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死生同穴一何難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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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眾人聽著這琴簫和鳴之音,不由得心愴然,正兀自出神間,忽聞得河畔傳來個蒼老的聲音,道:“善哉,善哉!想不到,在這般吟風弄月之所,卻有著如此情深義重之樂。”眾人聞言,循聲望去,不由一怔。河畔之上,不知何時,已然站立了個古稀之年的老沙彌。人皆是著一身老舊的紅色僧衣,麵貌枯瘦,須眉銀白,倒是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感覺。觀其樣貌,亦絕非是貪婪好色之徒。

    此刻,花船之上,大野智與藏晴兒正處在艙口位置。赫連延與康崢,則是長身玉立船頭。四人聞言,不禁皺眉,皆是大惑不解的看著河畔人。此刻,便是那自詡能掐會算的大野智,怕是也不知道,這位看似修為頗高的長者,怎的會出現在此處煙花之地。藏晴兒見狀,沉聲向康崢道:“師姐,這幾人,真是好生奇怪!明明是出家人,卻怎的深夜到此?!”康崢聞言,皺一皺眉,看一眼赫連延。赫連延側臉,亦是看了看康崢,搖頭苦笑。他自然也不明所以。

    一時間,那個老沙彌靜立原地不說話,船上四人又無話可說。花船之上,艙琴簫和鳴不住,個老沙彌合掌恭敬,迎著秦淮河的脂粉氣息長身玉立,場麵一度十分滑稽。眾人沉默片刻,忽聞得藏晴兒噗嗤一笑,看了看正緩步拉船的葉明,向個老沙彌施禮,笑道:“大師,這船可是要行得遠了,位若是願意,便請到船坐坐罷!”那個老沙彌聞言,仍舊雙合十,竟不由自主地一齊搖了搖頭。

    間那個老沙彌看了看藏晴兒,嗬嗬一笑,道:“施主,我師兄弟人,一路追尋著韋馱尊者的侍從而來,本欲直赴那天明寺。然而,恰好路過此處時,忽聞得船上施主撫琴弄簫之聲,心生悲涼慷慨之意,是以前來觀看。”他一語既罷,左邊那個老沙彌點了點頭,繼續道:“自先師涅槃之後,我人再不曾聽聞如此音律。而今聞之,心生感觸,是以前來此處。諸位施主,可莫要見怪了。”

    那右邊的老沙彌亦是點了點頭,繼續道:“佛陀雖言,‘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但對吾等俗人而言,這世間的一切,便皆是真切存在的。先師有言,諸善並諸惡,譬如臭泥蓮花,但采蓮花,莫取其臭泥。”那間僧人待他說完,向藏晴兒長身一揖,道:“施主美意,貧僧師兄弟人,著實心領了。然而,這花船,卻是萬萬登不得的。”

    藏晴兒聞言,又是噗嗤一笑,脆聲道:“位大師,不來這船上,便不來這船上,又何必多說這些不甚相幹的言語?”赫連延與大野智聞他人所言,卻又是一怔。赫連延轉過頭去,雙眉緊皺,向人道:“這‘臭泥蓮花’之語,本是那俗釋鳩摩羅什,每每開壇講經前的開壇之語。恕在下冒昧,位大師,可是法號‘道生’‘道融’‘慧觀’的位前輩?”人聞言,齊身作揖,道“善哉,善哉,正是貧僧!”

    大野智聞言,點了點頭,哈哈大笑,道:“俗釋鳩摩羅什的弟子,來這秦淮河畔,那倒也著實說得通了!此刻,倘或這秦淮河的風月,便是臭泥,那這艙的琴簫之音,便是那出自汙泥的蓮花了!”間那老沙彌聞言,先是點頭,繼而搖頭,道:“施主,當真慧根不淺!隻不過,這秦淮風月,自然也算不得臭泥,倒是這花船上之人,盡皆算得上蓮花了。”

