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異端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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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海之外,大荒之中,有鸞鳥自歌,鳳鳥自舞;有紅蓮華,朝生夕死。”靜月輕聲讀道,讀完還輕歎了一聲,清澈而嫋然,在房間裏久久回蕩。
“東海之外?那裏應該好遠,是……你的家鄉?”阿卡特斯心念一轉,出聲問道。據說靜月來自異邦,但阿卡特斯對她素來敬畏有加,沒敢打探她的私事,此刻卻不由有些好奇。
靜月轉臉橫了他一眼。看著她清寒的眼波,阿卡特斯卻似乎得到了鼓勵似的,站起來盯著她輕聲道:“有沒有這個榮幸認識你……請問這位女神貴姓芳名,仙鄉何處?芳齡幾何?”說著他微笑著,微微躬腰,伸出手來。
靜月輕哂了一下,還是優雅地伸出手來。阿卡特斯伸手接過,垂首虛吻,不知為何,俯首時嘴唇竟直直地貼了過去,很想挨上那芬芳滋潤的肌膚。
剛剛挨上,那溫潤柔嫩沁入心脾時,阿卡特斯陡然有種危險的感覺,忙抬起頭,同時運起鬥氣護住自己。
其實什麽也沒有。阿卡特斯剛直起身,靜月就冷哼一聲,從他手中收回小手,瞪了他一眼,臉上神情有些冰冷,過了片刻又哼了一聲:“居然變得這麽輕浮……這次曆練,你都見識了什麽?”
阿卡特斯腦海中浮現出瑪格赫麗德的臉龐,額上似乎也冰涼涼的留著痕跡,不由沉默一下,慢慢坐下,輕聲道:“異端。”頓了一下又補充:“就和……”他想說瑪格赫麗德就和你一樣的美,可實在說不出口,隻是說道:“就和好多人一樣,有自己的親人和伴侶,活得安寧幸福,而且一樣,不,比很多人都虔誠,可惜走上的卻是異端的路……”
“異端的路?”靜月淡然笑起來,“正統是勝利者的標榜,異端是失敗者的墓誌銘。光明聖教源自賜樂業教,誕生之初即被賜樂業教認定為異端而加以禁止……可千年過去了,賜樂業教已經成了邪教……”
阿卡特斯聽了,不由陷入沉默。
光明聖教的根本典籍《聖典》中,記錄了真神創世、人類作為神的選民的曆史和先知的預言等,這一部分,同時也是賜樂業教的經典;此外,《聖典》還有後一部分記載了真神親身行走世間傳道時的言行、及其門下使徒的言行書信等,則是賜樂業教的經典中所不包含的。按照光明聖教教廷一以貫之的說法,《聖典》是光明聖教的聖史作者在真神默感下落筆成書的“真神聖言”,是真神借著人之手而留存的啟示,一字都不能增刪,甚至不能被翻譯成其他文字以免被人曲解;而教會則是真神親自建立,傳承自宗徒的唯一至聖的組織,本身就是“繼續在世行走的真神”。
就聽靜月又繼續道:“天上的那位——記著,不要提到他的名號,那一個字或兩個字或全稱,都不可以,尤其在邁過天地與立這一關以後——他在這世間傳播他的道,可也不得不與其他諸多神明競爭,因此不得不建立起組織嚴密、指揮劃一的教會組織,又把其他神明的崇拜者貶稱為邪教徒,就連賜樂業教也是如此。這種信仰上的競爭,使得教會獲得了越來越大的權威,也助長了那些以信仰為生的人的私利。對外人來說,《聖典》是神啟,是信仰的根基;可對教會來說,信仰的根基卻是教會自身的存在。所以,教廷才壟斷《聖典》的解釋權,又把那些與教廷意見相悖的人稱為異端……畢竟,人的曆史,就是不斷區分敵我、劃分界限以便進行鬥爭的曆史。”
“那……異端們死後是不會下地獄了?”阿卡特斯想了想不由問道。
