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涼州生入亡人陵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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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明見了這村子樣貌,不禁深深皺眉,向蕭秋野道:“蕭前輩,這村子甚是古怪。”蕭秋野聞言,微微點頭,道:“這八卦般的村落結構,倒不像是活人居所,倒似是……”說到此處,便住了口,不再說下去了。不過此言一出,眾人已然盡皆知道了他的意思。
此時,大野智依舊行在最前麵。隻不過,此刻他陰沉著臉,步履也愈發沉重起來。便似是他每邁出一步,皆需要莫大的勇氣一般。葉明等人見狀,也不便再問,隻得跟著他,慢慢轉到東南方坤位間的大道旁。眾人方已接近這莊子,竟不知自何處飄出陣陣濕冷的迷霧,將整個平台遮擋得住,視線不過兩丈。
此時,天已然盡黑,寒風呼嘯間,不知村何處,竟傳來了孩童誦讀《論語》的聲音。眾人警戒著,繼續向前挪步,稀疏的星光之下,但見那坤位間的道路旁,立著塊丈餘的白石,上書“八卦裏”個大字。
大野智緩步經過那石邊,走到那坤位間的路口處站定,驀地拱,朗聲道:“生人葬身八卦裏!”其聲洪亮,一語喊出,周遭寂寂,便是連那呼嘯不已的寒風,便似也停了一般。良久,內裏不知何處,一個蒼老卻依舊洪亮的聲音,道:“生人一如八卦裏,不成亡魂不還鄉!”大野智頓了頓,繼續道:“生人偏入八卦裏,便成亡魂不還鄉!”那人沉默片刻,複又朗聲道:“還何處?!”大野智聞言,朗聲答道:“還周,還魯,還漢,還晉!”
此言一出,蕭秋野眉頭緊皺,向葉明沉聲道:“這周、漢、晉朝,皆是儒學繁盛之時,先秦之魯國,最是禮儀之邦。聽二人說辭,當是對儒學極為推崇。這世道儒學凋敝,聽其言下之意,倒似為了儒學,甘願一生在此,非是太平盛世,決計不還鄉了。”葉明聞言,默默點了點頭。蕭琳聞言,卻是怔了怔,旋即輕笑,道:“進去了,便不能還鄉?那咱們,當真還要進去?!”藏晴兒聞言,又在後麵咯咯笑將起來。
方適時,那個沉默良久的聲音,卻是驀地開了口,道:“大野師弟!”大野智聞言,拱道:“顏師兄!”那人聞言,朗聲笑道:“關已消,進來罷!”說話間,那籠罩這莊子的迷霧,便也隨著陣陣寒風,盡數散開了。大野智見狀,拱拱,朗聲道:“師兄辛苦!”遂向眾人招了招,示意向前。待葉明等人上前,他便又率先邁開步子,快步向前走去。
眾人順著那坤位間的大道,一路向前,漸漸走到了那處院落之前。此時,處院落,盡皆大開著們,其間香火嫋嫋,竟皆是供拜之所。然而,教眾人意外的是,這處院落,竟然供拜著不同的神明。
西南方向的一處院落,儼然是一處廟宇,殿堂之內,供拜著佛陀。西北方的院落,卻是儼然道院,堂**奉著道君。其布局,與建康那會日的院落相類。正間的院落,亦是供奉著二人,看其樣貌,竟是周公與孔子。此刻,處院落,皆是香煙嫋嫋,風吹不散。
大野智正欲往間的院落走,忽聞得那廟宇模樣的院落傳來陣窸窣的聲響,一個四十餘歲的女人自其間緩緩走出,想是聽到了門外的聲響。借著微弱的星光,她站在門口,若有所思的看向身前的葉明。葉明見狀,便也抬眼看著那女人,隱隱覺得有些熟悉,卻是不知在何處見過了。那女人上下打量了葉明一眼,驀地雙目圓睜,似是難以置信的道:“葉……葉少俠?!”
