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北靜郡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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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南礎艮堂的堂口與馬幫同在商南鎮的東北。

    月華如練披在鱗次櫛比的瓦簷上,如細浪逐湧,一層層向遠空的夜色中蕩去,似煙非煙的微雲,愈發烘襯得星月素光流轉,空明如水。寒氣絲絲滲出,月華之下的青瓦屋麵開始凝霜,地如裹輕紗,朦朧淒迷。

    徐汝愚攜著幼黎的手在屋簷上悄無聲息的行走。一陣風過,衣袂飄飛,幼黎吹亂的長絲拂到徐汝愚臉上,就這樣讓她纏著,徐汝愚滿目深情的注視著幼黎,輕輕用手把她攏一攏淩亂的秀發,道:“北靜郡王就在下麵,我們去見他。”

    啊,你怎麽不早,我這樣子這麽見人?”

    徐汝愚微微一笑,將嘴唇附在她的耳邊,鼻尖輕觸她的耳廓,柔聲道:“你這樣子已是很美了。”徐汝愚雖然用丹息控製聲線,不怕驚動他人,但是及這樣親密的話語時,還是習慣性的附在她的耳邊。

    徐汝愚輕摟幼黎腰肢,道:“我們下去嘍。”

    一直守在大廳門外的蔡裕華看見徐汝愚攜著幼黎現身院中,吃了一驚,待看清後,連忙做了個手勢,讓四周潛上來的精衛退守原處。

    徐汝愚感覺如潮湧來的殺機又迅疾褪去,仿佛一切未曾發生過什麽。徐汝愚覺得身子有點僵硬了,有點冰涼,幼黎通過那隻與他相攜的柔荑傳來讓他心安的溫熱。喉嚨幹灼,未待出話來,已有些顫抖。門廳內幽然一歎。

    蔡裕身側身讓開路來,伸手延向半掩的廳門,道:“王爺恭候多時了,請青鳳將軍與江姑娘入內吧。”

    徐汝愚看向身旁的幼黎,幼黎一手握住他的手掌,一手挽住他的手臂,將溫熱的身軀依在他的身上,眸光如一剪秋水。

    徐汝愚挺拔身軀,昂然跨入廳間。

    蔡逸年近花甲,盤坐在團花錦繡的地毯上,黑亮得詭豔的長發隨意用一根紫綢挽成一束披在身後,他即使坐著,也能給人感覺出他的身軀偉碩,暗紫絨綢寬袍如水般撲掛而下,將他的半身完全掩在一朵盛開的幽昧的花下。

    若非他剛剛一聲幽歎,徐汝愚幾乎發覺不出這個溶於夜色、幽昧燈光的人。這個有山丘一般背影的人就是我的舅父嗎?

    蔡逸緩緩站起來,暗紫寬袍如水順流而下,一紋細皺也沒留下,與黑亮的長發一樣發著詭豔的幽光。蔡逸轉過身來,將他古挫削瘦的麵容呈現在徐汝愚眼前,一雙瞳睛如遠星,黯淡而湛然,讓人生出怪異的感覺。

    你們來了,坐吧。”

    徐汝愚默不做聲,依言坐在地毯上,幼黎頷首依坐在他的身側。

    汝愚是否有怨於蔡族?”

    汝愚不敢。隻是父親生前從未提及過蔡家,汝愚的身世還是幹爹在灞水邊簡單告訴我的,汝愚一直不知如何麵對才好。”

    那就讓我為你吹去蒙在往事之上的塵土吧。”蔡逸神色悠遠起來,沉湎往事的沉切回憶之中,雙目輕闔,古挫的麵容猶如溶入昏暗的燈火一般變得不再真切。

    二十七年前,也就是新朝二十五年初春,南閩郡王宗政芪五十壽祚,我代表幽冀蔡家前去賀壽,那時你娘親隻有十七歲,正值芳華之年,遙遠的路途對她而言充滿神秘的異趣,她自然也就偷偷跟著我一同前行。雖是偷偷的,但是你外祖也是知道的,隻是不願掃她的興罷了。在我們兄弟姐妹五人中,隻有你的娘親最得你外祖寵愛,在她及笄之年,你外祖就為她向內廷討來嘉陵郡主的封號。”

