旖旎的夜色。

    夜蟲的低吟將隱藏在村落深處的小院襯托得更加靜謐。

    微黃的月光下，

    司辰仍然死死地扣著慕心冉的皓腕。

    他盯著她那雙清澈剔透的眼睛不敢絲毫鬆懈，他知道哪怕是一個眨眼的瞬間，她都有辦法驟然消失於無邊的夜幕之中。這位“長生莊”的“白虹醫者”實在是更適合做一名遁術精湛的刺客，哪怕她自十四歲那年起便憑借著過人的岐黃之術拯救數以千計飽受病痛折磨的世人，短短三年時間便贏得了“白虹醫者”的美譽。然而，與精妙醫術不同的是，這種對黑暗環境的敏銳洞察力是與生俱來的，無需後天培養，這是一種本能。

    淩嫣然眼裏已經看不見慕心冉的美貌，哪怕那張絕世容顏曾經令她也不禁為之側目。此刻，她眼裏隻有司辰的手，那隻緊緊握著慕心冉皓腕的手。

    司辰卻沒有分神去留意其他，雖然他表麵上故作嚴陣以待的樣子，也確實必須時刻防備著慕心冉的逃離，但他亦不得不承認，其實他內心之中還是或多或少有一絲希望，能夠借這個機會去盡可能更多地去延長可以近距離觀察慕心冉的時間的，畢竟……她真的很美！

    慕心冉表現得異常平靜，靜得如一潭冰凍的池水，精通醫道的她甚至可以將自己的脈息控製得如死亡一般沉寂；但此刻，她的內心竟然一反常態地慌亂得有些離譜，繁雜的情緒在她的氣海掀起滔天巨浪，竊喜、窘迫、興奮、惱怒？她自己也說不清楚，以至於她很想花點心思去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這個問題仿佛是個無底洞，她投入的精力越多越感覺到乏力。所以，她隻能勉強維持著表麵的平靜，將自己紊亂的脈息完全暴露在司辰的感知裏。

    ……

    “心冉師妹，可否給我等一個合理的說法？”

    開口的是柳寒衣，他顯然已經注意到了司辰的異樣，所以他雖然是麵對著慕心冉開口，聲音卻是朝著司辰麵門而去。

    “沒什麽可說的！既已束手就擒，悉聽發落好了。”

    慕心冉雖冷冷地吐出一句話，眼睛卻是淩厲地瞪著司辰，隻不過她那隻原本被司辰鎖住的皓腕上，因掙紮而緊握的粉拳已經鬆開，很放鬆地垂著。如此一來，司辰的手指不由自主地順勢滑入她的手掌，穿過掌心，直達指間，完全封閉了她運氣掐訣的機會，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她很會逃！

    其實，她何嚐是因為被司辰突襲製住而惱怒，實在是因為她很想去通過近距離認真地觀察他，來找到自己無法控製那心緒不斷翻騰的蛛絲馬跡，她知道，跟他有關！

    ……

    “你！卑鄙無恥地做了竊賊！還敢如此蠻橫？”

    淩嫣然有些怒了，真的怒了。她發現司辰哥哥和慕心冉不但十指緊扣，此刻竟然還似乎在當眾“眉目傳情”，這怎麽可以？一定是她暗中施了什麽妖術，對！“長生莊”精通藥理，定是迷惑了司辰哥哥！

    刹那間，仿佛無數道耀眼的光線匯聚在司辰白皙的臉龐，他竟然覺得有些灼熱和刺痛。一驚之下，他終於回過神來。

    “心冉師妹，此情此景似乎已不是你個人問題。在場的除了我‘聽雨樓’，還有‘玄妙山’和‘蓬萊仙宮’，四個人八隻眼，若我等將此刻情形傳回‘浩然正氣盟’，不知‘醫聖’前輩如何作想？”

    慕心冉笑了，笑得那麽淡雅，那麽灑脫，

    “嗬嗬，‘辰公子’這手要挾人的功夫，倒是深藏不露。也罷，成王敗寇，我也隻好從實招來。”

