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嶽，魔陣雖破除，可這河水已被汙染，若不妥善處置，那不明之毒順著河水緩緩流至下遊，恐為禍不淺。”

    司辰終究還是從悔恨的陰霾中走出來了。

    不然，又能何如？

    上天並不會因誰的故事過於悲慟，而予其從頭再來的機會；又或者，悲劇時時刻刻都在發生，天道使然，縱然有心，恐怕亦顧之不暇。

    楚恒嶽亦無奈地注視著眼前這條綠得發黑的河流，搖頭道：

    “我以為，為今之計，隻有與和尚、道士他們會合，深入魔人內部，方可尋得徹底清除這餘毒之法了。”

    司辰笑道：“眼下雖無法根治，尚有緩解之策。”

    “噢？”楚恒嶽不解。

    隻見司辰緩緩走到河邊，左手伸掌，在虛空中推擋揉搓之下，一陣波瀾起伏的青光沒入河流，一息之後，卻是在河流之中形成一截扭曲褶皺的水域；同時，右手駢指，聚氣凝元，一道青光如閘刀般沒入河水中，竟然在褶皺下遊約三丈之處劃開一道橫跨河麵的裂口。

    “恒嶽，快用‘鎮山河’擊打中間！”司辰突然高聲說道。

    楚恒嶽雖一時納悶，但仍立即照辦。隻見他渾身騰起雄渾氣焰，高高躍起三丈，雙手過頭，抱拳虛握，一條火紅靈芒登時閃現。下一刻，楚恒嶽如隕石墜地般衝下，那靈芒怒懟裂口和褶皺之間的小段河流，呼嘯而去……

    轟隆！

    一聲巨響，騰起數丈高的碧浪，灼熱的溫度仿佛要把河水蒸幹，河水被粗暴地從河床上左右分開，紅芒鑽入河底砂石之後生生將平坦的河床炸出一個兩丈許深坑。之後，紅芒消失，河水複攏，一切如常。

    ……

    楚恒嶽一臉霧水地看向司辰，司辰微笑不言，示意他仔細觀察。

    果然，待楚恒嶽再次看向那段被“處置”過的河流之後，大為驚訝：

    隻見上遊墨綠河水在司辰造出的“褶皺”的阻攔下流得更緩，好不容易突破屏障之後，經過自己一手炮製的“深坑”之時竟然形成巨大的漩渦，那漩渦如同一個天然水泵，將墨綠的水流分至下層並甩回“褶皺”，同時將淺綠的水流攪至上層並甩向“裂口”，而進入“裂口”的水流仿佛被注入活力一般，竟然滔滔不絕地向下遊奔騰而去。

    楚恒嶽恍然大悟，

    “司辰！你小子這腦袋到底是何構造？何以裝下如此多的鬼點子？還有，你這手掌控虛空的法術可是此次回山所悟？端地是神妙無比啊！”

    司辰微微一笑，

    “辦法都是被逼出來的，再說了，我司辰縱有天大能耐，也少不得你‘嶽將軍’的神來之筆啊！沒錯，剛才那些功法確是此次回山後，由師父開導所悟，隻是……眼下我還隻能初窺門徑。”

    楚恒嶽深吸一口涼氣，

    “嘶……這般驚人還叫初窺門勁？得，看來要不了多久，我也該追著你屁股後頭，高呼‘辰公子，柘山1楚某，求賜墨寶了’！”

    言罷，二人相視片刻，哈哈大笑。

    ……

    不周山，

    裂縫入口。

    斷裂開的山巒猶如巨獸的獠牙，獠牙之間便是南北縱貫的巨大裂縫，裂縫黝黑，深不見底，仿佛惡魔的大口。

    楚恒嶽似有些不耐，

    “和尚、道士怎地還不來相見，那截堵沉淤之法雖妙，卻隻是權宜之計，須不得拖延，否則禍不遠矣！”