    徐汝愚不自覺的握緊幼黎的手掌,身子前傾,神情專注生怕漏掉蔡逸的一個字眼。

    在壽辰的前一,我們趕到福州城,宗政芪在王府設宴招待了我們。陪席除了南閩的官佐,還有宗政家的郡主,宗政凝霜。”

    那年,南閩的氣出奇的寒冷,殿上燃起好幾隻火盆,也未能將高大的殿堂裏的寒意驅盡,我還記得那時你的娘親臉冰得通紅,嬌豔得讓南閩郡的男子都看呆了眼。所幸賓主興致熱切,那的夜宴恰如世家豪族標準的夜宴那般,讓人心醉神迷,賓主盡歡。”

    在郡王府的舞伎跳第五支舞的時候,守在殿門的精衛進來向宗政芪通報,王府門外有一個名叫徐行的儒生求見,欲獻平琉求匪事的策見。琉求島聚集海匪比普濟島年代更久遠,南閩郡深受其擾。”

    二十七年前的初春,琉求海匪出兵洗耳恭聽劫了南閩漳台,二十七個村莊集鎮遭受洗劫。一萬多名手無寸鐵的平民被海匪屠殺。那時,我與你娘剛剛到南閩郡,還不知道這樣的事。世家鍾鳴鼎食,食客常以千計。你娘親當時好奇的問道宗政芪:‘怎麽南閩郡也有打秋風的儒生?’宗政芪顯然也見慣打著獻策幌子來白食的人,笑而不理,讓精衛去領幾十紋錢打發來人。”

    精衛去而複返,那個叫徐行的儒生言並非乞食,欲見宗政芪一麵。那時宗政芪臉色變得難看,他大概覺得在我這些北方的客人失了他郡王的尊嚴,一個體弱的儒生也敢隨意開口求見南閩郡的王,宗政芪煩躁讓精衛將那儒生趕走。這時下起了雪,你如果春去過南閩,就知道下雪對南閩而言,是多麽希罕的事。”

    我們繼續在華麗的殿堂裏飲酒觀舞,火盆熊熊的火焰將寒氣擋在大殿之外。過一個時辰,還是那名精衛進來稟報,那個叫徐行的儒生獻上一篇策言,請求宗政芪閱之。宗政芪在我們的注視下,一臉陰鬱的接過那寫在馬糞紙上的策言。”

    我們看到他捧著策書的雙手止不住的顫抖,都在想:他一定給那個狂妄煩膩的儒生氣成這樣的。宗政芪大步跨出大殿,他華麗的錦袍拖過燃燒的火盆,燒著一角,還是你的娘親提醒他才發覺。”

    這時,我們才知道外麵求見的儒生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宗政芪看了他的策言,不及整冠就奔到府門,他覺得先前的怠慢,隻有自己親自迎到府門,才能稍減心中愧疚。那寫在馬糞紙上千言策書,就是後來被世人廣傳的《平琉求匪事十條陳》,亦稱平匪十策。”

    我們在王府前的長街上看見那個青袍著身的儒生,挺拔的身軀、清瘦的麵容,臉色因冰雪冰得通紅,他就是你的父親,下六俊之首的徐行,他狂娟不拘,因為宗政芪先前的怠慢,令他不悅,不願隨之踏入王府。”

    宗政芪對他長揖施禮,尊稱‘先生’,就在長街之上向他請教平匪之策。當時能在南閩郡王府赴宴的人都可以得上當世的俊傑,但依舊為他對匪事精湛的見解以及提出可以施行的策令深深折服。便在那時,你父親的名望就漸漸傳之下。”

    簌簌飄落的大雪中,你娘親解下自己的披風披在你父親身上。你父親用了三年時間平複琉求匪事,宗政芪在琉求島設鳳竹府,以鳳竹府都尉職授予你的父親,並且允許自組部曲。你父親拒之,隻身返回青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