葉明聞言,亦是心下大異,道:“你……你是……”那女人聞言,皺眉道:“桃花溜,桃花溜,你還記得嗎?!”葉明聞言,驀地一怔,道:“你……你是汪廣陽……那……”他本來欲說的是“汪廣陽霸占的寡婦”。然而,他話說出了一半,卻又覺得不妥,便硬生生憋了回去。
昔年間,汪廣陽曾經在桃花溜稱王稱霸,還將四個寡婦帶回自己所住的院落,桃花溜,人人對他咬牙切齒。後來,汪廣陽挖通了地道,自桃花溜離開之時,便也將那四個寡婦帶走了。這個女人,便是其之一。
此時,在這喚作“八卦裏”的地方看見她,葉明自然驚異萬分。那女人說話間,院便又相繼走出個女人。這個女人,葉明在桃花溜之時,自然是見過的。她們亦是住在汪廣陽的院子,間或到河邊洗衣服。她們一出現,便會受到村裏人的非議,動輒對她們指指點點。這個女人見了葉明,亦是張大了口,著實吃了一驚。
葉明見狀,皺眉道:“你們住在此處,那汪廣陽,不曾……不曾為難你們罷?!”四人聞言,皆是歎息一聲,搖了搖頭。那最先出來的女人歎息一聲,緩緩道:“葉少俠,在桃花溜之時,我隻知道汪廣陽受了冤屈。待到我們出來,我才知道,這人在整個世上,已然受盡了冤枉!”葉明聞言,皺眉道:“那shā rén如麻的狂僧汪廣陽?!他受盡了冤枉?!”
那女人複又歎息一聲,道:“他初到桃花溜之時,身負重傷,我見他可憐,便將他帶到了村毀棄的茅屋。那楊家族長楊老六,見他不是桃花溜的人,便要餓死他。後來,我偷偷給他送些吃的,他方才活了下來。然而,桃花溜裏的人,自此便傳言,說我與他不幹不淨。”
說到此處,這女人搖了搖頭,繼續道:“自此,我一出門,便教村裏人戳脊梁骨。那楊老六,決計不是什麽好東西。我這位姐妹,都是遭他戲弄,村裏人卻也不敢多說,後來被汪廣陽發現,救下了。那楊老六,是老楊家族長,勢力很大,便指使人造謠,說汪廣陽與她們也不幹不淨。我們氣不過,卻無處而去,又能如何?!”
說到此處,那女人歎了口氣,繼續道:“我們無處可去,便隻能尋求汪廣陽的庇護。我當初恨的是,汪廣陽隻是逼著楊老六出錢蓋了房子,卻沒有殺那楊老六!但是,我們沒有東西吃,汪廣陽便要教村裏人輪番送飯送吃的,他自始至終,都著實不曾碰過我們一個指頭。然而,他畢竟是強逼著村裏人送飯,這魔頭的罪名,他倒是也沒有白擔了!待到我們從桃花溜出來後,才知道他在這世上的罪名,卻比桃花溜重得多了!”
眾人聞言,不禁皺眉,一時間不知真偽。那女人看了看葉明,複又繼續道:“葉少俠,我知道你初來桃花溜,與他便有了很大過節。他見你身懷武功,怕你為非作歹,確實欲吸了你尚未凝結的內力,將你除去的。隻是後來,他見你宅心仁厚,便再沒了那種心思。若不是如此,他臨行之前,也決計不會告訴你,那出口的所在了!那楊玉兒,教楊老六綁了送給他,他哪裏曾碰過她一根指頭?!他將楊玉兒留給你,便是存心試探於你。他派了徒弟暗觀察,隻要你稍有過分舉動,可就難以活成了!”
葉明聞言,長出了口氣。驀地,他似是想到了什麽,急道:“玉兒?!最近,你們可是見著玉兒了嗎?!”四人聞言,皺皺眉,均是默默的搖了搖頭。葉明見狀,歎息一聲,便不再說話了。蕭秋野思忖一陣兒,沉吟道:“你們方才說,狂僧汪廣陽,他是受了世人冤枉?!那他殺死的人……”
那女人聞言,點頭道:“這位兄弟,那你先說說,汪廣陽他殺的,都是些什麽人?!”蕭秋野聞言,皺眉道:“那狂僧汪廣陽,殺的多是僧人。”那女人道:“我們一路,隨了他半年多,他所殺的,都是十惡不赦的僧人!決計沒有錯殺一個好人!後來,他來尋了這村裏人,將我們安置在了此處,便再也沒回來了。”
眾人聞言,正猶疑間,忽聞得進村時,那個蒼老的聲音複又朗聲道:“世道澆漓,汪師侄自己不願辯解,自然是不冤也不怨。想來,他也是沒想我們替他辯解了!這世道,儒學式微,崇佛者謗佛,信道者毀道。這世間的好些佛寺道院,早該盡數拆了去!師尊他老人家洞悉世情,便建了這八卦裏,多藏佛經道書,專心傳布儒道。師尊為的,便是待到世道太平了,教能流傳下去。而非是如世間眾信徒一般,輕易受亂世之陰謀詭計蠱惑,彼此爭鬥。教分立,各擁子弟,是誤入歧途!唯有教並行合流,造福蒼生,方才是這世間的正道!”
