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昊出手了。

    他一躍而起，拔起三丈之高，揮舞著龍吟劍錚錚而鳴，無數淩厲的劍氣激蕩縱橫，這些劍氣或刺或砍或削，變化無端，都從他揮舞的龍吟劍裏發出，而且無一例外的鋒利迅捷，往往他一劍劈出就產生了十多種不同變化的劍氣。

    滿堂式，就是這些充斥天地的無數劍氣，被裴昊牽引著遮天蔽日而來，令人無處抵擋。這正如滿堂的道場，不同的樂器在鳴奏，不同的技法在演繹，置身其間，兩耳無從躲其聲，雙目無從避其色，根本無處隱藏，也無處躲閃。這樣的劍招其實已經不能稱其為招數，而已經達到了“意”的境界。裴昊春秋年盛，內力深厚，滿堂式憑借他的深不可測的內功更加的無敵於天下。

    林文低低的呼嘯一聲，一劍刺出，追魂劍發出破空的爭鳴。林文這一劍，同樣暗含了十多種下招的變化，這些變化各成一道劍氣去迎向裴昊的滿堂式，兩股淩厲的劍氣相拚，居然激蕩起如真劍格鬥的悅耳餘音——原來至高的劍法，竟然是如此的類似！

    兩人就這樣隔空出劍，整個梅林小院響起劍刃格鬥的錚錚之聲，而且頻率越來越密集，範圍越來越廣闊。

    裴昊身形起落，龍吟巨劍揮運如飛，隻見得閃閃劍光。他如同打開了多扇閘門，體內的真力愈來愈磅礴宣泄而出，催動著他的滿堂式越來越盛，越來越強。整個院子仿佛都被他的劍氣所滌蕩，滿院的梅花花瓣神奇的離開了枝頭，卻沒有落下，而是就像嵌進了龍吟劍氣一樣，隨著劍氣的迅捷和變化而運動著，遠遠看去就像梅花仍然整體的懸在半空，近看確是亂花漸欲迷人眼，淩厲而錯亂的劍氣已經至於不可勝數了！

    林文看上去已經出於下風，或者至少處於守勢，他也飛快的運舞著追魂劍，寒光閃閃的追魂劍如同那月夜一劍橫空星光寒時一樣，卻隻是護的林文周身安全，林文似乎並不囧急於這楊迫切的狀況，他閉著雙目，運劍如飛，用自己的劍氣去抵擋一浪高過一浪的梅花劍氣。

    林文必須等待，縱然他是四個師兄弟裏運用浩天功最純熟的那個，要達到第七層的功力，還是要循序漸進。

    “飛龍在天”！“亢龍有悔”！林文體內的真力正如咆哮而起的潛龍伏蛟，蓄勢騰空，破開束縛，一躍而到中天；再破，再一躍已達到了天空的極限——再破！！第七層“群龍無首”！體內的蜿蜒上升的真氣停住了步伐，而終於到了那生生不息、渾然一體的境界——林文緩緩睜開了眼睛——

    昏暗的天地間，不知何時開始勾勒出無數斜長的亮線——下雨了……聞不見雷聲的萬裏彤雲裏，看不到寒風拂過的冰凍草原上，就這樣，下起了冬雨來。這雨，裹著黑暗天地中如仙境般的梅花院落，厚黑而靜謐；這雨，開始淋淋漓漓，後而淅淅瀝瀝，最後就密如網織；這雨，侵濕了、遲滯了漫天的梅花，仿佛扼住了花瓣那狂舞的身姿——

    草原之冬是不會下這樣的雨的，這是由於林文天人合一的武功境界，而蒼天與之感而遂通的結果：好一片充塞天地的寒冬劍雨！

    林文此時雙目精光暴射，縱橫的劍氣由浩天內功發出，通過追魂劍散射而開，當真有“萬劍”的氣勢。他的劍氣遇雨成化，竟能與雨水合二為一，漫天的冷雨成了他萬劍的化身，與裴昊化作梅花的劍氣拚鬥起來，如同千軍萬馬混戰了一起。憑借能與天地同參的浩天神功，林文此時已經與“劍家天子”的裴昊不相上下了。

    裴昊暴喝一聲，如帝王般的身姿更加的虎虎生風，真氣傾泄而出，滿堂式的千萬劍氣越來越淩厲，越來越龐大。

    劍術的最大威力就是變化多端，因此最強的劍術就是要顯示出這變化多端的威力。裴昊的劍、林文的劍，看來都是沿著這個方向去精進和發展。然而，再無端的變化也有窮盡的瞬間，再絢爛的表演也要有落幕的一刻——所有的事物可能也都是如此，所有的武功也應當是如此。

    但是林文知道，裴昊的滿堂式一定不隻是如此的。劍家天子，號稱可以與劍神劍聖相媲美的裴昊，他一定不會甘於如此平凡的落幕，滿堂式應該會有最後的一招，那最後一招一定會逆勢上揚！這最後的一招，將會是絢爛之極的返璞歸真，才會是裴昊最強的一劍！