    那老沙彌說罷,忽聞得對岸窸窣作響。繼而,又發出一陣微帶醉意的大笑聲。那發笑之人,正是葉明。人側首,見了葉明醉漢般的模樣,皆是不由皺眉。赫連延側眼,狠狠瞅了葉明一眼,向人拱拱,道:“晚輩適才聽聞前輩所言,可是要趕赴天明寺?”間那老沙彌點點頭,道:“正是!正是!那寺蠻僧,恃強為惡,我佛慈悲,遣韋馱尊者之侍從前來懲戒。日前,慧始師叔恰巧雲遊至彭城,遂遣我師兄弟前來,以度化那寺迷途之人。”

    赫連延聞言,躬身施禮,道:“大師慈悲!”間那老沙彌聞言,拱掃一眼畫舫上眾人,道:“貧僧該走了。倘或去得晚了,韋陀尊者之侍從大開殺戒,我等便算是白來了一遭。”說話間,人齊聲念一句佛偈,轉身向遠處行去。人一走,那艙撫琴奏蕭之聲旋即停住,那麵上覆著素巾的蕭琳與秦素秋、陳鼎一道走了出來。

    康崢見狀,掃視眾人一眼,冷冷的道:“走!咱們也去天明寺!”說罷,腳尖輕點船舷,輕巧縱躍上岸。蕭琳與赫連延、藏晴兒見狀,便也縱身跟了上去。大野智搖搖頭,看著數丈寬的河麵,向葉明急道:“傻小子!你倒是將船,邊上靠一靠!啊?!要不然,為兄我可是如何過得去?!”葉明聞言,嘿嘿笑著,將船往邊上拽了拽。陳鼎見狀,忙架了木板,向秦素秋道:“素秋,咱們也去看一看罷!倘若咱……你姑母也在的話,咱們也可以助他們一臂之力,將她解救出來。”秦素秋聞言,點了點頭,便與眾人一道上了岸。

    大野智、葉明、陳鼎,秦素秋四人,除卻處在混沌的葉明外,都不會什麽武功。人在秦素秋的帶領下,一路行至天明寺時,先行的眾人,早已到了寺的大殿之外。此時,天明寺大殿之上,燈火通明,並一陣尚未散卻的香煙,彌漫在佛像前。眾人立在殿外,卻是直愣愣的站著,麵向那彌勒身後的韋馱尊者發呆。

    四人行至跟前,便看見眾人身前地上,橫身躺了個四十餘歲的矮胖沙彌。此rén miàn帶恐懼,周身僵直,竅流血,顯然已是氣絕。他身旁不遠處,正瑟縮著個麵色白淨的少女。這少女恐懼異常,身上幾近無物,隻蓋了件寬大的僧袍,正兀自瑟瑟發抖。少女身旁,便是五個年輕的小沙彌。這五個小沙彌,頰上各有一個紅掌印,嘴角流著血。此刻,五人皆是麵帶恐懼的跪在韋馱身前,亦是瑟瑟發抖,戰栗不已。

    秦素秋走將上前,看清了那蓋了件僧袍的少女,驀地驚叫道:“小媛,你怎的在此處?!怎的……”她跑將上前,扶住那少女的肩膀,見她僧衣之下,隻穿了件貼身的衣裳。秦素秋又見她恐懼的模樣,熱淚盈眶,道:“小媛,你怎的……是誰幹的?”小媛見了秦素秋,緊緊地摟住她,哭道:“xiǎo jiě,小媛好想你!是他!是這寺裏主事的沙彌!天前,我到此上香,卻不想教他關了起來,他……他竟然……”說到此處,便又哭得哽住了,一時間,隻剩抽噎之聲。

    秦素秋見狀,看了看那個死在地上的矮胖沙彌,安慰道:“沒事了,沒事了。他已然死了,再不會將你怎樣了。小媛,是誰將他殺死了?”小媛抽噎一陣,道:“xiǎo jiě,我不識得那人。那人,也是個矮壯的沙彌,他徑直闖進寺來,見他強迫於我,便一掌將他打死了!他給我扔了件僧衣,又將這五個小沙彌一人打了一巴掌,罵了一頓,便轉身去了。”

