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而回到家時夏家剛吃完晚飯，夏爸看到星而進來，問：回來了？吃飯了沒？

    星而“呃”了一聲，算是回答，她把背包往門口一放，沒精打采的走回房去。

    夏媽：她怎麽回來的這麽晚？

    夏爸：可能有什麽事吧，新到一個公司哪那麽容易呢？

    夏媽：公司？什麽公司？

    夏爸：星而找了一份工作，出去上班了。

    夏媽：什麽時候的事？我怎麽不知道。

    夏爸：就前幾天，瞅你這媽當的，連女兒出去找工作都不知道。

    夏媽：前幾天？那不就是咱們吵架鬧離婚那會兒嗎？

    夏爸：應該是吧。

    夏媽顯得若有所思，她擔憂的問夏爸：夏星而一畢業就在廠裏呆著，一點社會經驗都沒有，出去上班能行嗎？

    夏爸：不行又有什麽辦法，廠裏生意那麽差，連交車險的錢都拿不出來了，她不出去找工作難道要靠在那裏喝西北風啊？

    夏媽：這麽說她離開廠裏不是因為我那天鬧離婚？

    夏爸：對，不是因為你，你一點兒錯都沒有，接著鬧吧。

    夏媽：不你什麽意思？我鬧是因為誰啊？你要不惹我，我能鬧嗎？

    夏爸：好好好，我怕了你行了吧？

    夏媽：夏喜軍，你把話給我說明白。

    夏爸：又來了。

    夏爸扯了兩段紙巾，團吧團吧塞住耳朵，被夏媽一把揪下來：夏星而找的什麽工作？就她那兩把刷子，她能幹啥？

    夏爸：你現在知道擔心女兒了，早幹嘛去了？

    夏媽：哎喲嘿，我還沒說你呢，你倒先豬八戒倒打一耙上了，夏星而之所以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都是因為誰造成的啊？你要是還有良心的話，你就好好捫心自問一下吧你。小時候多聰明伶俐的一孩子，硬生生被你這個當爹的給毀了。要不是你忘不了那個該死的初戀——

    夏爸：都怪我，全都怪我，我該死行了吧？

    星而躲在房間裏，用枕頭拚命堵住耳朵，依然有不停不休的爭吵聲傳進去。她今天對這種聲音感到特別的難以忍受。她從床上翻身坐起，走出房間。

    星而：都別吵了，我工作的事不用你們擔心，我也老大不小的了，總不能一輩子賴在美心廠吧，再說了，出去工作沒你們想的那麽可怕，就算是見見世麵也好。

    說這話時不知怎的，她腦海裏就閃過剛剛受辱的場麵。

    ……

    衍翔：要不這樣吧，你今晚留下陪我，隻有把你的人變成我的，說不定心才會向著我這邊。

    衍翔：其實你可以這樣想，就算是賣，能賣給我這樣的人，你不但不虧反而還賺了呢。

    ……

    星而忍不住眼圈一熱，抓起背包衝了出去。

    夏媽追著喊：這麽晚了你去哪？

    星而沒地方可去，她在城市夜晚光幻陸離的街頭漫無目的前行，今天這樣的事讓她動了cí zhí的打算，這個弘翔集團，她也許真的是混不下去，既然話已經說出去了，要殺要剮，她就等著吧。

    走在夜晚的街頭，往事襲上心頭，仿佛命運之神跟她開了個玩笑般的，生活當中一切的美好都在她十三歲那一年戛然而止，夏家開始了硝煙彌漫的日子，沒完沒了的爭吵，打罵、砸東西。星而再也沒有考過第一，她成績一落千丈，中考時好不容易上了個職高，畢業後也就隻得去她爸的食品廠就業了。都說家和萬事興，夏爸的食品廠本來經營得好好的，自從夏媽有事沒事、三天兩頭的去鬧，生意開始越來越差，如今更是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

    她小時候不明白她媽為什麽跟一個zhào piàn上的女人較勁，長大後在高敏瀞的啟發下，大抵也想通了，女人嘛，都無法接受在感情中充當替代品，即使已經即成事實多年。這幾年夏媽舊患不除，又添了個疑夫症的毛病，見不得夏爸跟女人說話，隻要看到他身邊有女的就疑神疑鬼、又打又罵的。