    司辰默默地注視著裂縫深處，像是要看穿這一切黑暗，然而，在濃鬱的漆黑之下，他瑩白的目光似乎顯得極其渺小。

    “再等等，許是魔人警惕，不易脫身。”司辰淡淡道。

    ……

    終於，一點金色的微光出現於黑暗中，並急速變大、變亮。

    “是和尚！”楚恒嶽大喜。

    下一刻，釋心一身魔人裝扮，麵帶微笑地出現在二rén miàn前。

    “和尚，快說說，下麵是何情況？”楚恒嶽急道。

    釋心笑容收斂，神色嚴肅地緩緩道來：

    “阿彌陀佛，我與寒衣二人約一月前混入魔教打探虛實，然魔人警惕甚高，故而我等亦所知不多。

    這裂縫之下的深穀之中有一座地宮，乃是魔道‘噬靈教’的總壇。這噬靈教自教主之下有長老兩人，一曰‘黑煞’，慣以魔法噬人魂魄，使之成為暴戾行屍，受其擺布；其二曰‘墨靈’，擅長巫毒之術，其法霸道惡毒，防不勝防；除此之外，約有頭目數人、教眾三百，皆精通縱魔、使毒、布陣之法，實力不可小覷。”

    司辰聽罷也覺得魔教勢大，不易對付，繼而問道：

    “可知那噬靈教主是何來曆？”

    釋心無奈搖頭，

    “此事，我二人亦小心打探多時，未有所獲。似乎除了長老並無人知曉其真實情況，甚至連是何模樣都不知；又或者，連那兩名長老也不知其然。”

    楚恒嶽皺眉，

    “如此神秘，莫非大有來頭？”

    ……

    司辰沉思片刻，道：

    “既來之，則安之。業水村解毒之事須不得拖延，現下我等既已匯合，不若給師門留個消息，道明原委之後，四人深入打探。若可與敵，則一舉滅之；若不可力敵，則探得解毒之法後先行撤退，容後再議。”

    其餘二人點頭稱是，楚恒嶽又道：

    “道士呢？”

    釋心微笑回答：

    “他隨二長老‘墨靈’外出尋毒物去了。你二人在此稍後片刻，待我先行調離守衛，兩柱香後你二人再悄然潛入，我在地宮東南角石像後等候。”

    說罷，釋心將一枚黝黑令牌交給司辰，便化作一道金光消失於黑暗之中。

    司辰細細打量著手中黝黑的圓形令牌，那令牌正麵刻著一個九首蛇身的猙獰惡魔，後麵卻是以古篆刻的一個“水”字，司辰似有所悟，但又一時間說不清楚，不覺皺眉。

    ……

    釋心走後，楚恒嶽取出一張金箋，駢指於虛空中草草疾書，而後抬手一掌，那金箋化作一隻烈焰雀，清嘯一聲後便振翅消失於天際……

    司辰笑道：“‘嶽將軍’好大手筆，傳信之物都這麽奢華。”

    楚恒嶽登時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像是在說“你就知道挖苦我！”。

    又過了兩柱香時間，二人對視一眼，便飛身向那片深不見底的黑暗中疾馳而下。

    ……

    衝過眼前的最後一絲黑暗，

    司辰和楚恒嶽終於落於裂縫最深處的地表。

    隻見四周盡是潮濕黑岩，偶有金石礦物鑲嵌其中，微弱地閃爍著金屬光澤。極目望去，前方隱約可見一座鬼氣森然的地宮，宮門大開，兩側碧火通幽，料想便是釋心已然掃清前路障礙。

    二人斂氣凝神，如一陣遊離的輕煙緩緩向那森然的宮殿飄去，飄至宮殿門口，隻見左右兩尊蛇身鬼首的惡魔石像，抬頭赫然可見門楣上一塊透著邪氣的怪蛇圖騰，上書“噬靈教”。

    由宮門進入是一條寬敞的石橋；石橋兩旁豎立著蛇身鬼首的銅質長明燈；石橋以六尺見方的青石墩構成，向內延伸約百丈；石橋兩邊是連通的方池，池麵墨綠如漿，不斷汩汩地蒸騰著大大小小的氣泡，異常詭異。

    沿著石橋向內，一路暢通無阻，繞過一個巨大的黑石骷髏雕像之後，一座墨綠玉石砌成的宮殿出現在眼前。

    那宮殿有四根巨大石柱，柱旁斜角處各有一座青石魔像，皆蛇身鬼首，或手持人心、或手握骷髏，邪惡至極。

    司辰和楚恒嶽對視一眼，朝東南角的雕像處輕輕飄去。果然，釋心早已等候在那裏。

    釋心微笑著遞上兩套黑色的長袍，

    “快換上，跟我走。”

    司辰、楚恒嶽點頭接過。

    ……

    更換之後，三人如魅影般轉入偏廳一角。

    釋心悄聲道：

    “我來此多時，四周房舍已然打探完畢，除了一些魔道法器、魔教典籍和豢養魔獸之外並無其他，唯有殿後深處的祭壇未得良機前往探查。恰巧今日不知何故，大批魔人外出，祭壇必疏於防範，我等正好趁虛而入，一探究竟。”