    此刻,那個紅衣老沙彌早已在一側站了半響。人聞小媛所言,皆是一聲輕歎,卻都沒有說話。赫連延瞅著跪倒在地上的一個小沙彌,指著那矮胖沙彌的屍身,冷冷的道:“這罪孽,當真是他做的嗎?”那小沙彌聞言,囁嚅道:“這個……”他深深皺眉,又看了一眼麵前的韋馱尊者,滿麵驚恐的道:“師父……師父先前,也有過……隻是,隻是他說……”身後的陳鼎聞言,怒目厲聲,喝道:“他說什麽?!”這一聲響動,嚇了那小沙彌一個哆嗦。隻聽他顫巍巍的道:“他說……他說有蕭家這個後台,便是將一些家下女子抓起來,關上個兩日,也不妨事。他們……他們是無論如何,不敢……不敢報複的……”

    陳鼎聞言,一個回身,便將那身後的功德箱踢了個粉碎,怒道:“這劉宋,到底是這副鬼樣子!慈行善舉的,遭人魚肉!shā rén放火的,倒是得了個好聲名!隻要你是高門大姓,便是奇行怪誕,厚顏無恥,也有人效仿!我聽聞那高門大姓,有人到五六十歲,尚且每日喝人奶!堂堂男子,卻偏偏著了那女人衣服。更莫要提,那身著官服臨城逐狗,寸縷不掛滿街騎豬的醜惡勾當!”

    那間的紅衣老沙彌聞言,又歎了口氣,道:“先前,我隻道師父晚年雙眼迷蒙,放錯了師弟。原來,師弟雖作惡作端,卻也有些個教師父肯放過他的緣由。”另一老沙彌聞言,點頭道:“慧始師叔說,他是韋馱尊者的侍從,於人間必行殺戮,當是就此而論了!”他頓了頓,不禁皺眉,繼續道:“想來,這亂世不公,大族秉政,也唯有以暴製暴,方能還了百姓一個公道罷!”

    他一語說罷,躬身向那韋馱的塑像施了一禮,又向葉明等人見了點頭。間那個老沙彌見狀,也向眾人點了點頭,回首向那五個小沙彌,淡淡道:“你們且隨我來!”一語說罷,人旋即邁開步子,領著那五個膽戰心驚的小沙彌去了。赫連延又看了那韋馱一眼,自韋馱上取下個圓滾滾的物事來。赫連延捏著那物事,向康崢、藏晴兒連連苦笑,道:“莫非,咱們當真冤枉了他不成?”眾人聞言,皆是一愣,遂向他上看去。此刻,赫連延上,赫然正是一枚鐵念珠!那圓滾滾的物事,以金剛指力鐫刻的一個深深的‘狂’字,絕不是能輕易偽造之物。

    赫連延正皺眉看著那鐵念珠發呆,葉明卻驀地跑將上前,一把將個鐵念珠搶到。在赫連延的苦笑聲,他嘿嘿笑著看了看,猛地將鐵念珠向韋馱前的地上摔去。隻聽‘鏗’的一聲,鐵念珠飛起老高,又自高空落下,恰巧跌落到了那韋馱尊者的上。眾人見狀,盡皆愣住了。令眾人發愣的,倒不是那鐵念珠恰好落到了韋馱的,而是這鐵念珠觸到地上的聲響極其怪異。大野智皺著眉,結巴道:“這……這地下,是……是空的?!”

    眾人見狀,心知這廟宇地下,必然有些個古怪。於是,眾人便在殿前來回查看,欲找尋這地下的關。眾人遍尋近處,卻是始終尋不到那關的所在。赫連延見狀,便到後院尋了個大石塊,掄起來向地上亂砸一氣。不料,這地上卻是著實堅硬異常,饒是赫連延內勁豐沛,將殿砸得亂晃,卻也無論如何砸不開地下些許空缺。

    眾人正無計可施間,忽聞得一聲暴喝,緊接著,便是轟隆隆的響動。伴著那一陣巨響,韋馱的塑像便連同正麵的彌勒,一起自地上連根而起。這兩尊塑像,重愈千斤,卻是硬生生教那身高力大的陳鼎連根拔了起來。眾人見狀,除卻滿麵微笑的秦素秋外,皆是不由自主地發出一陣讚歎聲。陳鼎將個雕塑連根拔起,又輕輕將其放在一側。大殿一陣震顫後,塑像底下露出個黑洞洞的地洞來。洞深黑,隱約可見一階階的石梯,正通往地下深處。隻是,這洞口極小,僅能容一人通過。

