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風花雪月 流年輕轉(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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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抱琵琶半遮麵呀”沈睿初見那紫衫女子,身姿無比曼妙,就便是安安靜靜的坐著,也能讓人心生遐思。呃,這便是神秘美吧。心理學說,人總是對無法看清想明白的東西充滿好奇心------那啥,有時遮遮掩掩反而比一絲不掛更yòu huò人。
隻是,這女子雖然遮了麵容,但那身姿卻是似曾相識的。對,一定是在哪見過的。沈某人正努力回憶在何處見過她,便聽得她輕撫琵琶吟誦,那詞,竟然是“鵲橋仙”,他不由下意識的摸摸鼻子,熟悉他的人知道,一旦他有了這個動作,就代表他的內心是不平靜的。
一段吟誦之後,紫裳女子開始彈唱。每一個詞牌,都有固定的旋律與節奏。“鵲橋"仙”這個詞牌專詠牛郎仙女七夕相會事,定曲卻是南渡前大詞人歐陽修詞作中有“鵲迎橋路接天津”之句而得名,雙調五十六字,前後闕各兩仄韻,一韻到底。但這闕歌那紫衫女子顯然是作了改編,時吟時唱,節奏有了變動,旋律卻是沒變。這種節奏的變化再輔以她略顯滄桑的歌喉,反倒讓這闕歌縹緲朦朧憑添幾分俏皮,詞中的意韻豐富飽滿了許多。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尾音輕緩,隨而又反複唱了一遍。
到得下闕,歌聲愈發輕柔舒緩起來。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 又豈在、朝朝暮暮”重複三遍,歌聲隨著樂音漸低漸緩,終不可聞。
歌者猶抱琵琶半遮麵,聽者卻是陷入其中良久方醒覺。院子裏在坐的皆是有名望之人,卻不自恃自份,矜持些的撫掌輕呼,更多的不吝讚美喝采。
其時,狎伎出遊流連坊肆乃是件風雅之事,就便是為了某個青樓女子爭風吃醋也是常有的事,隻要不鬧出大爭端,絕無非議。甚至於,青樓也有類似於文人雅集的聚會,得魁者名之“花魁”。一旦能被點花魁,那絕對是身價暴漲,尋常人等莫說一親芳澤,便是花了銀兩也難以一見。
到得此時,沈睿方確定這紫裳女子便是七夕帶湖與他一起下河救落水者的白衫女子,今日換了紫衫,雖不似濕身後曲線玲瓏有致,卻也另具別樣韻味。紫色,向來是沈睿最愛,記得某大師曾描寫過一個喚作“紫衫龍王”的異域角色,神往久矣。這歌伎一身紫裳,再與那回水中暢遊的身形一交疊,不也正是一“紫衫龍王”麽。嗯,若有機會一定當麵如此稱呼一二,就是要解釋起來會有點麻煩,總不能將那“武林至尊,寶刀屠龍;倚天不出,誰與爭鋒”的故事講上一遍吧,工作量太大。況且,自己與這紫衫龍王玉玲瓏隻怕也沒多少交集的機會吧。
呃,當是沒錯了,這女子便是那有“江南第一才女”之稱的“攬月軒”頭牌玉玲瓏。玉姓是有的,但玉玲瓏之名便多半是藝名了。若換作某世,絕對是天後級的大明星。某圈雖亂,但能在圈子裏站穩腳跟有一席之地的總有不少擁躉,縱便難以潔身自愛,但或許也會有那麽一兩個出淤泥而不染的異類存在吧。對於時不時曝光的八卦新聞,沈睿大抵是一笑而過的,信則有不信則無唄。更何況就算是真的又怎樣,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喜歡的生活方式的權利,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吹皺一池春水,幹卿何事?!娛樂圈本就是娛樂世人的,莫較真。是以,他對這裏所謂的頭牌花魁什麽的沒多大的興趣結識,更不會存有歧視抵觸之心。都是為了生存,混口飯吃罷了。而且,此“伎”非彼“妓”,所謂的賣藝不賣身的清倌是有的,縱有待價而沽之嫌,總算是有所底限吧。
更何況,大才女吔,琴棋書畫,吹拉彈唱(好吧,這四個字聽著有些別扭,暫且跳過。),樣樣精通,且能詩能詞,時有佳作,人評其詞“不媚不妖清新脫俗”,如“美玉晶瑩,玲瓏剔透”,是為“玲瓏派”,與“花間派”齊名。呃,“花間派”代表乃是當世第一奇才女,一想到那個姓名,沈某人唇角扯動,那也算是他最喜歡的一個大詞人了,這個時空,真是夠扯蛋的。
