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風花雪月 流年輕轉(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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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出沒於煙花柳巷之地,乃是雅事。文人雅士與青樓女子多有美聞,從良而嫁者自也有之。
徐元傑幾人在“攬月軒”出現,並不出奇,這些個可都是玉玲瓏的追捧者,個個都頗有才學名氣,往日裏倒也能見上玉大家一見,彈彈琴聊聊詩詞文章什麽的。今日相攜而來,隻為一晤佳人,怎知酒過三巡仍未有回音,不免有些沮喪。
信州多風月場,“紅燈區”一片煙花,“攬月軒”能一支獨秀卻是因有玲瓏姑娘玉大家坐鎮。其實,玉玲瓏雖說連占三年花魁,同行中仍不乏才藝美貌雙全者。每家青樓都有頭牌,公認的行首亦有數人。但凡想在此行當吃得開,哪個沒有壓箱底的本領。玉玲瓏之所以能技壓群芳,與她的“信州第一才女”的頭銜密不可分。所謂行首,美貌自是基本條件,且需多才多藝,吹拉彈唱琴棋書畫縱無法樣樣精通,但也須精善其中一二。想成為萬人傾慕的對象,嗯,那就必須是女子藝術大家了。文人墨客嘛,總是有某種僻好的,所謂白衣卿相花前月下是也。玉大家之所以是“大家”,才藝自是超一流的,更關鍵的還是才學。!她精於詞令,時有清新詞作拿來自己編唱,就十分難得了。泱泱大唐,měi nǚ是不缺的,有才學的měi nǚ便很稀罕了。再且她示於世人的是清冷潔傲的形象,這常以輕紗蒙麵,真正能一睹芳容的少之又少。這恰恰撓到了癢處,愈是神秘便愈是想去揭開那層麵紗。而與她有過接觸的幾乎皆是聲名在外的才子,既慕其美貌,又歎其才學,自是不遺餘力的著文章詩詞為其吹捧造勢,更關鍵的是其的確才貌雙絕,如此這般便坐實了“信州第一才女”之名。外人論及玉大家,常將其與有“大唐第一才女”的某個女子並稱,甚至與江寧那邊的秦淮名妓李師師相比也是毫不遜色,至少,才學是勝於對方的呢。嗬,這倒是與有榮焉。
對於如此種種,沈睿倒未有多少感觸。這麽一個多才多藝的美貌女子,自少不了追求者,隻是呀,總不能見著一枝花絢麗便想著采擷了占為己有吧?欣賞欣賞便可,養神悅目。原以為與她是不能有什麽交集的,可事態的走向似乎是不像預想中那樣的了。好吧,沈家居然是“攬月軒”最大的東家,就便玉玲瓏與樓裏簽的是活契,也算是彼此有利益關係,呃,就如是某世所謂的“旗下藝人”,這倒是很出乎他意料。這段時間,沈三郎聲名鵲起,真真是一鳴驚人,這固然有沈家及某些個大佬在身後推波助瀾,但“折花郎”與“三郎體”卻是實實在在的,就像是“忽”地一聲,從海底竄了出來,直飛蒼穹。自然,質疑猜測聲仍是有,但想想那幾首詩詞,擎在空中的巴掌呀,打臉。再有沈家這龐然大物,要想摁住沈三郎,還真的好生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怎麽說都是“自己人”,也就順手丟了一闕詞與她,名聲這種事,固有所累,有時卻也非自己能控製,亦毋需糾結。
隻是,明明是佳人有約,來了可有一會了吧,台上那歌伎在唱“鵲橋仙”,當然不是玉玲瓏那種級別的。呃,被晾在這了呢反倒是見到了“落水兄”。
那幾人的表情有些微妙,追星追落湖裏算是一樁糗事了。自此,坊間有關玉大家的軼事又多了一件:某年七夕,某某幾個風流才子為了一睹大家風采,不待舫船靠岸,便迫不及待的跳入湖中隻求爭先唯恐落後,悲催的是幾位才子兄卻忘了自己是個旱鴨子------想法很美好,後果很嚴重呀此種調侃揶揄自是無傷大雅的,但成為趣聞軼事的注腳就多少有點兒難堪了。
其實沈睿是未曾放在心裏的,除了佩服這幾位仁兄的勇氣,還能悲哀他們的衰運不成?除了徐元傑,另外幾位卻是連名字都沒記下。噢,看來這幾位也是不溺不相識,倒相邀結伴了。還有那饒家千裏駒,喚作饒安傑吧,似乎不太友善。這就對了,沈饒兩家不怎麽對付又不是什麽秘密,朝堂上站在對立麵,生意場上又多有競爭,能友善才是咄咄怪事了。既然遇上了,免不了一番沒營養的寒喧。那世的磨練是頗有成效的啦,就便是隨口應付,也不會讓對方覺得自己是在敷衍了事,表現的麵miàn jù到,給人一種“哦,原來這人是容易打交道的感覺”。其實,心中卻是有些微鬱悶了,也太沒時間觀念了吧。嗯,這沒個記錄時間的玩意兒也是麻煩,有興趣的話倒可以搗鼓搗鼓,基本原理還是懂的,精密儀器難弄,差不多就行了吧。先前可以在書局多轉轉,在信州,沈氏書局算是行業龍頭吧,除了讀書人必須要用到的經史子集,另外野史白話本閑書也有不少。若是缺錢用,出幾本也算是一種謀生手段了。自然四大名著是不想“寫”的,像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倒可以弄出來忽悠忽悠,就當幫金大俠發揚光大了。
一邊與徐元傑幾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一邊胡亂想著,便聽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問:“是沈三公子麽?”
