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藤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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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額,我們就是來看看。”

    徐以蘭這才想起來身邊還坐著兩位一同前來的前輩,好奇地投來了目光。

    朝鳩和娓穀被看得有些心虛,不自覺地別開了視線。老者倒是了然地點了點頭,撐著膝蓋站起身來走進了內屋,出來時手裏捧著一個巴掌大的漆木盒子,交到了礁沫的手裏,鄭重地拍了兩下。

    “這…”

    “勞煩尊師掛念,一份薄禮,不成敬意。”

    朝鳩和娓穀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看著手裏的小盒子。老者繼而坐下,歎了口氣,像是要故意解釋給誰聽一樣的開口了。

    “不知尊師最近還好嗎?”

    “額…家師…”

    “家師就在小鎮上,老師傅您要不要”

    “可是真的?”

    娓穀突然開口,老者一聽瞬間精神百倍,猛地站身來。

    “家師身體不適無法親自前來,所以派我二人來拜訪老師傅。還望老師傅勿怪。”

    “怎會!不知方不方便…”

    “老師傅若是肯下山一緒,家師一定樂意。”

    “那就麻煩姑娘了。”

    “老師傅請。”

    娓穀不去理會不停傳音來詢問的朝鳩,和老者你一句我一句的說完了,這才一把拉起朝鳩打算向外走,走到門口突然想起了什麽,示意朝鳩回過頭去看另外一個同樣一臉呆滯的人。

    朝鳩這才回魂。

    “小兄弟,不一起走嗎?”

    “啊?額…對對對!走走走。唉?人呢?等等我啊,前輩!”

    與此同時,山下小鎮客棧二樓盡頭的房間裏。

    向淵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轉向站在身後的礁沫。

    “差不多了,我們走吧。”

    “先生這就要走了嗎?”

    床上躺著的那人,說出口的話有些虛弱。勉強撐起半個身子,散落了整個肩頭的半黑半白的頭發和他臉上麵目猙獰的金色miàn jù,絲毫看不出他所受傷害之中,反而讓人感到畏懼。

    而此人便是金雲巔二長老詢哮亙關門弟子,金miàn jù的童冠玉。

    “要走了,”向淵也不急,挪步床前,小心地放平了那人,“毒雖然解了,還是要好好休息。給你的藥記得按時吃。”

    “先生…還是不肯告知姓名?”

    向淵低頭看了看那隻緊緊抓著自己手臂的手,伸手不費吹灰之力的摘了下來塞回被子裏。

    “謝謝的話你已經說過了。”

    “可…”

    “你且好好護著我救回來的這條命就行。”

    “…是…”

    藥效似乎上來了,童冠玉睡了過去。向淵起身,歎了口氣,走了出去。

    “這緣看來是結好了。不知‘先生’接下來打算做什麽?”

    “你別打趣我,”

    向淵揉了揉肩膀,無奈的歎了口氣,而礁沫嘴角上竟是一抹貨真價實的邪笑。向淵有些嫌棄地對著礁沫皺起了眉毛。

    “朝鳩他們不在,你就露出尾巴來了?”

    “不知‘先生’在說什麽?”

    “他們回來了。”

    向淵一手撫上圍欄,朝鳩一行出現在客棧大門外。在看清老者的麵容後,向淵嘴唇抿緊,握住欄杆的手不自覺地緊了一些。張口細不可查的說了什麽,繼而轉身進入了房間。

    “老師傅,這邊請。”

    娓穀帶著老師傅進到了房間,朝鳩則在外麵和徐以蘭告別之後才後一步進來。一進來就看到老師傅一下子跪倒在向淵麵前,嚇得愣住了。

    “老師傅,起來說話。”

    “是。”老者那因為年邁而下垂的眼角不斷湧出晶瑩的淚珠,“沒想到老朽在有生之年竟然還能見到金舟的人。”

    “老師傅不必如此悲傷,父親去的很安詳。”

    “大師傅…”

    老者像是積蓄了許久,終於找到了發泄的口子,一下子收不住了一樣,眼淚流了又流。過了許久,才終於穩定下來。

    “沒想到老師傅竟然這般掛念家父,向淵再次替家父謝過了。”

    “雖說老朽比大師傅年長許多,但是老朽對大師傅是真的敬佩。”

    老者像是想起了什麽年少的風采,嘴角不自覺的浮現一抹自豪,隨即回到了現實。

    “不知你找老朽所為何事?”

    “倒也沒什麽事,隻是想起父親曾說過此處有位好友,便想著來拜訪一下。是不是向淵打擾到您了?”

    “打擾?沒有沒有。大師傅…是這麽說老朽的嗎…還真是慚愧啊。”

    老者孤寂的眼中透露著無奈和懷念,又伸手指了指朝鳩懷裏的盒子,“既然你來了,就把這個帶走吧。”

    向淵接過小盒子,剛剛觸及盒子手上一頓,抬起了眼睛看著老者,想說些什麽,還是欲言又止了,收好了盒子,繼而起身,恭恭敬敬的一鞠躬。

    “多謝老師傅。”

    老者點了點頭,起身走了出去,向淵想送送,隻見老者擺了擺手,語氣中是滿滿的釋然。

    “不必了,就這一段路了。”

    待到老者消失不見,向淵才轉回身,伸出手撫上漆盒,手指腹感受到了上年細致的浮雕,竟有些失神。

    “阿君?”

    “朝鳩,你知道這裏麵的是什麽嗎?”