    司辰被她傾國傾城的一笑驚得一顫，不由得手指一鬆。奇怪的是，慕心冉似乎並不珍惜這稍縱即逝的機會，仍舊保持著放任鬆懈的狀態。

    司辰微微一笑，旋即會意，索性真的放開她，退到一旁，輕鬆地倚靠在石桌上，背後便是“不死樹”枝椏。

    淩嫣然見司辰退開，不由得一陣欣喜，但旋即又緊張地盯著慕心冉，她發現她仍然專注地凝視著司辰，而司辰也正饒有興致地看著她。

    柳寒衣將這一切看在眼裏，他很清楚司辰所想，索性走到司辰身邊，學著樣兒也靠在石桌旁坐下，甚至還愜意地翹起二郎腿。

    方之南和蘇暮雲也明了了，以詢問的眼神向村長示意，村長點頭之後，蘇暮雲將淩嫣然拉到一旁，卻是坐在另一側的石墩上。

    村長讓阿堯找來一條木凳，二人靜坐下來，

    “這位小姑娘，小院簡陋你且隨意。我亦深知‘長生莊’乃至整個人界都關心著‘不死樹’及其背後的傳說，至於你的故事，你但說無妨，我們耐心聽著。”村長道。

    ……

    慕心冉收回凝視司辰的目光，轉而看向村長，她似乎想在村長蒼老的臉上找尋什麽痕跡，然而她的瞳仁之中一片迷茫。片刻之後，她輕舒一口氣，盤膝而坐，娓娓道來：

    “其實，‘不死國’和‘不死樹’的秘密，‘長生莊’早在創派以前就知之甚細。”

    “什麽！”

    令眾人沒想到的是，她一開口就是如此驚人的內幕。

    ……

    慕心冉似笑非笑地看著眾人，待眾人稍稍平息之後才繼續說開：

    “‘長生莊’的創派祖師姓‘薑’，本名‘薑靈’，是‘蚩尤’座下八十一部落之一首領的女兒，擁有正統的九黎血脈。”

    村長點頭，

    “原來如此，那姑娘適才所言就不奇怪了，姑娘且繼續。”

    慕心冉微笑，

    “‘神魔大戰’之後，神界魔界元氣大動，魔界更近乎全軍覆沒。人界的‘九黎族’也土崩瓦解，年幼的‘薑靈’祖師被父親早早遣送到中原，自六歲起便安置在一戶農家長大。‘薑靈’祖師天資聰慧，又從小讀著‘九黎族’世代典籍長大，很快便將部族法術、醫術融會貫通。然而，她深知‘九黎族’的法術是絕不被容於中原的，於是她徹底封印自己的修為，告別養父母，遍訪名家。總算她天縱奇才，又敢於冒險嚐試，另辟蹊徑，終於在她二十八歲那年，創立了一套融合了中原道家和九黎巫術精髓的修真功法，這套功法以養氣煉體為主旨，力求激發潛能、突破人類極限，故而被稱之為‘長生卷’，從此，便自立門戶，這就是後來的‘長生莊’。”

    “什麽？你是說剛才那‘長生卷’不但是件玄妙法器，其上所著符文還是‘長生莊’的鎮派絕學？”方之南瞪大了眼睛，滿臉迷惑地看著慕心冉。

    慕心冉點頭，

    “‘長生卷’的卷麵本就是用‘不死樹’的樹皮經絡編織而成的，兩端的卷軸則是用‘不死樹’的樹根雕刻，至於上麵的符文是‘薑靈’祖師當年用自己的‘九黎族’精純血脈寫上去的，那符文正是‘長生莊’鎮派功法的最初形態。”

    “竟然是這樣……”這一次，就連村長都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司辰似笑非笑地看著慕心冉，

    “心冉師妹一番言語，雖未明說，但言下之意似乎要透露的意思是，這‘不死樹’本就與你們有千絲萬縷的關聯，你適才之所為，從溯本追源來看，並不算盜竊？”

    慕心冉聞言不禁眉頭一皺，繼而迅速恢複，仿佛被司辰看穿了心思，她也不去瞧司辰，繼續往下說道：

    “在薑祖師的領導下，短短數十年間，‘長生莊’勵精圖治，從一個籍籍無名的小門派一躍成為中原修真界冉冉上升的新星。然而，在榮耀的光環之下，薑祖師一直苦惱於對長生之道的探索。其實，探索長生不僅僅是薑祖師一個人的癡心妄想，它是整個‘九黎族’，人界，乃至整個六界，一直以來所追求的東西，否則當年身為神祗的蚩尤為何要將‘不死樹’從神界竊取至人間？因為他知道，那是混沌破除之後，六界之中殘留的最後一絲可以直麵‘永恒’的希望。他背負的太多，無力去破解這個秘密，隻得把這一絲希望留給他的後人。”

    “既然如此，為何‘長生莊’不表明來曆，或者幹脆早早動手直接搶奪，和至於等到數千年後？”方之南不解道。

    “不！孩子，這位慕姑娘接下來想要說的恐怕是，尹青青並不是第一個潛伏‘不死國’的‘長生莊’弟子。恐怕更是在她之前，每一代都有‘長生莊’門人前赴後繼地被安插於‘不死國’內，不知老朽猜測可對？”村長發聲糾正著方之南，而後再次麵向慕心冉，用那雙混濁的眼睛凝視著她，麵色異常平靜地等待著她的回答。