卻是個十四五歲的圓臉少女,有點嬰兒肥,讓人想去捏上一捏。見沈睿點了頭,如釋重負:“還以為你不會來呢”吐吐舌頭,拿手扇了扇:“玉姊在後麵舫上呢,奴奴帶公子過去。”
“奴奴呀”這自稱可夠別扭的,沈睿向徐元傑幾人拱手示意:“幾位兄台,小弟這就過去了”
“沈兄自便。”望著沈睿離去的身影,幾個人坐了下來,有些沮喪,人與人之間的距離真的很大呀。尤其是饒安傑,眼睛眨了幾眨,不知是羨慕還是嫉妒,抑或是其他心思。
“攬月軒”內有乾坤,走出hòu mén,是一條花園圍著的廊道,穿過廊道,再過一個小院子,一條石徑直通江畔,畫舫便停靠在岸邊。
那小蘿莉叫格格,據說是因為小時候特別愛笑,“咯咯咯咯”的笑個不停。這名取的好啊,前衛,有遠瞻,某個大眼睛格格也有嬰兒肥,招人稀罕。
格格不止愛笑,且愛說,開初大概有些許羞澀,不一會便嘰嘰呱呱的說個不停,自來熟。這種年紀,總是純真的,縱然在這般環境成長,也不可能短時間便修煉成精。
人在岸邊,便聽得舫上嗚嗚咽咽的有樂聲傳來,凝神細聽,卻是一首簫曲。沈睿年幼時曾隨四伯學過一段時間的民族樂器,依稀記得那曲子喚作“關山月”,漢代樂府名曲,其時戍邊將士時常在馬上奏唱。曲調渾厚空遠,引人置身蒼茫草原,曠達暇思。隻是,某人學了個半桶水,聽聽尚可,要說吹奏與舫上這個簫聲可就天上地下了。
“玉姊吹的好好聽,奴奴怎麽吹也不成。”格格既崇拜又沮喪。
沈睿拍拍對方肩:“你還小嘛,再過幾年長大些就可以了。”呃,chuī xiāo,難道非得等長大?邪惡了呀。不過,這花魁還真是多才多藝。
待見了一身素裳的玉玲瓏,再看看青衣格格,某人腦中想起一個故事,失笑道:“白娘子與小青呀”
“有何典故麽?”畫舫通體紅漆,亦有兩層,倚在二樓窗邊的玉玲瓏起身迎客:“白娘子與小青是何人呢?”
“卻**故,一個神話故事。”沈睿也懶得客套,很是隨意的坐了下來。那女子一襲白衣,燈光昏黃中益發美了。
“卻是未曾聽聞”女子似是思忖了片刻,螓首微晃,燈光映照下玉頸晰白,肯定地說道:“真的沒聽過哪。”瞟那白衫男子一眼,意是詢問,心下卻有些恚怨,自己不該穿這身白裳呀,看上去像是兩人約好了一般。
“野談罷了,不值一提。”沈睿倒是沒在意雙方的一身白,撞色又不是撞衫,指指對方仍握在手中的洞簫:“姑娘果然技藝非凡,先前吹的可是關山月?”呃,總是有些別扭。
“哦,折花郎也懂簫曲。”女子調皮的笑了笑,說道:“聽了簫,換你一首詩如何?”
“姑娘好會做買賣”沈睿摸摸鼻子,稍加思索道:“得,正好有首詩,挺配這曲子的,兩清。”
“好啊好啊。”格格拊掌歡呼,小蘿莉大概已成了某人的粉絲,小小年紀最好追星,在玉玲瓏身邊時日久了,耳濡目染之下對詩詞文章也有了不小鑒賞力,對舫間這白衣男子甚是欽佩,手腳麻利的鋪紙研墨。
沈睿默念了一遍,握筆寫了下去。
玉玲瓏望著對方的字跡,將簫放在唇邊悠悠吹響。窗外,缺月掛疏柳,寂寞信江冷。
沈睿寫的不快,最後一筆收完,簫聲堪堪結束,配合默契。
玉玲瓏默默念了一遍紙上的字,歎道:“公子大才,奴家佩服。”
沈睿眨眨眼睛:“姑娘才藝,我也是佩服的很。”似有所覺,向窗外望去,一艘舫船自上遊緩緩駛過,船頭一人正望向這邊,依稀月光下,對方是個身材削瘦的青衫文士,見沈睿在窗口看他,卻是轉身進了船艙。朦朧夜色之間,那舫便是江水中流動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