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謝家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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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還能不能回去?
這個問題注定無人回答。
記得前世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
前世的記憶是如此的清晰,每一個人、每一件事、每一本讀過的書……,細節都記得清清楚楚,這讓謝柳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前世的謝柳在譙山腳下度過了美好的少年時光,大學畢業後便在市內一家重點中學教學。開始是中學物理教師,後來成了中學美術老師。也不能怪別人,學曆高不代表情商高,能力強不代表交際強。教學之餘,謝柳沉浸在自己的愛好裏,十多年來,謝柳每晚七點到十一點練習字畫,從不懈怠。好在,謝柳書法繪畫還是很有天賦的,近五年接連斬獲幾個全國性書法、美術大獎,最近在又獲得了全國畫院美術大獎。一時間,各種榮譽、稱號紛至遝來。多個省級國畫院、知名大學美術係紛紛伸出了橄欖枝,這讓謝柳覺得未來無限美好。
不知道‘樂極生悲’誰的體會最深,謝柳的體會絕對是刻骨銘心。
悲傷如雪,難以斷絕。
無邊的悲傷之後是無限的恐懼與不安。未來如何?沒有人知道,不管願意不願意,理性告訴謝柳,最好的態度便是:既來之,則安之。
謝柳怎麽也想不起來自己為什麽躺在草叢中?
好吧!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不可知的未來。沒有人知道大唐的未來將會怎樣,這個對大唐未來最有信心的少年卻躺在草叢中膽戰心驚,汗出如漿。
謝柳不為大唐的未來擔心,他擔心的是自己的未來。想來,無論是誰,一覺醒來,滄海桑田,隻怕也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在謝柳的認知中,這是一個講仁、講義、講禮的時代,鄉賢村老就是村子裏法與天,三綱五常、三從四德、鬼神宿命等等大行其道。謝柳現在的情形屬於鬼怪附體,若有一絲泄漏,必將被村老鄉賢之類當成妖怪附體燒成飛灰。所以,所以謝柳要低調,要謹慎,指望霸氣側漏,天下歸心,純屬扯淡。
這可真不是誇張,不說遠的,就說謝柳知道的。月湖王十三,因為夢遊,就被村老請了仁靜觀的道士強行灌了一大碗由符紙燒成灰後與水攪拌出的所謂神藥;還有張五郎,去了一趟府城,學了幾句胡語,回來才顯擺了兩天,就被鄉賢當成鬼上身,請山上楞嚴寺的和尚念了三天經,當然,張五郎是被綁在柱子聽了三天。這還是謝柳知道的,不知道的還不知有多少。
躺著總不是個事,謝柳緩緩地從草叢裏站起來,正是上午十點左右,三月的陽光照得人渾身暖洋洋的,初建立的大唐帝國的江南小村一片生機勃勃。
李淵建唐之初,沿用的是隋《大業曆》。武德二年(619年)又頒用傅仁均的《戊寅元曆》。隻是石橋村還在繼續使用《大業曆》,還好,兩部曆法相差不大,並不影響日常生活。
三月正是暮春時節,春風、春水、春色、春意,讓人沉醉。若無掛念,正是寫生的好時光。小土山上的這顆大揚樹,據說已超過三十五年,樹型奇特,樹幹粗如水桶,高約十五、六米,易於攀爬。大楊樹離地約三、四米高的樹枝上坐著一個瘦瘦弱弱的小男孩,這就是謝柳了。
生存的第一要素是了解周圍環境,雖然謝柳已經知道石橋村大致情況,但不看一下,還是不能心安。坐在大揚樹上可以把整個村子盡收眼底。
青山綠水、竹籬茅舍,好一個山水田園。北望,譙山青翠,多有寺廟道觀;東望,水天一色,無邊無際;西、南則多小丘。
日移影動,風吹草動,謝柳默默地注視著宇宙間亙古以來便這樣無聲無息周而複始的變化。相信,如果沒有什麽人找尋,謝柳會一直注視到海枯石爛。
直到,一個聲音在風中傳來。“石頭、石頭、小石頭。”聲音雖高,卻很平和。謝柳聽得三兩遍後,突然反應過來,這是祖母在喊他呢。
猶豫、彷徨,隨著一聲長長的歎息隨風逝去,不再多想的謝柳小心地從樹上滑下,向著聲音的源頭跑去。
謝柳雖然接受了前者的記憶,但前者隻是個七歲的小童,信息太少,一直讓謝柳擔憂未來,生活、語言都是問題。
此時,聽得祖母一聲喊,謝柳知道語言已不是問題。
其實,古時候語言不通一直是個問題。一般一個村子裏的語言隻能算是“土語”,鄉下人之間交流自然無所謂。隻是十裏音不同,百裏調不同。有句話不是說:“蘇秦說六國,氣死在丹陽”。要想走出去,還必須學習官話,能說官話,本身就是一種身份、榮耀,這能講官話的人在當地基本上是非富即貴,一般人即使想學也沒地方學。
來來來,有不擔心語言問題的朋友看過來。
這位朋友,剛才有人在讀詩,聽好了:“槍真看襪光,泥這地漲香。嘎兜蟒仙襪,得兜思過夯。太巴荒……”
這一聲歎息,如怨如慕,如夢如幻,餘音嫋嫋,不絕如縷。
朋友,你知道他讀得是什麽嗎?