    赫連延向洞看了看,又看一眼邊上的康崢,便率先進了洞。其身後,康崢、藏晴兒對視一眼,便接連跟了進去。陳鼎向下試了試,卻因他體型過於壯碩,委實進不得洞去。藏晴兒見狀,笑道:“陳公子,你在上麵好生照顧秦姑娘罷!還有,你也要看緊那傻小子!”言罷,她回身向殿看去,卻是早已不見了葉明的影子。此刻,非但葉明,便是連同那蕭琳、大野智,也不見了。藏晴兒一個愣神兒,又輕聲歎了口氣,便進洞去了。

    人進洞後,赫連延行在最前麵,摸黑行出數十餘丈遠,不見什麽動靜。赫連延正欲回身向二女吩咐幾句,驀地一陣亂箭破風,自前方****而來。亂箭破風而至,其數不知多少,在這一人寬的漆黑地洞,正是避無可避。箭速極快,伴著陣陣劍羽的震顫,刹那間便已然到了身前。康崢聞聲,急道:“是土行箭,咱們貼住洞頂!”她話音剛落,人便相繼縱躍而上,雙撐住了洞頂。亂箭擦著洞底,噗噗噗的射入地上。形勢險峻,倘或人方才伏地躲避,此刻怕是已經教亂箭射成了刺蝟。

    藏晴兒四肢撐住洞頂,方鬆了口氣,忽聞得赫連延急道:“師妹小心!這牆上有暗器!”說罷,人齊聲自洞頂下躍。方一離開洞頂,便又聞得噗噗作響,卻是有無數明晃晃的尖刀,自洞頂貫穿而下。眾人尚未落地間,忽又聞得康崢急道:“快趴下!”人疾速臥倒,一記數百斤重的石錘,便已然擦著人的脊背,向後揮了過去。

    人自地上坐起,尚不及喘息,那石錘便又擺了回來。赫連延等人無法,便隻好再度臥到地上。待石錘方一擺過,人便似箭一般向前竄去。人直竄出十餘丈,來到處稍微寬闊的空間。甫一站定之際,便聞得身後一陣巨響,那一人寬的通道竟然合上了,眼看便沒了退路。此刻,周遭漆黑一片,人又不敢妄點火燭,便隻得摸索著,繼續向前行去。

    人越往前去,這地下空間,便愈加寬廣,隻是仍舊漆黑一片。一路上,雖有幾陣亂箭,但類似於進洞時的險況,倒也漸漸少了。人緊靠著洞壁,慢慢前行出半個時辰,來到處寬闊的所在。人徑直向前,再轉過一個彎,一陣強光射來,直照得於暗呆了許久的人睜不開眼來。人雙目刺痛,慌忙間縮回暗處。待人慢慢適應了這光亮,眼前景象,著實令他們吃了一驚。

    眼前光景,便似是一截十餘丈高的斷崖一般。崖壁的平台上,蓋起了十餘間頗為精致,雕梁畫棟的房舍。看這房舍模樣,直與地上遠處的天明寺無大差異。房舍周遭,遍生篝火,映得偌大的空間內一片燈火通明。那最間的房間,房體深深嵌入牆體,門窗雕飾最為華美。其時,房間,正傳出一陣青年男女的調笑聲。人影晃動,透過房間的燈火,映在窗上,於這本應沉寂的地下,顯得異常詭異。

    崖下四方,十餘根兩人合抱的大木並著木板,將偌大的空間支撐住。想來,是為防備洞體垮塌。臨近地麵的崖壁上,便又有四五處黑漆漆的岩洞,也不知通往何方。崖壁間部分,自岩壁上開鑿了一條尺餘寬的小道。小道深嵌壁上,蜿蜒而上,直通往一個窯洞般的昏暗囚室。其,雖傳來微微閃爍的火光,卻是看不清內裏光景。這斷崖之下,便是一彎寒涼的河水,陰氣綿綿,也不知流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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