    “沒打開過,不知道。”

    向淵沒有理會朝鳩,打開了那個盒子,那裏麵仔細地鋪著一條素帕,正中間一絲不苟的端放著一顆石頭,那真的隻是一顆普通的石頭,卻被仔細地用層層保護罩護著。

    “這顆石頭是什麽?”

    “父親曾經說過,”向淵拿起了那塊石頭,舉到胸前,“他下一世想做一塊石頭。到外麵的世界去,經曆風吹雨打。最後變成塵土,隨著風,在這世間自由自在的來來去去。”

    “可…”

    “父親的這一世安分守己,應當會投胎到一個好人家。”

    向淵雙手小心地捧著那塊石頭,慢慢地舉到眼前,動作輕柔,緩慢而一絲不苟。

    “可是那些神仙閻羅又怎麽會知道人是怎麽想的。他們之後把你今生的所做用‘善惡’二字區分,然後把你投入他們為你準備好的軀體裏麵。以為這便是天大的恩惠了。”

    “阿…君?難道你…”

    朝鳩感覺自己窺探到了什麽不該看的東西,驚訝的看著眼前這個熟悉而陌生的人。

    直到娓穀顫抖的手握住了他同樣顫抖的手,回過頭,才發現娓穀已經臉色蒼白。習慣性地想嘲笑一下她,突然感覺自己的臉色也好不到哪裏去。

    朝鳩忍不住瞟了一眼礁沫,他的臉上卻隻有平靜。

    一道無形的縫隙出現,硬生生地擋在了他們和那兩人中間。

    向淵對此熟視無睹,她小心地將石頭揣進了懷裏。依舊自顧自地說著什麽,語氣中滿滿地虛無。

    “但是天道本就如此,不應為了一人而去打破既定的規則。”

    她轉過身來,臉上依舊是微笑著。

    “朝鳩,你不是想知道奉皇藤的事情嗎。”

    朝鳩突然有種不好的感覺,一抬頭,卻看見那雙淺淡的瞳裏依舊是暖暖的春風,可是不知為何卻讓人感覺平靜的可怕。

    感覺那裏麵沉著什麽痛苦的東西,蒙著什麽不可名狀的孤寂。

    “奉皇藤現在正寄宿在我的心髒裏。它與我共生,我若死了它便會吞噬我的身體再次化作種子等待下一個主人;但是隻要我不死,即使把它燒做灰燼,它也能從我的心髒裏重新抽出芽來。”

    向淵低下頭,手放在了自己的心髒之上。因為低著頭,朝鳩並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隻知她約莫是在笑。

    “也許是上一個想要樹心靈的人帶去的吧,倒真是成全了我。對於我來說,這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阿君…”

    朝鳩重複著一次又一次的深呼吸,像是在和什麽做著鬥爭,終於抬起了那雙墨色的瞳子。

    “你可知你所做之事意味著什麽?”

    “我知。”

    向淵抬起了頭,那眸子裏倒映著眼前兩人緊張嚴肅但是十分決絕的臉。

    “你可知你接下來會遭受到什麽?”

    說到這裏,娓穀眼中不忍,眉頭緊緊地皺著。

    “我知。”眼中閃過一絲不忍。

    “你可知你若執意如此,追隨你之人會如何?”

    一滴汗滑落朝鳩的臉龐,他緊咬著牙關。向淵有了一絲的停頓,深呼一口氣再開口,語氣放緩。

    “我知。”

    “你依舊執意如此嗎?”

    娓穀收緊了兩人袖中相握的手,朝鳩也如是回應。而向淵的眸子依舊直直的看著兩人,沒有絲毫的猶豫,朱唇輕啟。

    “我執意如此。”

    她所說出的每一個字仿佛都是咀嚼著靈魂吐出的。

    朝鳩和娓穀不約而同地上前一步,低下了頭顱。向淵愣住了,睜大了眼睛,隨即眉眼一彎笑了出來,嘴角不可控製地上揚,抱著肚子蹲下身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

    向淵這一笑,把朝鳩兩人渾身的壓迫感給笑散了靈魂裏突然多了什麽,又好像是本來就存在在那裏的東西。

    還沒等兩人反應過來,向淵突然衝過來撲在了兩人身上,險些三人一起摔在地上,一旁的礁沫硬生生被嚇出一身冷汗。

    “阿君?”娓穀看了看向淵,又看看礁沫,再看向了同樣不知所措的朝鳩,“怎麽…回事…”

    “不知道…礁沫?”

    “阿君,”礁沫聳了聳肩,上前把向淵拽了回來,“冷靜。”

    “哈哈哈…說的也是,”向淵眼角的兩行清淚還未幹透,她擦了擦臉,向兩人伸出了手,“還請你們,隨我一道。”

    那雙眼睛裏先前的那些不可看透已經蕩然無存。

    她的眼睛一如當年,那時的他們無形無力,還隻是一團存在,但是出於好奇。

    他們一起,一次次地透過層層火光,窺探過那雙眼睛許多次。

    那裏麵清晰地倒影出著眼前之物,簡單而如一卻是那般的引人入勝。

    這一次,兩人不再對視交換心聲,而是不約而同地遞上了自己的手,一如當年初見向淵時那般,揚起燦爛的笑容望著她,繼而異口同聲:

    “是。”

    他們注定同生同死,而他們的心之所係,也終究會落在同一處。

    他們不是奉皇藤,卻有著和奉皇藤相似的命運。

    他們紮根於這人心上,與這個人共生,也與她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