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左宗棠的牢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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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紀澤跟著曾國藩再次回到老家奔喪,也就是湖南湘鄉荷葉塘鄉楊家坪,這時他才感受到這個時代家族的力量,也對曾氏家族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
這時的大家族,就是亂世中的“避風港”。個人的命運,也無可避免會打上家族的“烙印”。曾紀澤覺得,其實名門望族並不像一般人感歎的個人和家族命運受時代左右相反,這些家族多是時代的縮影和推手,加上家族與家族之間的“姻親關係”,他們有能力改變整個時代。所以,曾紀澤對自己出身曾氏家族,感到幸運。
曾氏家族治家的傳統,就是“書蔬魚豬早掃考寶”,即讀書、種菜、養魚、喂豬、早起、掃屋、祭祖、睦鄰而具有“家國天下”情懷的曾國藩,是興旺曾氏家族的關鍵人物。曾國藩和四個弟弟曾國潢、曾國華、曾國荃、曾國葆現在是曾氏家族的頂梁柱。曾國藩等家族都把讀書當作家教的重要內容,告誡兄弟和子侄“銀錢、田產最易長驕氣逸氣,我家中斷不可積錢,不可買田,爾兄弟努力讀書,決不怕沒飯吃。”
曾國藩的嶽父,是他的老師歐陽凝祉,衡陽的大儒。當年曾國藩在衡陽求學,師從歐陽凝址。他一心隻讀聖賢書,二十二歲都是大齡青年了,還沒結婚,這在古代算年紀大了。
歐陽先生對滿腹才學曾國藩非常賞識,便親自搭橋做媒,向衡山腳下的一王姓大戶家提親,要將王家一位才貌雙全的女兒嫁給曾國藩。
曾國藩當年的家庭條件並非優越,但王家知道曾國藩很有才華,押注他將來能取得功名,就同意了這門親事,約定曾國藩金榜題名時,就可洞房花燭。
後來王家見曾國藩幾次不第,家業又不如自己興旺,便想退婚。可是,王家心裏悔婚,卻並未向曾家通報。等到大婚之日,曾家這邊擺上酒席,親友聚齊,花轎娶親,可是王家磨磨蹭蹭,就是不肯打發新娘上轎。
這下搞得歐陽先生非常難堪,也讓新郎官曾國藩很沒麵子。歐陽先生便把曾氏父子拉進內屋,直言道“隻怪老朽辦事不周,今日嘉賓滿座,總不能虛鬧一場,吾家長女,年方十八,相貌差點,沒有大缺點。隻要小曾不嫌棄,就娶吾家閨女如何?”
曾國藩熟悉歐陽小姐,知書達理,勤儉質樸,門也當,戶也對,就同意了。於是,歐陽先生“移花接木”,曾國藩閃電得賢妻,歐陽小姐就這樣稀裏糊塗地成了曾家媳婦。
曾國藩在外帶兵打仗,曾紀澤的母親歐陽氏便將家裏打理得井井有條,原來還按時督促曾紀澤和他的兄弟姐妹們讀書。曾紀澤這次回家,見母親穿著孝服,操勞過度,頭上平添了幾根白發,頗為心疼。
曾紀澤此時已經十八歲,是家裏年紀最大的孩子,算成人了。他的兄弟姐妹甚多,有一個九歲的弟弟曾紀鴻,五個妹妹十六歲的大妹曾紀靜,十四歲的二妹曾紀耀,還有十三歲的三妹曾紀琛,十一歲的四妹曾紀純,年紀最小的曾紀芬才五歲。
另外,曾國藩還代為撫養好友陳源兗之子陳鬆年。陳源兗在廬州馳救江忠源時兵敗赴文廟自殺,曾國藩大為悲慟,決定將他的兒子收為義子,接到曾家接受教育,撫養成人。曾紀澤發現這陳鬆年的左腿有隱疾,走起路來一高一低。
曾紀澤回到家後,因為爺爺剛過世要守孝,他暫時將未來的規劃拋到腦後。另外,他將心思放在了解和融入曾氏家族上,同時也肩負起照顧陳鬆年,還有自己的弟弟妹妹這重擔,督促他們做功課。
對曾紀澤而言,曾老太爺過世最大的影響,就是再次推遲了他和賀氏的婚姻。曆史上,賀氏是賀長齡的女兒,在1856年與曾紀澤完婚,但在1857就難產死了。
曾紀澤向母親歐陽氏側麵打聽了一下這位尚未謀麵的未婚妻,她是名門閨秀,溫柔賢惠,長得也漂亮。她的父親賀長齡做過貴州巡撫、雲貴總督等職,和弟弟賀熙齡治理學,主張“讀書所以經世”,為當時湘係經世派的代表人物。賀熙齡也在湖南頗有聲望,大名鼎鼎的左宗棠就是他的弟子。
