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獨一無二的星星(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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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明回去向沈虹複命,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沈虹頭也不抬的問:你怎麽回來了呢?不是叫你直接接上衍翔去餐廳的嗎?我這頭可以讓小李送我過去。

    見常明不說話,她抬頭看了一眼:怎麽?衍翔說什麽了?還是他不喜歡吃海鮮?你也是的,打個diàn huà說一聲不就完了,還專門跑一趟幹嗎?左右也是給他接風,吃什麽、去哪吃由他定就是了。

    常明:那個,衍翔說他晚些時候還有事,飯就不吃了。

    沈虹握著簽字筆的手僵了一僵,她深呼一口氣,把身體深陷在大班椅柔軟的包裹裏,隨手一拋,筆被丟在桌子上。

    常明看出她失望,趕忙安慰說:您也別多想,他這不是剛回國嘛,兩年多沒回來,有點兒什麽急事趕著去處理也是正常。

    沈虹:有什麽急事能比見自己老娘更重要?要我說,他這根本就是不想見我。

    常明:不會的,哪能呢?

    沈虹:會不會晚些時候自然會見分曉,你最好先別把話說得這麽滿,省得到時候打臉。

    常明想了想:董事長,還有一件事——

    沈虹:說。

    常明:衍翔,想要把公司的廣告代言換成一個女模特。

    沈虹:廣告代言不是剛簽了吳曉亮嗎?這種事哪是說換就換的,那麽大一筆代言費都付了,三個月不到就換人,這像話嗎?簡直是故鬧。……什麽女模特?

    常明:一個叫賀一妔的,我查了一下,已經叫人把資料傳到您郵箱了。

    沈虹點開桌上的電腦查郵件,一張賀一妔的zhào piàn映入眼簾,五官氣質活脫脫一個陸月霽的低配版,

    沈虹冷笑:哼,我就知道是這回事。

    常明走後,衍翔收拾停當也離開了家,在今天這個歸來的日子裏,他不想一個人呆在這空蕩蕩的屋子裏,因為這裏總能讓他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他的新車還沒去提,衍翔寧可一個人漫無目的的在街上頂著雨遊蕩,二年的時間,他恍惚覺得這座反反複複離開又歸來的城市讓他即熟悉又陌生。一些新的商場、店鋪開了起來,早先熟悉的地方被噴著嶄新標語的圍牆圍成建築工地,裏麵傳出打樁聲,公園中的花圃變換了新的花種。一棵百年老槐樹吸引了他的目光……,

    衍翔回到家已是午夜,沈虹在等他,聽到門外傳來kāi suǒ聲,沈虹看一眼牆上的掛鍾,放下手中的計劃書。

    衍翔走進來,沈虹問:怎麽這麽晚才回來?

    看到她在,衍翔有些詫異,不冷不熱的說: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吧?這麽晚還在我家裏,不會是想看我帶什麽女人回來吧?很抱歉,讓你失望了。

    對於衍翔這樣的態度,沈虹早已習以為常。她走過一邊,給自己倒了杯茶,淡然開口:我不失望,你真的帶一些亂七八糟的女人回家我才失望呢。

    衍翔:我又不是沒幹過。

    沈虹:你幹過什麽,沒幹過什麽,我心裏一清兩楚。

    衍翔:那是啊,你派人監視我嘛。

    沈虹後悔說漏嘴,她清了清嗓子:咳,咳,我等你這麽晚呢,主要是想見你一麵,畢竟你這一走就是兩年多。你可以不把我、不把公司當回事,我卻做不到跟你一樣,你不去公司、不肯跟我吃晚飯,那我就隻好過來看你了。你不在家,我就等著了。

    衍翔:既然看也看過了,時間不早了,你早點回去吧。

    沈虹冷哼一聲:哼,兩年沒見,一見麵就下逐客令。

    衍翔:有什麽事可以明天說。

    沈虹:你倒是瀟灑,滿世界的跑,家也不要,公司也不管。

    衍翔:公司是你的公司,至於家嘛,我沒概念,我從小我們倆就是這樣子,你過你的,我過我的,早該習慣了。

    衍翔打開行李,自顧自的往外拾揀和整理攝影器材,並一一放進防潮的儲存櫃收起來。

    沈虹:這麽長時間沒見,你就沒什麽話跟我說嗎?

    衍翔:該說的diàn huà裏已經都說過了吧?