玉玲瓏是清倌那是無疑的,據聞她與“攬月軒”亦隻是合作關係,去留自主,不似一般與東家簽有賣身契約的歌伎。因其才貌雙全,且性格清冷,反倒是更使人趨之若鶩。
而因了伊連續三屆“花魁”之名,且有“玉大家”之譽,身價更是令人咋舌,須花費紋銀五兩方可聽其一曲。江南雖富庶,尋常人家一年亦不過是十餘兩銀子的開銷。若是請其出場,更是至少一百兩銀子,且還不一定能請得到。沈睿在某世曾無意間看到一則消息稱,宋代一屈姓歌伎能日賺二十餘貫,他是不信的,當時秋季大米賣到一石兩貫五百文,折合人民幣兩百五十元,那屈姓歌伎一天就能賺兩千多元,實在是高收入了。但到了這,想想玉玲瓏的身價,那屈姓歌伎便也不值一提了。
章燁老爺子壽誕,官紳名流濟濟一堂,再有玉大家當場獻藝,愈發彰顯章家在信州的地位,雖不似沈家饒家那般顯赫,卻也算一方名門豪強了。
這闕“鵲橋仙”自七夕文會傳出已有時日,其影響仍在持續發酵。畢竟,名篇佳作亦如瀚海明珠,可遇不可求。如此精妙好詞配以佳人琴曲,當真是相得益彰。
一曲唱罷,一片喝采。在座之人多有飽學之士,大多知曉這闕詞的厲害所在,便連辛相亦有“此詞一出,往後七夕詞怕是不再好寫了”的讚譽,也知曉此詞的來曲,紛紛將目光投向沈睿。坐在章老爺子邊上的信州知府錢知書便道:“燁翁有此佳孫,好福氣。”老爺子捊須道:“錢大人繆讚了,年輕人尚須打磨。”雖如此遜言,眼中卻分明蘊含著喜意。
便在這時,玉玲瓏款款下台,徑直走向沈睿,福了一福:“沈公子,小女子有一不情之請,還望公子應允。”
“不情之請呀,那還是別說的好。”對於紫衫龍王很是突兀的表現,沈睿著實有些措手不及,心裏嘀咕了聲,淡淡地看著對方,卻不出聲。
那女子忽而用二人才聽得清的聲音說道:“那日在水中,公子的手可是碰了不該碰的地方哦。”
“你是要怎樣?!”沈睿倒非惱羞成怒,隻是,水中那一抹旖旎風光著實美妙,就便此刻回想仍有些許心神蕩漾。他不好色,但是人都“好色”吧,不論男女,養眼的總是怡神的。呃,水中確定有不經意的肢體接觸,但什麽叫“手碰了不該碰的地方”呀?要脅麽,哥可不是嚇大的。好吧,此時此地,還真拿她沒撤,果真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不怎樣呀”她緩緩摘去麵紗,露出一張精致的叫人有些窒息的美麗麵容:“公子大才,請公子賜詞!”
青樓歌坊,但凡想站在前台接受鮮花與掌聲的,琴技舞姿歌聲必善其一。歌者,詞曲相輔相成。隻是,所有曲子幾乎都有固定的曲調與旋律,在這種情況下,便需要精美的詞來襯托歌者了。更何況,這本就是個詩詞的國度,得一好詞甚至能捧起一名歌伎。
隻是,玉玲瓏本身就是個大才女,拿出手的幾乎全是自己的作品,似乎也用不著放低身段求人賜詞的,更何況是幾乎可稱得上是素未謀麵的沈睿,難道還真是折服於其才學?
沈睿望著那張讓許多人為之尖叫的麵容,似笑非笑,也壓低聲音:“憑什麽?”
“就憑你是折花郎,自當憐香惜玉。”她約莫二十芳華,作楚楚可憐狀,卻難掩眉宇間的英氣。英氣二字用於女子似不恰當,但在沈睿看來那便是英姿颯爽,一種不肯屈服的堅強,這讓他對她有了幾分興趣,或許,這也是一個有故事的人啊。
二人低語著,旁人也是饒有興致地看著,且有煽風點火者起哄:“沈公子,玉大家可從未求過詞作,你就從了她吧。”這話怎麽聽都有歧義呀。
就便錢知書也放低府尊之身份,微笑道:“折花郎,令外祖壽誕,且作一篇為燁翁賀可也。”
眾人亦紛紛附和。
章老爺子雖未出聲,微笑不語,神色中卻也頗有期許之意。
沈睿擺了擺手,看來這文抄公是做定了呢:“沈硯,磨墨吧。”
見新鮮出爐的沈家才子要現場作文,有性急之人圍了上來,先睹為快。
稍加思索,沈睿落筆,開初有些微停滯,繼而運筆如飛,一氣嗬成。
旁觀者邊看邊念:“祝壽祝壽。筵開錦繡。拈起香來玉也似手。拈起盞來金也似酒。祝壽祝壽。命比乾坤久。長壽長壽。鬆椿自此碧森森底茂。烏兔從他汩轆轆底走。長壽長壽。”
有人“哦”了聲:“是浪淘沙令!”
祝壽詩詞易寫,倒是看不出作者功力如何。這闕詞隻能說是中規中矩,有好字之人卻是雙眼發亮:“這莫非便是所傳之三郎體?”
錢知府好字是出了名的,也擠上前來,細細品味,歎道:“旬日時間,這字精進良多矣,世上果真有天才哪。”
沈睿輕輕吹幹墨跡,將紙雙手遞給章老爺子:“祝外祖父福如東海 壽比南山!”
章燁連聲說:“好好好,且將這詞裱起來!”難掩喜悅欣慰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