此時賀長齡和弟弟賀熙齡都過世了。曾老太爺過世,左宗棠便代恩師前來曾家奔喪。這時的左宗棠,春風得意,牛逼烘烘,他雖然隻是湖南巡撫駱秉章的幕僚,但這師爺相當於如今“秘書長”的角色。
左宗棠生性穎悟,五歲便隨父到湖南省城長沙讀書。他不僅攻讀儒家經典,更多地則是經世致用之學,對那些涉及地理、軍事、經濟、水利等內容的名著視為至寶,對他後來帶兵打仗、施政理財起了很大的作用。1830年,左宗棠進入長沙城南書院讀書,次年又入湘水校經堂。時年僅18歲的左宗棠拜訪長沙的著名務實派官員和經世致用學者賀長齡,賀氏即“以國士見待”。其弟賀熙齡則是左宗棠在城南書院讀書時的老師,對自己的這位弟子,賀氏非常喜愛,稱其“卓然能自立,叩其學則確然有所得”,他們結成了兒女親家。這麽說起來,左宗棠跟曾國藩也能扯上親戚關係。
名滿天下的林則徐對左宗棠也十分器重,兩人曾在長沙徹夜長談,對治理國家的根本大計,特別是關於西北軍政的見解不謀而合。林則徐認定將來“西定新疆”,舍左君莫屬,特地將自己在新疆整理的寶貴資料全交付給左宗棠。後來,林則徐還多次與人談起這次會見,極口稱讚左宗棠是“非凡之才”、“絕世奇才”,臨終前還命次子代寫遺書,一再推薦左宗棠人才難得。
可惜左宗棠後來在入京會試時,一連三次不中,走不了仕途。一直到1852年,當太平天國大軍圍攻長沙,省城危急之際,左宗棠在郭嵩燾等人的勸勉下,應湖南巡撫張亮基之聘出山當幕僚,想再戰場上建功立業。
在長沙戰火硝煙彌漫的日子裏,左宗棠縋城而入,張亮基大喜過望,將全部軍事悉數托付給左宗棠。左宗棠“晝夜調軍食,治文書”、“區畫守具”,各種建議都被采納,並立即付諸實施,終於使太平軍圍攻長沙三個月不下,撤圍北去。
鹹豐四年,左宗棠又應湖南巡撫駱秉章之邀,第二次入佐湖南巡撫幕府。當時太平軍馳騁湘北,長沙周圍城池多被占領,而湘東、湘南、湘西廣大貧苦農民,連連舉事,此伏彼起。左宗棠焦思竭慮,日夜策劃,輔佐駱秉章“內清四境”、“外援五省”,苦力支撐大局。同時,革除弊政,開源節流,穩定貨幣,大力籌措軍購軍械、船隻。駱秉章對他言聽計從,“所行文書畫諾,概不檢校。”
左宗棠悉心輔佐和籌劃,不但湖南軍政形勢轉危為安,出省作戰連連奏捷,駱秉章對左宗棠這個師爺更加器重,湖南官場對左宗棠也崇敬有加,左宗棠的自信心也極具爆棚,極度目中無人,走路都恨不得橫著走。
曾國潘的湘軍在江西缺乏軍餉,找湖南老鄉幫忙,老友左宗棠二話沒說,在長沙為曾國藩四處奔走,籌集了幾十萬兩軍餉。沒想到這軍餉送到江西不久,曾國藩就不待鹹豐皇帝批準,匆匆回籍奔喪,還沒有提前告知左宗棠,這使得驕傲的左宗棠大為不滿。
左宗棠的牛脾氣很臭,情緒一上來,就不顧一切,他感覺自己為湘軍籌餉的心血付諸東流,回到家裏一時忍不住肆口漫罵曾國藩自私無能,臨陣脫逃。
這話被左宗棠的家庭教師範賡聽到。範賡性情誠摯,語言質直,實在忍不住了,站起身,嚴肅地對左宗棠說,您說曾公“挾私”,吾不願聞。範某雖未見過曾公,然而他的謀國之忠,有口能說,難道天下人都是佞人?請君自重。說完,拂袖而去。
左宗棠到了荷葉塘鄉,祭拜過曾老太爺後,內心還是憤憤不平,又忍不住對曾國藩大發牢騷,說九江和湖口眼看就要被攻下來,曾國藩將湘軍留在江西自己回家不是明智之舉“你為湘軍統帥,身係數萬人的安危,正是建功立業的大好時機,怎能如此輕率回鄉?”
曾國藩解釋了自己在江西的種種難處,左宗棠說困難隻是借口,他甚至把這個曾令他佩服的老友說得一無是處,連曾國藩多年自我標榜的忠敬誠信,也被他一概斥之為虛偽。
左宗棠如此帶頭言語攻擊,原來隻想激將一下曾國藩,讓他早日重返戰場。但一時間來,奔喪的長沙官員不明真相,嘩然和之,給蟄居荷葉塘守喪的曾國藩極大刺激。
曾國藩已身心憔悴,經此打擊,更添一重痛苦,暗自發誓永不再與左宗棠說話,也永不再與長沙的官員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