    同樣的，裴昊也知道，林文也不會甘於這樣寂寞的收尾，這萬劍歸宗的武功雖然橫空出世，但根據劍術變化至極的規律，也最終必有“歸宗”的一劍，那才是他們一分高下的比拚。

    如同兩條交錯回旋的曲線，二人一黑一白的身影已經越來越近——

    喝啊！裴昊用暴漲至極致的深厚內力鼓動著身體，直直的一劍向林文刺去。這一劍看似平常，其實已經是變化到最終的一劍，滿堂式那充斥四周的劍氣已經達到最多最密的程度，裴昊的內力也開泄到了最大的程度，在這往東往西往南往北都是墜落的尖峰之上，裴昊刺出了這一劍。

    這一劍，已經正如同燃燒至極的太陽，在極亮的瞬間又迸發了更閃耀的耀斑。

    來了！說時遲那時快，林文稍稍撤回追魂劍，迎著裴昊也是一劍刺去。這是雙方劍力拚殺最絢爛之極的時刻，裴昊這一劍是不可能躲得過的，不能退，就是上！

    漫天的劍雨仿佛被林文的追魂劍牽動著，朝著林文的方向匯聚著。這漫天的劍雨啊！真的如同一柄柄明晃晃的劍，與擋在林文身邊的梅花上的劍氣拚的粉碎，林文的劍勢也隨之一分分的在匯聚，直至變成最強！這就是萬劍歸宗的最後一劍！這就是林文的最強一劍！

    於是這白與黑、明與暗、燦爛的梅花與冷峻的冷雨終於走向了他們的宿命，龍吟與追魂劍尖相抵，劍力衝蕩的力量撕裂了腳下的大地形成了一道窄長的深壑，漫天的梅花和雨水一齊墜落，正如珠玉墜地一般整齊的質感。

    噌的一聲，撕裂大地的劍氣整整齊齊的劈開了院落兩側的圍牆。

    裴昊垂下劍來，仗劍而立，額上滲出密密的細汗。林文也垂下持劍的手臂，冷峻的臉上微微的喘著氣。

    “如果晚三年，我一定會死在這裏。”裴昊抽動了一下嘴角，他顯然發現林文所練得內功的神奇之處。

    “如果早三年，我一定會死在這裏。”林文也微笑了一下，眼神裏閃動著同樣的東西——那是等量齊觀的對手之間的惺惺相惜。

    “也許你真的能等到那樣的契機，領悟那神聖之間的一劍。”裴昊目光炯炯的看著林文。

    林文心中一稟：“怎麽？！難道說……”

    “是的。世人都說我達到了，其實我自己才知道，我還差一級。”裴昊點點頭，望向遠方，那裏烏雲避散，晚晴的斜陽開始普照青山。

    “天外飛仙的那一劍！奪命十三劍的第十五劍！那樣的境界……”

    這傳說劍術的名字！那些傳說裏白衣飄飄的，站在天外的劍客！林文感到熱血在心中激蕩。

    “真的有麽？”林文的眼裏仿佛迸發出熱血的紅光。

    “有的！我久曆四方，到處追蹤躡跡，我敢說是真的！”裴昊依然目不轉睛的看著遠山，林文看不清他的麵容，但能聽得出他聲音裏的激動：“所謂的秘籍當然沒有，那樣的境界，隻是一種會意。凡人的劍招可以練至絢爛之極，而你我剛剛，可謂是絢爛之極又返璞歸真的一招！是變化之極中的又不變。”

    裴昊轉麵過來，斜陽已至，裴昊高大的身影當風而立，閃亮的如同天神。

    “我看來，我們都達到了這超越平凡的一劍。就像傳說裏劍神奪命十三劍的第十四劍一樣，變化的極致，又一突破成為了簡單的不變。”

    “還有第十五劍。”林文喃喃自語。

    “還有第十五劍。”裴昊的聲音也像在呐呐自語：“在不變的極致，應當還有一變！就是那第十五劍，那仿佛來自天外的飛仙一劍啊！”

    兩人都不再說話。

    和煦溫暖的晚霞照耀著剛剛還激烈戰鬥的小院，斑駁的幾朵梅花和殘破的院牆彷佛有一種靜謐的美感，就像一隻巨大的古獸在靜靜的舔著自己的傷口。

    “一切武功都是以內功為基礎的，我苦練數十年，內力實在是無法再提升了。”裴昊仍然看著遠方，林文從他的話裏，聽出了落寞。

    一個一生不斷追求更高的武者，當他發現自己隻能原地徘徊的時候，這種憤懣和無奈可想而知的。

    “而你，你這樣的年紀就有這樣的內功境界，實在是驚人。”裴昊吟吟低歎，他的內功再練也是在量上的積累，而對於這個年輕的劍客，他分明覺得此人的內力有著奧妙精深的偉大境界，已經與自己有了質的差異，或許這樣的內功才能催生那天外飛仙的一劍。

    裴昊為何而來？誰人告訴他的信息？還有無其他目的？這些對於他們而言都不重要，也不必說了。話已經說完。

    林文對著裴昊拱手鞠躬說到：“受教了”。就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而裴昊依然背身而立，紋絲不動。

    這裴昊將自己所知所悟的一切傾囊相授，為林文指了一條達到劍術頂峰的明路，他的氣魄和劍術一樣，都不愧劍家天子的名號。林文在上馬後離去前，往院落深處長望一眼，算是對這位前輩再一次的致意，而後就打馬離開。望著昆侖山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