    司辰、楚恒嶽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嚴肅點頭。

    當下，釋心一個手勢示意，三人便向殿後深處的祭壇摸去。

    ……

    不周山，

    裂縫深處宮殿，

    噬靈教祭壇。

    此刻，司辰等三人各自躲在山壁凸起的黑石背後。

    祭壇四麵八方站立著十六名守衛，那守衛皆黑袍蒙麵，手持蛇叉，隻可見泛著綠光的眼睛，如十六尊雕塑般靜立不動。

    司辰拾起一枚黑岩，舉手示意二人，將欲誘而殺之，二人點頭。下一刻，司辰抬手一揮，將那枚碎石激射而出，直奔向身前兩丈處的青磚而去。

    啪！～

    黑石觸地，激起一片火星。

    霎時間，十六名守衛皆已警覺，然而，卻無一人上前。

    下一刻，那十六人腳下騰起濃滾黑氣，整個祭壇開始回蕩起飄忽的幹澀、低沉的魔音，無數漆黑的怪異符咒自祭壇中央升起，飄蕩於空氣中，而後圍成一個極速旋轉的氣旋。氣旋之中，隱現一個人影。

    “哈哈哈，出來受死吧！”

    一個凶戾的聲音自氣旋中響起。

    ……

    司辰微笑著緩緩走到祭壇下首站定。而後，楚恒嶽和釋心麵色嚴肅地走出來，一左一右地站在司辰身後，於司辰呈三角之勢。

    司辰笑道：“閣下何人？”

    那氣旋之內的黑影又是一聲狂笑：

    “哈哈哈，我乃噬靈長老‘黑煞’，無知小輩，速來受死！”

    說罷，那黑影一招手，數道黑氣自氣旋中央飛出，鑽入十六名黑衣腦後，那守衛登時黑氣沸騰，狂吼之下，持叉向司辰三人圍攻而來。

    司辰冷笑一聲，翻掌而出，將身前一大片空氣扭曲，之後抬腳掃出一道寬闊的青色刀光飛速向黑衣守衛橫劈而去。

    釋心口宣佛號，一座巨大的金色懸鍾出現在三人頭頂上空，霎時間，金光奪目，氣象莊嚴。那金鍾沉重地嗡鳴一聲，繼而化作漫天耀眼金光，自上而下向黑衣守衛刺去。

    楚恒嶽則渾身赤焰騰騰，翻掌向天一揮，那黑衣守衛腳下青磚登時崩裂，數道紅色光芒如長矛般向上揣刺。

    ……

    “哼，合擊術？雕蟲小技！”

    那黑色氣旋中的人影似乎極其不屑。

    司辰等三人淩厲的攻勢瞬息之間完成，隻見金、赤、青三種靈芒如暴風驟雨般衝入一片黑影當中。

    然而……竟然在生生穿透之後去勢不見地撞上山壁，引起一連串爆炸，登時碎石擊飛，煙塵彌漫。

    而那十六個黑影仿佛黑色空氣般絲毫不受影響，仍然凶神惡煞地殺將過來，隻是當他們進入那片褶皺扭曲的空氣時，速度明顯遲緩下來，顯然受困其中。

    “這！這是什麽情況？”楚恒嶽大驚。

    “阿彌陀佛，他們不是實體，而是魔魘！”釋心嚴肅道。

    “擒賊擒王！”

    司辰當機立斷，率先騰空而起，化作一道青色閃電直刺入氣旋當中。

    楚恒嶽、釋心亦隨後而來。頓時，那巨大的黑色氣旋之內，青、金、赤三色靈光閃爍，那黑氣亦猛烈翻滾、攪動。

    ……

    “哼！倒是低估了你們！且看我‘魔煞屍王術’！”

    那黑影咆哮一聲，黑色氣旋頓時急劇向外噴湧，將司辰三人逼退出來。

    隻見那十六名守衛痛苦地尖叫著，之後，匍匐、扭曲，而後迅速縮小，化作十六縷濃鬱的黑氣飛入那黑影之中。

    ……

    “哈哈哈，納命來！”