唉,不要顧左右而言他。你怎麽可能聽不懂呢?這可是中國人最熟悉、最親切、最喜歡的古詩之一啊!
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來,聽好了:“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那‘太巴荒’是誰?
那是‘李白兄’。
那個,那個,兄弟家中還有點事,你慢慢玩。
中古人的語言是有些坑爹,不過華夏民族前3000年的曆史中,一直都是有一套通用語的語言,就是河洛一帶的地方方言洛陽音。到了晉朝,五胡亂華,洛陽正音隨著晉朝衣冠南渡到了金陵。北方則因為少數民族太多,語言混亂。隋文帝時,經過激烈的爭論,製定了一套guān fāng語言,就是:金陵-洛下音,並被唐朝沿用。
《顏氏家訓音辭篇》:“共以帝王都邑,參校方俗,考核古今,為之折中。榷而量之,獨金陵與洛下耳。”
謝氏,祖籍陳郡陽夏,久居金陵,這自然是從小就說的是官話。這倒省了謝柳許多功夫。
至於小名好聽不好聽,謝柳此時更顧不上了。
石頭,這個名字是不咋的,但還算好,不是諸如黑狗、野雞之類。謝柳知道古代給小孩起賤名的原因。歐陽修在《道山清話》記載∶“人家兒要易長育,往往以賤為名,如狗羊犬馬之類是也。”古人認為,小孩出生後極易受到外界各種因素的傷害,特別是三魂六魄一不留神就會受到傷害。小孩出生要經過閻王關、撞命關、玉吊關、四季關、和尚關、落井關等關煞。為小孩取“野驢”、“石頭”、“小彘”等這樣的壞名、賤名,目的是欺騙鬼怪,讓閻王爺聽到後不認為他是個人,自然就不會去找麻煩,也就放棄了勾魂,使孩子安然躲過關煞。
這個地方還有“豬來窮,狗來富”的說法。鄰村裏的小屁孩,叫“狗”“豬”的孩子還真不少,像有叫“臘狗”、“山雞”、“狗伢子”的。謝家長輩給謝柳取小名石頭,有著很樸素的想法,希望他像石頭一樣堅固、結實。至於大名,倒是沒馬虎,幾個長輩合計了一下,以門前柳樹命名,就叫謝柳了,還好與前世同名同姓,真不知道是不是因此之故,應此之劫。當然,這個名字自取名後就沒有人喊過,隻是記載在家譜中,日常都是“石頭”或“小石頭”的亂喊。
現在,對謝柳來說,叫什麽名字並不特別重要,反正你如果混得不錯,別人不會一直稱呼你的小名,如果混得更好一些,以後還可取表字,相當於一次改名機會。如果你以後還如現在一般,鄉人還是稱呼你為石頭,最終從小石頭變成老石頭。
後來,當謝柳聽到坊市上還有人叫“狗蛋”、“母狗”時,頓有一股劫後餘生的慶幸,幸好,不是自己。幾千年來,所有以跟狗相關的名字,隻有“狗不理”最風光,最後還受保護了。
俗話說:老兒子,大孫子,老太太的命根子。謝柳的的確確是祖母的命根子,不過,這個大家庭裏,除了父母,也就何氏一個人喜歡謝柳,是真心喜歡。謝柳木訥,且歲數也小,隻是隱約感覺到一些。不過換成現在的謝柳,自然是一清二楚。
知道的多並不完全是好事,七歲的謝柳並不知道父母不喜歡自己,但現在的謝柳卻很清楚。謝士弘精明、利已,沒有兒女心,所以走得決然、走得堅決。如果沒有意外,謝柳和mèi mèi的未來隻能是固守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上終老,並且從這一刻起父愛、母愛已離他們遠去,並成為一種傷害。
還好,祖母對謝柳的愛卻是無私的。老太太一見到大孫子,眼晴都笑成了一道縫。那種發自內心的喜悅衝走了謝柳所有的悲傷與陌生,謝柳如往常一樣喊了聲祖母,很自然地伸出了小手讓祖母牽著。
祖母沒有帶謝柳回家,而是直接將謝柳帶到了謝家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