    沈虹:也是。……我還是那句話,我把自己辛苦打拚了大半輩子的事業交到你手上,希望你能明白這份托付的重量,不枉費我的一片苦心。

    衍翔:你也可以選擇不交給我,現在都什麽年代了,子承母業那套早過時了,反正我對你那公司也沒什麽興趣。

    沈虹:這不是有沒有興趣的問題,我當初也不是因為興趣才創辦這家公司的。人活著呢,總要盡一些應盡的責任和義務,想逃也逃不掉。就按我們事先說好的,我退出弘翔,把公司全權交給你打理。我相信你的能力,對你唯一的一點要求就是,不能繼續像以前的那樣胡鬧,特別是不可以隨著性子luàn jiāo女朋友。

    衍翔:那是我的私生活,你管的有點寬了。

    沈虹:我給你一個星期的時間調整狀態,一個星期後我希望看到一個全新的程衍翔出現在弘翔集團。你準備一下,下周一正式去公司報到。

    沈虹說完起身往外走。

    衍翔:你最好想清楚了,現在收回還來得及。

    沈虹腳步停頓了一下:你這些年在外麵大把大把的花我的錢,也該回報我點兒什麽了。哦對了,你倒是提醒我了,有幾個股東聽說你回來了想見一見你,我看就明天吧,你抽空過去一趟公司。

    沈虹丟下這句話,走了出去,門在她身後“嗵”的一聲關上。

    樓下的停車場,常明坐在車上等沈虹,見她走出來,常明趕忙將手裏正在看的畫隨手放進座椅後袋,走下車去替她開車門。

    見沈虹麵露疲憊之色,常明關切的問:怎麽樣?等到他了?

    沈虹:我就不信他回國第一天就敢夜不歸宿。

    常明:我都跟你說了,衍翔不是那樣的人,是你總愛多想。小心啊,我關車門。

    沈虹上了車,常明替她關好車門,走回駕駛位,將車開走。

    高檔轎車在午夜的街頭行進。

    車裏,沈虹高冷傲嬌的說:我到現在都還不確定,做這個決定到底是不是正確的。

    做為事業成功的女強人,沈虹有個特點,那就是說起話來永遠都是一副高冷傲嬌的口氣。不熟悉的人,總能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以為多有料、多高深莫測。而當你跟她混熟以後就會發現,即使再幼稚、搞笑、無厘頭的話從她嘴裏講出來也都是冷冷的、傲嬌的。

    常明:既然已經決定了,就相信自己的判斷,也相信衍翔,他畢竟不是小孩子了,你花了那麽多錢培養他,從小送他去最好的學校,受最好的教育,不就是希望有朝一日,他能替你頂起弘翔的半邊天嗎?如今這一天不過是提早到來了而已。

    沈虹:我是沒少在他身上投資,可他是怎麽回報我的你也看到了。整天到處沾花惹草,不務正業,把公司交給他這麽個花花公子,我真能放心嗎?我看未必。

    常明:衍翔能力是有的,他僅用四年時間就拿下了賓夕法尼亞大學的bba、mba,別人花六、七年都不一定拿得到,這就是最好的證明。至於說到沾花惹草,我們其實心裏都清楚,他以前不是這樣的人。

    常明這話倒是事實,沒有任何誇大和吹噓的成分,但偏偏就是沈虹不買帳:人是會變的,小男孩的時候誰不純情啊?長大了變pyboy的也不稀奇。

    常明:人的本性是不會變的。衍翔之所以這樣,不過就是初戀失敗造成的陰影而已,心理學上管這叫移位補償。我一直堅信他骨子裏還是那個單純善良、對感情一根筋的男孩。

    沈虹深表不屑:哼,還跟我談上什麽心理學了,從心理學的角度,程衍翔他現在這種狀態就是費洛伊德的防禦機製,否認發生過的事情也拒絕接受後果。而你就是典型的斯德哥爾摩綜合症,找各種理由同情並縱容犯錯者。

    常明停頓了一下,問:你還是覺得他錯了,是嗎?

    沈虹:我要是覺得他錯了就不會出這種餿主意把他騙回來了。

    常明:你也別太在意了,他剛回國,心裏的疙瘩估計一時半會兒也解不開,時間長了就好了。

    沈虹:都五年了,這時間還不算長嗎?

    常明沉默。

    沈虹:解鈴還需係鈴人,既然是我犯下的錯,那就由我來更正吧。

    看著沈虹胸有成竹的樣子,常明一時半會兒也摸不透她有什麽打算。

    程家浴室裏,衍翔在洗澡。

    他裹著浴袍走出浴室,莫利縮在牆角裏一動不動,衍翔走過去,看著它老實的樣子,輕輕笑了。

    衍翔:你這家夥,回自己家還需要適應新環境不成?