    她記得有一次，夏媽又去廠裏鬧……

    星而實在聽不下去了，問：你們倆到底鬧夠了沒有！

    夏爸：你知不知道就因為你經常來鬧，這生意都沒法兒做了。隻要是見個女的，不管是客戶還是員工你就瞎猜疑。你鬧我也就罷了，搞這麽個爛攤子丟給星而，她有多辛苦你知道嗎？我算看出來了，你不把這個廠攪黃了你不能善罷甘休，這日子沒法兒過了。

    夏媽：過不了就離婚。

    在夏爸夏媽所有吵架用的傷害性語言中，星而最怕的聽到就是離婚。

    夏爸：這日子過的什麽勁兒啊？

    夏媽：你當然覺得沒勁了，你當初就沒打算跟我過，是人錯了。現在覺得沒勁了，晚了。不過了是吧？不過拉倒。

    夏媽邊說邊拿起手邊的東西，見什麽砸什麽。

    夏爸：我要早知道是這樣，打死我都不結婚。

    夏媽：說到你心裏去了吧？終於說出你心裏話了。

    夏爸：星而，你聽爸的，這輩子就別結婚。

    星而：放心好啦，不用你說，我也不會結的。

    ……

    敏瀞總覺得是星而爸媽把她大好前程給毀了，不僅如此，就連星而落下那個恐婚乃至母胎單身的毛病都應該由她爸媽負全責，小時候多聰明伶俐的一孩子啊。星而心裏明白正是因為有以前的“好”，所以才讓她無法欣然接受眼下的“壞”，她總希翼著她爸媽的關係能好起來，一家人相親相愛，就像回到她小時候那樣。

    最後她還是去了敏瀞家。

    清晨，敏瀞家樓下的小花園，早起的鳥兒嘰嘰喳喳的叫著。星而走出樓道，抬頭看看這美好的早晨，心情一下子釋然了不少，她伸了個懶腰，掏出手機開機，幾個未接diàn huà的短信提醒滴滴滴的冒出來，嚇了她一跳，全都是夏爸夏媽打來的diàn huà和發來的短信。夏媽的diàn huà緊跟著打了進來，星而微蹙眉頭接起：喂——

    夏媽：夏星而，你真是越來越不像話，居然學會夜不歸宿了？說，你昨晚在哪睡的？

    星而：我還能去哪睡，敏瀞家唄。

    夏媽：我說你長沒長腦子啊？就算是高敏瀞的老公不在家，但她一個哥哥一個弟弟都是連老婆都還沒娶的單身漢，你一個女孩子家家的跑去單身男人的家裏過夜，被別人看到了會怎麽說？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注意點兒影響好不好，以後找不到老公嫁不出去，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啊。

    星而：愛怎麽說就怎麽說。咦？不對呀，什麽叫找不到老公嫁不出去？有當媽的這麽咒自己女兒的嗎？你是我親媽嗎？

    夏媽：別廢話，趕緊給我回來吃早飯。

    星而：家裏做早飯了？不是吧？今兒這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夏媽：你囉哩吧嗦個啥？到底回不回來？