說到此處,空驀地傳來陣拂袖之聲,繼而朗聲道:“你們去罷!該知道的,總歸是要知道的!”此人言語間,大野智雙眉緊蹙,又瞟了葉明幾眼,便向間的院落走去。此刻,葉明看著大野智不同既往的異常行徑,隱約間覺得,似是有什麽與自己相關的大事,將要發生了。然而,他卻是想也沒想,便即跟進了間的院子。經曆了這麽多,無論何時何地,葉明決計不會相信大野智會害了自己。葉明之後,蕭琳、藏晴兒、蕭秋野、妖妖見狀,便也相繼也跟進了院子。
眾人方一踏進院,便察覺到了撲麵而來的陣陣冷風,便好似這院子,是這整個八卦裏的通氣之眼一般。大野智默默行在最前麵,徑直向供奉周公、孔子的大殿走去。待行至大殿,大野智將供奉二位聖賢的供桌拖開,下麵便閃現出一級級的台階來。五階台階之下,便徹底沒入了黑暗之,不知通往何處。眾人站在殿,但聞台階下呼呼冷風吹來,甚是陰寒,倒像自陰曹地府吹出一般。
然而,大野智並沒有說話,隻是回頭瞥了眾人一眼,便即晃晃悠悠的跨步而下,順著台階慢慢走了下去。葉明等人見狀,便即相互對視一眼,也慢慢走將下去。眾人進了洞,便聽著大野智的腳步聲,沿著漆黑的台階一路向下。這黑洞洞的所在,既沒有燈,又沒有火,也不知大野智如何能辨得清方向。在這安靜至極的地洞,大野智那本來便沉重的腳步聲,更是顯得異常低沉。他每踏出一步,便似是要將這台階踩將下去一般。
眾人於階上穿行,一路向下,也不知行走了多久,到了何處。眾人隻是覺得,他們此時走的台階,並不是直的,而是漸漸彎曲著,向地底下走去。間或洞內陰風陣陣,眾人當真似是漸漸向陰曹地府走去。好在,大野智那不緊不慢的沉沉腳步聲,給眾人指引了方向。眾人一路沿著台階向下,便似是木偶一般,沒有目的,更不知將遇見什麽,便知是不停地抬腳,踏上一級台階,再踏上另一級台階。漸漸的,眾人心漸漸開始犯嘀咕,如這無窮無盡的台階一般,沒了底。
眾人警覺了一路,心神疲憊間,眼前卻漸漸明亮了起來。葉明等人在暗行得久了,此刻,便是有一絲亮光,也覺得甚是明亮。眾人隨著大野智的腳步聲,複又前行百餘步,漸漸來到個寬闊的空間。這空間,便似是一個天然洞穴,寬廣皆是數十丈,洞頂盡是散發出熒光的奇石。眾人借著微光,隱約之間,可以看見盡頭,是兩扇灰白的石門。越是靠近這兩扇石門,葉明隱隱覺得,裏麵似是有什麽極為可怕的東西一般。
大野智緩步走到那兩扇石門邊上,向裏緩緩拱,道:“大師兄,人已然帶到了!”良久,門內傳來一個蒼老空洞的聲音,道:“小娃娃,你可是已然做好,要趕赴九泉之下的準備了?!”這聲音雖是空洞,且帶著無盡的滄桑,卻透出股教人不可抗拒的威嚴來。他說這話,雖不曾指名道姓,但眾人盡皆知道,此人所說的“小娃娃”,定然是葉明無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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