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劍有一說，叫做刺死砍傷。而捕快們看到的這四十多具草原悍賊的屍首，就都是被劍刺死的，而且無一例外的都是一劍刺穿咽喉，幹淨利落。

    來報賞的是兩個人，一個是捕快們已經熟識的青年黑衫劍客，另一位是個更年輕的男子，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北境逃寇嘯聚，官府無力，像林文這樣的賞金獵人，捕快們向來都很客氣。

    “林大俠，這次獎金算下來不少，用銀子太多了，給您拿銀票吧？”撥著算盤的一名捕快說到。

    林文動了下嘴唇，剛想說話——

    “行啊……行啊行啊行啊！”秦思在身後迅速的結結巴巴起來。

    捕快發現這個少年俠客此時雖然麵容依然俊秀，形態卻相當的猥瑣，也就不說什麽了，隻顧打著算盤算好賬，就把一疊銀票遞給林文。

    秦思兩手飛快的做著數錢的動作，想接過銀票。林文向捕快微微頷首。捕快就把銀票給了緊張不已的秦思。

    ……

    林文抱著雙臂靠著牆，默不作聲的看著秦思往手上吐了口唾沫，準備把銀票又數一遍。

    “好了老四。”林文伸開胳膊，拿手拍了拍蜷縮著點鈔的秦思，歎了口氣說到：“不會錯的。你再點下去銀票就得被搓破了。”

    秦思歉意的鬆開撚著票子的大拇指和食指，想把一疊銀票往胸前的口袋裏揣，又覺得不太合適，就從中間挑了兩張，遞給林文。

    林文看著那兩張銀票，右上的地方已經被秦思的唾沫浸的半透明了。

    “你拿著吧。我積蓄夠了。”林文阻止了秦思：“我說老四，你應該是找我有事吧？”

    秦思如遭棒喝，這筆巨款的衝擊讓他把來找林文的目的忘到了九霄雲外，他立刻結結巴巴的向林文講述著自己與大師兄薛欽的會麵，從薛欽那裏聽說的和史明的故事，還有自己和大師兄發現的乾坤宇宙鋒。

    林文眉頭百結的聆聽著，漆黑的雙目陷入了萬端的沉思。秦思講完後，林文佇立的沉思了良久，薛欽和秦思在門裏的發現倒不必追究太深，但是薛欽之前的事讓他隱隱的覺得那劍鞘的雇主絕不簡單，他追求的肯定不隻是劍鞘而已。

    林文看了看天色，對秦思說：“去吃午飯吧。再多把老大講的細節說給我聽。”

    數十名窮凶極惡的悍匪讓集鎮一逃而空，如今賊寇方除，集鎮仿佛一夜花開，又變得熱鬧非凡，真不知這些人是不是從地下冒出來的。

    秦思在飯店裏把菜單上的好菜認真的看了幾遍，才對著一直恭敬的站在一邊的跑堂說：“來兩碗素麵吧！辣椒要多放！”

    跑堂小二哥職業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我來點吧。”林文招呼著店小二，把好酒好肉點了個遍，又翻著白眼看了一下秦思：“我請。”

    小二美滋滋的唱了個喏。

    秦思美滋滋的吞了個口水。

    席間林文一麵給秦思斟酒，一麵聽著他講從大師兄薛欽那裏聽說的一切，不時打斷問一問。當聽說薛欽已經婚配，還當了金刀鏢局總鏢頭的時候，林文笑著點了點頭。

    “小地方結婚生子，這適合老大；組織富二代去參觀邊塞騙錢，這適合老二。”

    ——史明的天台山鼎天英雄會此時才剛剛發生，他們都還沒有聽說。

    林文一直喊大師兄和二師兄為老大老二，從來不喊師兄或者大哥，說話一直規矩刻板，史明就曾對秦思說，如果能有人和老三獨處三天而不憋瘋，那人的定力一定很了得。但是秦思就很佩服三師兄，覺得他堅定、剛毅，事事都有自己的規矩和辦法。

    秦思把自己能想到的一切細節都原原本本告訴了林文。

    林文停杯投箸，沉吟了良久，突然像想起什麽一樣問秦思到：“你說老大講他回探龍山三煞的時候發現整個山寨都被人仔細搜查過？”