    星而笑了：等著啊，二十分鍾後到。

    星而剛下公交車，夏媽的diàn huà又打進來：到了沒有？不是說二十分鍾嗎？

    星而：飛機還有晚點的時候呢，哪那麽準時準點的，快了。

    夏媽：你趕緊的啊，我餛飩要下鍋了，坨了沒法吃。

    星而：知道了，知道了，別催了。

    她拐進胡同，diàn huà又響。

    夏媽：到哪了？

    星而：快到巷子口了。

    夏媽：看路口那家超市開門了沒有，要是開門的話買瓶麻油回來。

    星而：我的親媽呀，拜托你看看現在這才幾點？七點一刻不到，人家怎麽可能開門？

    夏媽：行了，行了，你自個回來吧。

    夏媽掛斷diàn huà，抓起手邊的麻油瓶往一碟拌黃瓜裏倒些進去，動作麻利的拌了拌。原來買麻油什麽的，不過是借口。

    一家人圍坐在桌前吃早飯，星而看著桌上的早餐，抬頭瞧瞧夏爸，又瞅瞅夏媽，讚歎說：哈哈，還真是難得啊。

    夏媽：吃也堵不上你嘴。

    她邊說邊向夏爸使了個眼色。

    夏爸會意：好好的跑高敏瀞家去睡什麽？你自己又不是沒家。就算是好朋友，有什麽話不能白天說，非得大晚上的往一塊湊？你們這些小孩子，真是讓人搞不懂。

    夏媽：你繞來繞去老半天，有一句話說到重點了嗎？她這是夜不歸宿！

    星而小聲咕噥：又不是頭一回了，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夏媽：你還好意思說？我還沒跟你算帳呢，前幾天騙我們說什麽在高敏瀞店裏修音箱，也是一整個晚上沒回來，結果怎麽樣？緊跟著第二天就出了車禍，家裏就那麽一輛能開的車還被你給撞進修理廠了，這筆帳我還沒跟你算呢，你還好意思說不是頭一回？

    星而：我更正您一下啊，首先呢，我修音箱修了一晚上是確有其事，沒騙你們。其次這個出交通事故跟前一晚回沒回家沒有必然聯係，不存在因果關係，是交通事故啊，不是車禍，沒車禍那麽嚴重。這第三嘛，也是最重要的，車撞進修理廠了，我人不是沒事嘛，這會兒還好好的坐在這兒能吃能喝的，所以從這一點上，你們應該感到慶幸才是。

    夏媽：切，就會貧嘴。

    星而：誒？你千萬別告訴我說，車比人重要，那您可就真是我親媽了。

    夏媽：什麽意思？

    星而：你們幼兒園老師不是常說一句話嘛，看到什麽樣的娃就看到了什麽樣的爹媽。那天發生事故時呢，顧車不顧人，你女兒我就是這樣幹的，為此我還好一頓遭人唾棄，這會兒正在深刻檢討中呢。

    夏媽：你少在那貧嘴。現在在說你夜不歸宿的事呢，手機竟然還關機，你長本事了是吧？

    星而：我怎麽知道您會找我？還打爆機。

    夏媽：放屁，我是你媽，你晚上不回家睡覺，難道我跟沒事人一樣嗎？也不知道是我當你空氣，還是你當我空氣？

    星而笑。

    夏爸：一大早上的，說話文明點兒行不行。要我說，星而有一點倒是說對了，人沒事就好。

    星而衝夏爸豎大姆指。

    夏媽：她能有什麽事？從小算命先生都說了，她是小雷音寺的六耳彌猴托生的，隻要不碰上孫悟空，命大著呢，就算有事也輪不到她。夏星而，你給我聽好了，以後不許隨便在外麵過夜啊，姑娘家家的不學好，別人家的床就那麽好睡啊？

    夏爸瞥一眼星而：好睡才怪呢，你瞅瞅她那黑眼圈，大得都快掉到腳後跟去了。

    星而：好不容易一家人在一起吃個早飯，我說你們倆就別一直盯著我了，好不好？

    夏媽夏爸交換了一下眼色。

    夏媽咕噥：好的不學，來不來學著夜不歸宿了。

    夏爸夾了一個煎蛋給星而：多吃點兒。

    星而掩飾的埋頭吃蛋，下意識的用手揉揉黑眼圈，她可不想讓她爸再看出什麽。前晚在敏瀞家，星而的確沒睡好，她隻要一閉上眼睛，眼前全是程衍翔那個“深情”到猙獰的目光、俯身壓下來的臉，都快要把她折磨瘋了，加之敏瀞又是打酣又是磨牙的，這一晚上過的呀……

    夏媽吃好了放下碗筷，衝星而說：夏星而，等會兒吃完你把碗洗了。

    星而：啊？

    夏媽：啊什麽啊？別跟我說你上班時間來不及了，現在才七點半，早著呢。

    星而癟嘴：我說今天怎麽這麽好呢，沒回家時各種奪命連環call，原來就是為了叫我回來指使我洗碗外加聽你各種批評的。

    夏媽：我再跟你說一次啊，以後不準在外麵過夜，別以為我不管你，你就可以隨著性子胡來。

    夏爸：她都多大了，你還嘮叨這些，你當她十八啊？現在那些十八歲的女孩子父母都不說這些了。

    夏媽瞪了星而一眼，起身想走，突然看到她夾起一塊肥肉，夏媽手疾眼快的抄起一把勺子，打掉她夾著的肉。

    星而：又怎麽了嗎？

    夏媽：你還吃？也不瞅瞅你那腰和肚子，都快連成一坨了。

    星而：哼，明明是你自己生的，卻恨不能從腦瓜頂嫌棄到腳趾頭。

    夏爸偷偷瞪了夏媽一眼。

    夏媽：夏星而，你給我聽好了，我對你沒別的要求，我也不指望你像隔壁老張的女兒那樣考研、考公務員那麽有出息，你隻要能有份工作，養活得了自己，以後找個人嫁了不受欺負我就阿彌陀佛了，別像我似的，窩窩囊囊一輩子。