    黑氣忽然消散，一個高約兩丈的巨大屍魔出現在祭壇上。那屍魔披頭散發，青麵獠牙，筋骨虯然，背後展開一對駭人的巨大骨翅，揮舞著翻著綠光的魔爪向三人襲來。

    ……

    楚恒嶽一馬當先，怒吼一聲，淩空躍起，翻手抓過滾燙如岩漿的“豪龍膽”便向那屍魔麵門刺去。

    屍魔抬爪揮來，哐！的一聲，金石相斫，火星四濺。屍魔張口噴出一團墨綠毒雲，楚恒嶽隻得急退。

    “阿彌陀佛，孽障，休得猖狂！”

    釋心漂浮空中，手中念珠在虛空中急速旋轉，金光閃耀之下，一個巨大的卐字金輪向屍魔衝去。

    那屍魔揮臂來迎，卻不料金輪一撞之力勢不可擋，轟隆！一聲爆炸之後，竟然將屍魔右爪生生炸斷大半，隻留下搖搖欲墜的一小股筋皮連著那黑爪。屍魔登時負痛嘶吼。

    “好一招‘伏魔輪印’，和尚近來大有長進！”楚恒嶽大笑道。

    不待釋心搭話，屍魔狂暴地一把扯斷黑爪，一陣暴戾地抓捏之後，向三人甩出。隻見那斷裂的黑爪此刻已化作三隻黑色鬼首，猙獰地咧著利齒撲向三人。

    青、金、赤三道靈光再次亮起，卻是迅速閃至屍魔身前，全然不顧身後鬼首的追擊，直擊屍魔麵門。

    當！砰！

    ……

    屍魔揮舞巨大骨翅和黑爪與三人鬥得難解難分。忽而，鬼首自後背襲來，司辰更不轉頭，反手一掌，虛空扭曲，竟讓其來勢全部偏離。

    久持不下，屍魔狂躁不已，猛然彎腰，骨翅之上無數白骨如錐刺般飛出，三人急閃退後。

    那屍魔仰天厲吼，胸前一片青綠印記登時大亮，

    “啊！‘黑煞魔光’，吞噬他們！”

    無數的墨綠光芒從屍魔胸口迸發出來，瞬間洞穿司辰等人寬大的黑色袍袖，騰起詭異的黑氣。

    那魔光似乎越來越強，光線越來越密，快要無處可躲……

    “釋心！隨我攻左右！”

    司辰揮手一道虛空褶皺蕩開楚恒嶽麵前的魔光，而後奮力朝屍魔左側衝去；釋心會意，金鍾籠罩之下，他亦向屍魔右路攻去。

    屍魔一麵激發魔光，一麵揮舞雙臂相迎。屍魔右爪斷去，釋心壓力稍輕，金光大作之下終於破開防禦，直奔屍魔麵門；時辰這邊卻是待到利爪襲到眼前之時，才迅速割破虛空一閃而沒。

    ……

    “啊！”

    一聲淒厲的嘶吼，

    隻見那屍魔雙眼之內出現一青、一金兩個耀眼光洞，屍魔痛苦欲狂。

    原來，司辰、釋心心有靈犀，見屍魔皮肉堅實不宜力敵，便直取屍魔雙目，釋心率先突破防禦，而司辰破裂虛空竟然後發先至，二人雙雙奇襲得手。

    “恒嶽！快！”

    二人一麵抵擋瘋狂亂舞的屍魔，一麵高聲叫道。

    楚恒嶽赤焰暴漲，“豪龍膽”灼熱沸騰，他凝視著眼前被扭曲虛空蕩開的一條通路，大吼一聲，如山嶽崩塌。

    下一刻，一道刺眼的紅芒雷霆萬鈞般衝向屍魔胸前那枚墨綠印記……

    轟隆！

    ……

    紅芒徹底洞穿了屍魔的胸口，那片墨綠印記在一擊之下支離破碎，化作滿天的碎屑而後又被灼熱的氣浪燒成灰燼。

    之後，屍魔高大的身軀出現無數裂紋，三色靈光從裂紋之中噴湧而出，緊接著，又是一陣劇烈的爆炸，

    轟隆隆！

    ……

    一切平靜之後，那暴戾的屍魔已然被炸成一攤齏粉。

    ……

    祭壇上，司辰、釋心、楚恒嶽三人矗立於上，三隻緊握的拳頭呈三角形互抵在一起，而後，三人相視而笑。

    ……

    1《山海經·北山經》又北百七十裏曰柘山。其陽有金玉，其陰有鐵。曆聚之水出焉，而北流注於大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