    慕心冉淡然一笑，

    “前輩明鑒，的確如此！早在尹青青師長來之前，曆代各位祖師早已悄悄潛伏於‘不死國’，他們大都在此地曆經一生，更有甚者，在最初的幾代祖師之中，有極少數幾位通過服食‘不死樹’達到了靈魂洗滌、永生不滅的境地，然而卻不料因為‘不死樹’神力衰竭，常年累月下來，他們的修為精進有限，抵不上時光的消磨速度，此消彼長之下，他們神識漸漸衰退，最終變成了無意識的浮遊孤魂，飄忽於六界之中。於是這種形式的‘長生’也成為了一個令人哭笑不得的悲劇。”

    “哼！尹青青一場鬧劇幾乎毀了‘不死國’，既然你們知道‘長生’渺茫，為何百年之後，你還要前來胡作非為？”

    淩嫣然顯然對慕心冉沒什麽好感，登時脫口而出。

    慕心冉饒有興致地看著她，仔細打量之下，這位伶牙俐齒的小mèi mèi果然是個國色天香、楚楚動人的小美人。她目光詭譎地瞟了一眼正在入神思考的司辰，對方根本沒注意到。她又看向淩嫣然，意味深長地微笑著。

    淩嫣然被她看得心裏發毛，登時嗔道：

    “大家都是女人，有什麽可看的？我問你話呢！”

    “噗嗤！～”

    淩嫣然沒頭沒腦的一句話，令在場的所有人都忍不住笑出聲來，就連司辰也沒克製住。淩嫣然想起什麽，登時雙頰緋紅，瞪著司辰，

    “司辰哥哥！”

    慕心冉微笑道：

    “這位便是蓬萊仙宮的嫣然師妹吧？果然是美若天仙，名不虛傳。mèi mèi稍安勿躁，且耐心聽我說下去。

    師門借著同盟調查魔道的名義派我前來，並不完全是為了竊取‘不死樹’，而更重要的任務是調查‘不死樹’的生長情況。”

    “調查？生長情況？”這回發問的竟然是阿堯，他撐大了圓圓的眼睛，很是不解。

    村長輕拍阿堯的肩膀，柔聲道：

    “阿堯別打斷姐姐，讓她說下去。”

    慕心冉朝村長點頭，表示感謝，繼續說道：

    “你們可知我師尊的‘醫聖’之名，因何而得？”

    蘇暮雲道：“聽聞前輩他除了精通醫理、藥到病除之外，卻更擅長‘望氣之術’，往往於病患暴露之前，通過觀察體態、感知氣息就能料定其人生死之數；並通過預測，判斷出病理成因、病灶大小及其影響程度，從而依靠針石技藝，提前扶正其人之根本，輔以湯藥或丹丸調理血脈，使之免受疾病困擾。其術玄妙如斯，遠高於普通醫者，故而得以‘醫聖’之名。”

    慕心冉微笑點頭，

    “這位想必是有‘地靈仙子’雅號的暮雲師姐罷，果然博學多識！

    的確，家師之所以擅長‘望氣之術’一方麵源於曆代祖師苦心鑽研長生奧秘的心得手稿；另一方麵更得益於家師是蔽派數千年來最具醫術天賦的奇人。

    他老人家在數十年前便參悟到了一個人從生到死，其軀體所經曆的變化過程，更是對血脈骨肉滋養之術有了係統的認識。然而令他困惑不解的是，如何能將人的生長過程無限延長，就像‘不死樹’那樣，曆經千年萬載的時光磨礪，仍然處於旺盛的生長期，隻要仍在生長，且不受外力侵蝕的話，生命就會不斷地延續下去……”

    “原來如此……那麽靈魂呢？靈魂何以長生？若無靈魂依托，要一具永生不滅的軀體何用？”柳寒衣問道。

    慕心冉笑道：

    “柳師兄難道忘了，關於靈魂長生的問題，之前不是回答了麽？在‘不死樹’神力的加持之下，隻要修為無限精進，超越時光的流逝，靈魂就是永生的！”

    “啊～對！我竟然糊塗了，多謝師妹提醒！”柳寒衣窘然笑道。

    “不對！”一直沉默不語的司辰突然迸出一句。

    “哦，哪裏不對？”慕心冉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其實，她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個男子確實有著與眾不同的吸引力。

    ……

    明月當空，

    夜涼如水，

    原本靜靜聆聽講述的一群人，此刻因為司辰異峰突起的一句‘不對’，隱隱感到一絲不安，卻不說不出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