐先安置此處，自己出去和老頭擠一宿了。等到天亮，再做打算。

    推開檀木門，裏麵不大。屋內一張木床，半掩的紙窗，桌上有盞殘燭。很是幹淨的屋子，隻是亂了點。雲舒玉點了蠟燭，搬來椅子讓她坐下。自己則忙去拿抹布拖把，裏裏外外乒乒乓乓的打掃一通。完了還跑向後屋，抱來一床新褥子。

    我去，雲捕頭打掃屋子，太陽從西邊出來了！”老胡咋咋呼呼。

    滾。”黑暗中，雲舒玉不知道自己的臉此時有多紅，隻得扯著嗓門罵道，“你們幾個拿了賞銀，立馬滾蛋。”

    屋內傳出一個聲音：“雲捕頭，小女子有事相商。”

    眾人一窩蜂的起哄，作鳥獸散。

    硬著頭皮進屋，她仍然是端莊的坐在椅子上，麵紗取下，放在木桌上。拿著堆積的案卷，正一頁頁的細細翻看。精致的側顏，婀娜的身段。隻見她輕咬著嘴唇，青絲散亂，像是在思索著什麽。雲舒玉在一旁目不轉睛的看著，突然覺得她真像太陽。而自己就像是路邊隨隨便便的一株小草，永遠隻能仰視她。

    女人姓沐，叫沐萱。薄言歸沐的沐，萱草的萱。

    北道有萱兮，何以忘憂。

    他以為再見的時候，會是她的婚禮。雲舒玉這麽想著，突然笑了笑。他不顧一切的學刀，費盡氣力的千裏緝凶，在刹那間好像都沒了意義。

    雲舒玉沒有童年，他的人生是從十歲開始的。

    這周開學~準備爆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