    “嗯，大哥說仔細、幹淨的連個老鼠洞都掘開了。”秦思忽閃著眼睛，摸了一下嘴邊的油水：“大哥核實了，不是那個馬三幹的。”

    這樣的仔細謹慎卻實力雄厚的幕後之人，一定不會放棄對乾坤宇宙鋒的追索，他應該很容易找到薛欽和史明，至少很容易一直監視者薛欽。他應該能夠找到天門的所在——

    林文牙關緊咬，後頸窩已經有冷汗冒出。

    ——“天地玄黃 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 辰宿列張”是指乾坤宇宙鋒的劍和鞘，這是無疑的。

    “春生夏長 秋收冬藏 天下地上 肇開混茫”應該是指能運用乾坤宇宙鋒的武功，既然是天門的兵刃，應該是指天門的武功，天門的最高武功不就是他們師兄弟習練的浩天功麽？浩天功逐層生發，確實像春生夏長，難道這“天”就是指浩天功，那這“秋收冬藏”的“地”是指什麽？“天下地上”是指天地之間又或是其他什麽意思呢？難不成還有連師父浩寥真人都不了解的天門神功存在？

    無論如何，天門可能有被破壞的危險，他和秦思一定要回去一趟保護本門。林文看著還在狼吞虎餐的小師弟，嘴角微微笑了一下，改了主意。

    “老四，這個情勢可能非同一般的凶險，而且說不準朝夕萬變。”林文夾了一塊蔥爆羊肉放到秦思的碗裏，對他說：“我們隻能以不變應萬變，保護好老大手裏的劍鞘。你吃完就開拔，去葉城和老大他們會合。”

    “三哥，那你呢？”秦思抬頭問到。

    “我之前有個事，答應人家了這兩天去辦，你知道我的規矩——答應了的事情是一定要有說法的。”林文堅毅的目光看著秦思，秦思知道他三哥的脾性，他停下吃喝，點了點頭。

    “我盡快辦完，就往葉城趕去，你隻管趕路，不必等我。”

    “好。”秦思放下碗筷：“我現在就出發！”

    ……

    送別師弟，林文急急的打馬出發，望另草原東北方的另一個城鎮趕去。他並沒有騙秦思，那個城裏有個富戶請他做幾天護院，前天送來了豐厚的定金他已經收下了，本來就是定的今天報到，現在他要去說明情況並且退還。另外天門可能有危險，他一定要回去一趟，而那裏的情況不明，他不敢讓武功差一點的小師弟去冒這個險，所以才打發秦思盡快離開。

    林文猛的打了兩下馬屁股，箭一般的絕塵而去。

    ……

    約莫一個時辰之後，林文趕到了那家富戶的門前，人馬都氣喘籲籲。那人家大院高門大宅，看著極其闊氣，不過門楣之上卻沒有牌匾和文字。

    林文扣了幾通門，卻沒有人應，他皺了皺眉頭。家事緊急！不能在這裏耗著了！林文推門而入。

    門內空無一人。隻是一個大院子，空無陳設，對麵又是一張大門，門卻是已經敞開的。遙望過去，門內又是一個空闊的院子，而直直的前方又是一張門，還是敞開的——庭院深深，氣氛詭異。林文手按追魂長劍，警覺的往前繼續走去。

    走過三重門之後，林文看到第四重門——不過這次，門是闔上的——林文往前走了幾步，停下了。

    他感覺到了有一股強大的“氣”從闔上的門內傳來——那是絕世高手才應有的淩厲氣勢，林文感到身上寒毛豎立，這人散發出的氣場威嚴無比，如麵對那同君臨天下的帝王，渾身上下都感覺到肅殺的威壓。

    這是怎樣登峰造極的武功啊！既然對方邀自己來此，豈能等閑視之！林文氣運丹田，瞬間就將浩天功從“潛龍勿用”的第一層直推到“亢龍有悔”的第六層境界，奧妙精深的浩天功也正如古卷所批語的“春生夏長”一樣，一下子就抵達了盛夏之絢爛至極，令林文也由內而外的迸發出那舉世無雙的氣勁，與門內高手的氣場分庭抗禮。