    衍翔走去廚房取了一隻水杯,打開冰箱,裏麵有整齊擺放著的礦泉水和果汁,他猶豫了一下,關上冰箱門,從旁邊的酒櫥拿起一瓶威士忌,打開,金huáng sè的液體發出清脆的嘩啦啦聲,倒進杯裏。

    衍翔端起酒杯,隨手又抓了一份報紙向客廳走,剛走了兩步他站住了。看著客廳,眼前場景將他拉回了記憶的深淵。

    ……

    五年前,沈虹:我說不同意就是不同意,我不會讓你們在一起的,你趁早死了這份心。

    衍翔:月霽有哪點兒不好?她到底怎麽得罪你了?你憑什麽不讓我們在一起?

    沈虹:就是因為她太好了,條件過於優越,所以你跟她才不合適。

    衍翔:這算什麽狗屁理由?你要是想踩我、覺得我什麽都不是的話,你就直接說,用不著這麽拐彎抹角的貶低我。

    沈虹:你好不好都是我兒子,我是不會害你的。你聽我的準沒錯。

    衍翔:我不想做你的兒子,我有的選嗎?

    沈虹:程衍翔!你太過份了,為了一個女人,竟然跟我說這種話。

    衍翔:我跟月霽在一起五年的感情,要說你也算是養了我二十三年,可我跟她呆在一起的時間比跟你都多。不管你同不同意,我是不會放棄的。

    沈虹:你聽好了,隻要我一天還是你媽,就絕不會讓你跟陸月霽走到一塊兒。

    衍翔:你也聽好了,我寧可不當你兒子,也要跟月霽在一起。

    沈虹氣得不行,剛好手邊有個花瓶,她舉起來重重的砸了下去。

    一地碎渣,兩人劍拔弩張的對視。

    ……

    客廳裏,衍翔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濃烈辛刺的味道在嘴裏彌漫開,暫時麻木了味覺以及其它需要被麻木的感官神經,他望著窗外,一臉的迷茫莫測。

    衍翔失眠了,百無聊賴中,他想起那個側影很像陸月霽的女人,自己今天居然遇到她三次,到底是天意還是巧合?書上說如果在一天當中跟一個陌生人偶遇三次那就是緣分,衍翔還跟十年前一樣,依然對這些緣不緣分的東西不太相信。

    他從床上爬起來,走到客廳去又倒了杯酒……

    夏星而今天的行程安排得可謂是可丁可卯、滿滿的。上午去租婚紗,然後去機場配餐中心送樣版,下午二點半要趕到弘翔集團參加gòng yīng商麵洽會,星而知道,像弘翔這種大公司,麵洽會機會相當難得。當然這些都還不是重點,對於夏星而來說,今天這個日子的特殊性在於晚上的那場重頭戲。

    一大早在機場配餐中心,星而就碰了一鼻子灰,按理說這個星期她都已經來了第四趟了,怎麽說也該混個臉熟,可那個平頭小眼,鼻頭超大,猛一看酷似《飛屋環遊記》裏氣球推銷員卡爾的采購經理卻依然不記得她。待星而各種產品介紹的話說了一堆之後,“卡爾經理”皺著眉頭問:你說你是——?

    星而看到他辦公桌上的名片盒裏,橫七豎八丟在最上麵的幾張全是自己的。她一口怨氣和著口水咽下去,重又掏出一張名片熱情有禮的雙手遞上,加重語氣自我介紹:我是美心食品廠的xiāo shòu經理夏、星、而,這是我的名片。

    不用說也知道那張名片的下場,被“卡爾經理”隨手一丟,去名片盒裏找它的小夥伴愉快的玩耍去了。幾年的xiāo shòu幹下來,夏星而已經被磨得一點兒脾氣都沒有了,她靈機一動,從背包裏抓出一把棒棒糖杵在卡爾經理眼前,晶瑩閃亮、剔透夢幻的糖果讓經理看對了眼。

    星而用蠱惑的聲音問:怎麽樣?美吧?

    經理回過神兒來,一巴掌打開她的手:跟你說了多少遍了?我們飛機餐不配糖果、不配糖果,我說你這人怎麽這麽軸呢?就是聽不懂話是吧?配什麽不配什麽那都是有規定的,得按慣例來。你這糖果再好、再漂亮有什麽用?我們不需要。

    在“飛機餐應不應該配糖果,能不能配糖果”這個問題上,星而有她自己的一套理論。她總想像著,當乘客在幾千米之上的雲端飛行時,手裏若拿著一支天空和星星圖案的棒棒糖,那該有多應景,萬一再是夜間航班,想想都覺得很夢幻。而這些跟“卡爾經理”是說不通的。

    她用央求的口氣做最後的爭取:經理,您就再考慮一下嘛,你看啊,這可不是普通的糖果,這些都是用純天然的珊瑚漿做原料的,50度以下的環境絕對不會化,而且最關鍵的是,你看它的圖案啊,是不是充滿了創意和宇宙空間感,實話告訴你,它們每一顆都是獨一無二的,就跟天空中找不到兩顆一模一樣的星星是一樣的道理。

    遺憾的是“卡爾經理”不僅對糖果沒興趣,對星星也沒有。夏星而前腳剛走,他後腳就把那把糖果鄙夷不屑的丟進了垃圾簍,嘴裏說著:切,這種機器生產出來的東西怎麽可能獨一無二?