    想到自己正有cí zhí的打算，聽到夏媽的話，星而顯得有些心事重重。

    夏爸：瞧你這話說的，好像是我欺負你，讓你過得窩囊了似的。

    夏媽：你沒讓我過得窩囊打五千塊錢過來，家裏管理費、煤氣費、水電費都到期要交了。

    夏爸：你明知廠裏眼下這情況，我哪有錢給你。

    夏媽：夏星而，你那還有多少錢？

    星而警覺：什麽意思？

    夏媽：等會兒吃完飯，先微信轉帳2000給我，我有急用。哦，還有啊，洗碗時少放洗潔精，那都是錢買來的，不是大風刮來的，你省著點用。多衝幾遍水啊，別毛毛躁躁的，要是像昨天那樣糊弄了事，看我晚上回來怎麽收拾你。

    星而一臉生無可戀：媽，我是您親生的嗎？

    夏媽：你才發現不是啊？我二十多年前就發現了。<她邊往外走邊說>你就當是一不小心認了個假媽。

    星而：切，人家秦俊傑交了個假女友，我認了個假媽，還挺趕時髦的。

    夏爸關切的問：車進修理廠了，那你現在怎麽上班？

    星而：搭公車唄，那輛車保險到期，本來我也不準備開了。

    夏媽匆匆忙忙出門上班去了。

    星而：這才幾點啊？我媽今天怎麽這麽早上班？

    夏爸：你媽幼兒園這不趕上人事調整嘛，整天有人動員她退休，她想再多幹幾年，跟園長商量過後，聽說被調整到後勤的崗位了，需要早起去菜場買菜。

    星而：什麽？我媽當了一輩子老師，老了老了卻要被調去幹後勤？她們幼兒園的後勤是幹什麽的？不就是買菜做飯，給小孩子擦屎端尿嘛，這也太欺負人了吧？

    夏爸：也不能這麽說，這還是你媽跟園長主動要求了好多次，人家出於照顧才給安排的呢。現在年輕老師和保育員多的是，誰還願意用老的啊？幼兒園裏比你媽小好幾歲的都退了，咱家這情況，你媽也是沒辦法，想多掙點錢唄。

    星而鼻子一酸，不知該說什麽好。夏爸從廚房拿一個飯盒走出來遞給她。

    星而：這是什麽？

    夏爸：你媽說你剛去一個新公司，也不知道單位有沒有食堂，夥食怎麽樣，剛好早上做飯，就順便幫你把中飯帶出來了，你帶去單位中午找個地方熱熱吃吧。

    星而打開飯盒，裏麵是排列整齊的撈雲吞，上麵撒著她愛吃的芝麻海苔屑。

    星而眼眶一熱：爸，您跟我說實話，廠裏情況究竟差到什麽程度？照這樣下去，這個廠還開不開得下去？

    夏爸：現在欠著銀行的錢，就算想不幹關門大吉也沒那麽容易。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其實隻要接到訂單，這個廠還是能賺錢的。

    星而拎著飯盒滿懷心事的走在路上，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幼兒園外。隔著鐵柵欄，她看到園子裏夏媽正在揮汗如雨的洗被子，院子裏活潑快樂的孩子們跑來跑去，而夏媽在全力以赴的對付那些溺便之物……，直到一張張花格圖案的小童被單、被罩晾曬在太陽低下，夏媽在其中穿行。

    敏瀞打diàn huà來：你在哪呢？不是說今天要回公司cí zhí的嗎？

    星而：我改變主意了。

    敏瀞：為什麽呀？那家夥欺負人都欺負到家了，你幹嘛要受這份窩囊氣？

    星而遠遠的看向夏媽：還能為什麽，為了這個家唄，當然也是為了我自己。我決定了，就算受再多委屈我也要保住這份工作。

    敏瀞：你昨天可不是這麽說的。

    星而裝糊塗：昨天？什麽昨天！往事種種譬如昨日死，你沒聽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