    “果然名不虛傳。”門內傳來一聲從容渾厚的男音。

    “請進罷。”大門吱呀尖響，一聲而開，似乎這一磚之厚的重門也難以承受這樣氣場之間的衝彈擠壓。

    門裏卻不再是空闊的院落，而是載滿了一院梅花，雪白的梅花壓枝怒放，林文看到有一人，身形瘦長，持劍背門而立，一手正拈花而嗅。

    那人一身白衣，好似與梅花相印生輝，手上一把古樸的長劍，劍鞘暗紅描金，一看，就不是凡俗之物。

    白衣劍客緩緩轉過身來，與林文相對，此人身材頎長，紫臉方正，五官棱廓分明，眉尖如劍，眉下雙目發出射人的精光，端的是不怒自威的王者之風。

    林文認出了這個人。他駐足不動，壓按著長劍的手也放鬆開來，浩天功沸騰的真氣充斥著他的四肢百骸，他挺立的站在那裏，與那人四目相對。

    兩人、兩劍，一白一黑，就在這滿院怒放的梅花叢中毫無聲響的對立著，這樣幹枯的對立著，仿佛將這樣的對立而至於永久！

    天空陰沉沉的發黑發暗，天地之間也陰沉沉的黑暗了下去，隻有這滿院的梅花勝雪，仿佛黑暗天地的一團白亮的仙境！而那兩人、兩劍，一白一黑，就在這仙境般的世界裏毫無聲響的對立著，這樣幹枯的對立著，仿佛將這樣的對立而至於永久！！

    終於一朵梅花再也忍耐不住這樣永恒的寂靜，乘著風往兩人之間飛旋而去，曼妙飛舞的身姿剛剛飄到兩人之間，突然地，就像一團輕柔的絲巾被幾個繃直的魚鉤掛住了一樣，迅直猛烈的被不同向的扯動了不知道多少下，落在地上的梅花已經成了一堆的粉末！

    那不是粉末，是無數淩厲的劍氣削砍刺挑而把花瓣斬成了無數的碎片而已。

    而那兩人、兩劍，一白一黑，都不曾移動半步。

    終於，那白衣的中年劍客開口了，他一字一頓的說到：“我知你是誰，你可知我是誰？”

    林文感到對方減緩並停滯了縱橫的劍氣，便也將氣勁收了回來。他終於得以長長的吐了一口濁氣。

    “知道。”林文抬起頭來，冷峻的臉上亦不帶一絲喜悲，他開口說到：“武林第一劍客，‘劍家天子’——裴昊。”

    自古以來，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文采高低，因為人的判斷不同，難分高下；但天下武功，勝就是強，敗就是弱。‘武林第一劍客’就是證明他就是當今武林最強的劍客！

    裴昊，7歲學劍，14歲初出江湖，曆經大小上百餘戰，從無敗績，至今已無劍士能與之匹敵。他身配龍吟寶劍，劍法霸氣淩厲，正如他的名一樣，如日中天！他是劍中的帝王，劍家的天子，有人甚至說他已經能夠和傳說中的白雲“劍聖”、西門“劍神”以及另一位劍神般的“神劍三少爺”他們達到了一個等級。

    “好。”裴昊依然麵無表情，但聲音已經難以抑製的興奮：“沒想到今日終於又有人配得上與我裴昊一戰！”

    裴昊橫握長劍，緩緩拔出，朗聲說到：“劍名‘龍吟’，劍式‘滿堂式’，是我裴昊最強一劍，請賜教！”

    白鐵鑄就的龍吟劍約有兩寸之寬，比一般的劍寬長許多，這樣的形製大小正合裴昊劍家天子的稱號。

    林文全身的毛孔仿佛都爬出熾熱的血液，自己在天門閉門苦修十多載，如今卻落泊江湖緝寇為生，何嚐不是在等這樣的決戰！這熾熱的血液在他身體裏相互的蠱惑、煽動、撕咬，令他熱血激蕩。

    林文也緩緩亮出追魂寶劍，誠摯的語氣仿佛在對著裴昊訴說，仿佛又在對著追魂劍訴說，仿佛更是在對自己傾訴：“劍名‘追魂’，劍式‘萬劍歸宗’，也是我林文最強一劍，敬受教！”

    絕頂的高手都是寂寞的，最能匹敵的孤傲，往往是惺惺相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