“他以博大之愛為名,當然也不會用‘地獄’來恐嚇世人信他……何況,《聖典》和光明教會都強調多少次了:信他的人,在地上就已經在天堂裏;至於教會在裁判異端時的說辭……若沒有這個說辭,他們如何審判異端?”靜月輕聲說著,嘴角顯出一個譏誚的笑意。
阿卡特斯回想起訣別時瑪格赫麗德的平靜和堅持,不由深深吸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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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水潺潺。
阿卡特斯俯身雙手掬起溪水在頭上臉上,隨即甩了甩頭,任由水珠四濺。
這裏是一片看不到邊際的叢林,溪水快樂的從他身邊流過,不遠處站著靜月,嫻靜風雅,身姿卓約。
已是假期,阿卡特斯本打算回家一趟,卻被靜月強拉出來遊曆,根本不容他拒絕。
按照靜月的說法,隻要踏上新的旅程,世界突然之間就充滿了無法預料的可能性,就像在黑暗和沉默中日漸成熟的少年,在春天的大地上開始發現自己,開始小心翼翼地調查和描述這個世界,直到所了解的每一樁事情都變得無用——因為這些,都將成為成長的基石。
也許是這番說辭實在宏大的緣故,阿卡特斯從傳送門走出時還有些頭暈目眩,放眼望去竟然是一片莽莽森林的邊上,隨即又隨著靜月繼續深入林中,也不知走了多遠。
此時已是夕陽西下倦鳥歸林的時候,靜月嫻雅的站在一邊,看著阿卡特斯痛快的用水衝洗身上的汗水。盡管又在森林穿行了許久,她身上卻纖塵不染,風姿依然。
阿卡特斯直起身來,打量溪水,他沒有抹幹臉上的水珠,陣陣清風拂麵而來,帶來清新而旺盛的氣息。
“抓點魚烤著吃怎麽樣?”阿卡特斯笑笑對靜月道,“我保證我的手藝還不錯。”
靜月笑道,“那我來吧。”她雙手輕輕揮動,頃刻間雙手之間就多了一個魔法球,她手輕輕一揮,魔法球迅即飄入溪水中,水花四濺中,幾條魚兒就好像落入一張大網之中,掙紮著被摔到岸上。阿卡特斯看得目眩神馳,心中暗歎魔法運用的變換萬方。
靜月嫣然一笑:“大廚還不動手,我等著品嚐你的手藝呢。”
阿卡特斯在野外生活頗有經驗,當即清出一片空地,揀來枯枝生火,又將魚串起,立在火堆旁。
靜月找了塊石頭,伸手一拂,就將枯枝落葉清理幹淨,她儀態萬方的坐了下來,雙目一眨不眨的看著阿卡特斯。
阿卡特斯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回過頭來笑道:“怎麽看得這麽認真?難道想偷師不成?”
靜月抿嘴笑起來:“有你在,還用得著我動手麽?”
阿卡特斯微微一笑,本想說“難道你打算一輩子吃我做的飯不成”,想想這句話頗有調笑之意,還是止口不言。
看到魚的油脂不斷滴落,阿卡特斯拿起,遞給靜月,心中突然覺得不妥,卻見靜月毫不在乎滿手流油,吃得很香。她的動作很雅致,吃起來可不慢,吃完之後又要了一條,還意猶未盡地吮吸了一下手指上的油脂。見到阿卡特斯看得都有點呆了的模樣,臉還似乎紅了一下。
阿卡特斯忙轉過頭去大嚼,隻覺得一顆心怦怦亂跳。
還好沒什麽異樣。阿卡特斯收拾了一下,兩人繼續向森林深處進發。一路上,靜月一言不發。開始阿卡特斯還頗感壓抑,渾身不自在,後來索性放開心懷埋頭往前走。有時也看過去,隻見靜月幾乎腳不沾地般飄行,衣袂舞動,雙目直視前方,嘴角偶會泛起笑意,顯然是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