    不要說糖果了,在如今這個科技爆炸的時代,1938年美國的卡爾森發明了靜電複印機,1996年英國科學家利用綿羊的乳腺細胞成功培養出世界上第一隻kè lóng羊多莉,從號稱“整容手術之父”的哈羅德醫生為在日德蘭海戰中負傷的willie vicarage再造下顎開創了整形手術的先河,到如今遍布大街小巷的整形醫院,我們恰逢這個蓬勃而又喧囂的時代,連人臉都可以通過先進的設備、高超的醫術複製和kè lóng,還有什麽是獨一無二的呢?

    隻可惜有人不明白這個道理,依然沉湎於尋找相似,譬如程衍翔。夏星而匆匆離開時,恰巧闖進了他的“取景框”,於是就有了他們第一次的相遇。

    第二次是在機場停車場,星而逃停車費被抓個正著,堵在出口處,後麵堵起了一長隊出不去的車龍,車主們怨聲載道的。胖保安全然不管這些,他氣呼呼的指著星而說:就是你,沒錯,我都堵了你好幾次了,今天總算被我給抓著了。

    星而驚慌的想升起車窗,被他一把攔下。

    星而:大叔大叔,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嗎?

    胖保安:你還知道錯啊?幹了壞事還想躲?我看你往哪躲。

    胖保安半個腦袋伸進車窗阻止她升玻璃,星而在他的注視下有點瑟瑟發抖,胖保安犀利凶狠的目光溜過她臉,將車箱內狹窄的空間環視一圈,最後落在後備箱露出的一角婚紗上。星而尋著他的目光,看到了婚紗。胖保安疑惑的眯起眼。星而眼珠一轉,計上心來:保安大叔,看在我今天結婚的份上,您就饒我這次吧,我保證以後再也不犯了。

    胖保安:你今天結婚?

    星而突然想起背包裏的糖果樣版,她抓出一把棒棒糖塞過去:對呀,對呀,你看這喜糖都帶著呢,請您吃的,別客氣。

    胖保安猶豫著要不要接,後麵擁堵的車輛按喇叭,星而手疾眼快的將糖塞到他手裏。

    胖保安:行了,補二十塊錢停車費,趕緊走吧,下次不許再逃費啊,要是再給我抓住,有你好看的。

    星而一邊道謝,一邊趕忙啟動車子,倉促間不小心按錯按扭,後備箱“砰”的一聲彈起,裏麵擠壓在一塊的婚紗膨出來,瞬間柞做一大團。她緊忙下車走向車尾,使勁的把它們塞回去。

    衍翔被堵在停車場裏等著出場,天空中,一架離港的飛機騰空而起。

    衍翔落下車窗,剛想抬頭朝上看,不遠處,星而車尾箱一團柞起的婚紗成功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看到星而正在使勁的往車箱裏塞婚紗。等等,那個女人不正是剛剛撞進他“取景框”,側臉長得很像陸月霽的嗎?真是巧了。

    車輛啟動,欄杆升起,星而一臉賠笑的向保安打著招呼,開出停車場。

    胖保安感慨:倒是要當新娘子的人啊,瞅瞅這美的,都快笑成一朵花了。

    他邊說邊喜滋滋的將一顆棒棒糖撕掉包裝,放到嘴裏舔了一口:嗯,這喜糖還不錯,甜!

    後麵的車終於可以動起來了,一輛輛魚貫而出,當衍翔的車經過出**費時,司機小李有點不耐煩的打聽:剛剛怎麽回事啊?堵了那麽久?

    胖保安:不好意思啊,剛有個趕著去結婚的人逃費。

    小李嘟囔一句:結婚的好日子還逃什麽費啊?真是什麽人都有。

    衍翔抬頭看一眼碧藍如洗的天空,天空上豔陽高照,他自言自語:這麽好的天氣,倒真是適合結婚。

    車子啟動開走的瞬間,他眼睛突然被某種閃亮的東西晃得睜不開,好不容易躲開光源,他目光尋過去,原來是胖保安手上那顆星星狀的棒棒糖,在太陽的照耀下正反射出耀眼的光。湛藍的天空中,一架離港的飛機拉起一條細白長線,飛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