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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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賁城,坐落在盤州中心,占地三千公頃,在盤州周圍,還有七州,分別是其餘家族的所在地。
作為虎賁城的城主府,自然是城裏最雄偉堂皇的建築了。
可是一般人看不到城主府的大門。
城主府依山而建,在城裏遙遙看去,隻能看見一團朱紅色房頂,在城主府之前,還有三座府邸,自然就是三位少爺住的少主府。
三座府邸格局相差不大,呈三角之勢建造,可此番,正對城主府方向的一座府邸空空蕩蕩,門口灰塵滿布。
這是上夏的第一場雨,磅礴而有力,似乎是因為憋了一年時間,急需釋放。
府邸門口,一亮精致馬車靜靜的停在那裏,一個管家模樣的人在馬車外自顧自的撐著傘,馬車旁已經放好了馬凳,似乎在等待車內人物的“臨幸”,但久久未聽見動靜,隻有那豆大的雨滴落在車上、馬背上、地上和那長滿青苔的屋簷上發出咚咚響聲。
良久,車內響起一聲感歎:“又是一年,老天爺這泡尿,憋了一年,終於是放出來了。”
可眾所周知,每月中旬十五十六兩天都會下雨,車內那聲滄桑感歎,無異於話外有話。
管家身體一動,說道:“老爺,三少爺的脾氣性子你是知道的,畢竟少夫人就是那樣的性子,大少爺和二少爺對老爺您的那些作為,老奴看在眼裏痛在心裏,自從公伯老先生去世,老爺身邊便沒有人壓得住桑一鳴和雍敏才那一老一少了,聽說三少爺身邊多了一位下人……”
馬車內又響起聲音來:“老李啊,你跟著我也有三十多年了,你的話我聽,公伯台他也教了你許多,可現在說這些,太遲了,我想聽聽劍癡他怎麽說的。”
李管家從懷中摸出一個信封,來到車窗前,小心翼翼的遞了進去,通過窗簾縫隙看到,裏麵坐著的是一位看上去不過六十卻十分頹喪的中年人,眼神渾濁不堪。
良久,車窗內又說道:“三兒那個性子,的確是遺傳他娘,守了三年孝,也該回來了,不過,如果我不開口,想必他還會以守孝的借口待在那山裏吧,劍癡信上說我也就最多半年活頭,嗬嗬,我骨諢自認為沒有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可為何會遭此報應?難道真是我祖上當將軍時候殺的人太多了?”
李管家老淚縱橫:“老爺,不怪祖上,不怪您,也不怪兩位少爺,要怪,就怪這世道啊。”
骨諢坐在馬車之中,眼中流出兩行濁淚:“是啊,若是林鬥皇帝像林始皇那樣英明,這江山豈會淪為玄神兩道的掌中玩物?這世間,豈會有毒殺親爹的不孝子出來!我骨家將軍世家,豈會落到在這盤州苟延殘喘!”
管家手中雨傘一滑掉落在地,噗通一聲跪在雨中:“老爺!”
“老李,走吧,回府,是時候把三兒叫回來了。”
李管家緩緩起身,搬起馬凳,揮動馬鞭,淋著雨,一雙布鞋浸在那混攪著灰塵的水漿之中,一步一步向著城主府方向走去,路過另外兩座府邸大門,老管家目不斜視,心裏如那天空中的雨水那般純淨,那兩位少爺,不值得他再恭敬的叫一聲少爺。
入夜,大雨停,天空詭異的血月又緩緩升起,地麵上的雨水蒸發的很快,但是卻有兩行歪斜的腳印留在了大少爺骨超和二少爺骨聞樺府邸門外的那條石道上。形成腳印的灰塵,是骨家三少骨不為府院門口的灰塵。
窗外血月亮,床前人憤慌。
骨諢一聲怒吼:“把府上的郎中給我叫來!”
骨諢坐在老管家的床前,緊緊握著照顧了自己三十多年的管家的手,眼中眼淚再次流出。
人老多情,何況骨諢處在現在的境地,外人看來,虎賁城城主大人何等威武,可哪裏知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這本經,快讓骨諢的命都搭了進去。
骨諢查出自己中毒是在兩月前,毒是慢性毒,潛伏在體內已有兩年時間,兩個月前爆發出來,還好骨諢修煉過,逼出大部分dú sù,可沒有逼出來的毒是深入骨髓和玄氣的那些毒,經過郎中查檢,在一罐茶和兩顆在手中把玩的精致玄石球中有那種dú sù。
骨諢本是修煉之人,如果單單是在食物裏下毒,玄氣會在dú sù積攢到一定程度的時候示警,然而讓郎中感歎的是不僅僅是在茶裏下毒,更是在那玄石球中也下了毒。
玄石球中蘊藏著濃鬱玄氣,在骨諢把玩的時候會把一絲絲玄氣從玄石球中吸入體內,而那些玄氣,蘊含著極少的毒。
積少成多,兩年時間便導致了如此局麵。
骨諢現在還記得,在兩年前的五十大壽上,自己的大兒子骨超送的便是那玄石球,二兒子骨聞樺便是那一大罐茶,至於三兒子,送的是一捆在山間生長的野菜和一封信,信上說這是他娘墳前長得野菜,極為茂盛。
想起這些往事,骨諢這才漸漸明白過來,自己的三兒子沒有一直恨他,即便是他自始自終都沒有站在骨不為母親身邊一次。直到骨不為母親上吊自殺那天,他依舊沒有多少心疼。
骨不為對他的那些恨,全都融進了那捆野菜裏了,被豬圈裏的豬吃完也就消失無蹤了。
“老李,我恨啊,我恨我自己啊,為什麽要到死時才能醒悟這些道理?”
老管家氣息孱弱,隨時有斷氣征兆,已經七十好幾的他雙手布滿了裂紋和老繭,這是一個下人的手、一雙忠誠的手。
“老爺,老奴這輩子最高興的事情就是能夠服侍老爺您,但是我恨我自己沒有本事,沒有劍癡那樣的實力,沒有公伯台老先生那樣的計謀,我隻是一個普通人,有些時候老爺走快了兩步都跟不上的普通人,可是老爺,老奴在臨死之前想冒昧說兩句。”
骨諢擦了一把眼淚,點了點頭。
“老爺,老奴雖然是個下人,不過將死之人,其言也善。”
“老先生曾經跟我說過,大少爺野心濃厚,卻沒有能夠駕馭自己野心的智謀,總歸是會毀了自己,這一點,沒有人能夠改變;二少爺謹小細微,但是內心卻有一股子陰暗,時而久之,也會自食惡果;至於三少爺,他隻說了句若在皇朝,非王即將。”
骨諢一聽,身體一軟,靠在了床邊,老管家不禁驚坐而起,卻也引的自己咳嗽不斷,還有血珠噴出。
骨諢一看,對著門外又是大吼:“郎中給我叫來了沒有!”
“來了來了!小的來了。”
骨諢眼中放光,立馬把老管家扶著躺在床上,一位老郎中連忙走了進來。
“城主大人!”郎中還不忘行禮。
“趕緊給我看病,你要是不保住他的命,我今天就要了你的命!”
郎中一陣哆嗦,連滾帶爬的來到床前,老管家手遞給郎中,卻還看著骨諢,等著咳嗽平息後說道:“老爺,老先生之所以不敢給你說三少爺是什麽樣的人,是因為他知道你還想重整皇朝,說太早怕你會因此而毀了三少爺,所以他才會委托我讓我在不得已的時候再說,我還想再忍幾年,但是沒想到我那麽不爭氣,怕是要去了,不說出老先生的托言,也會死不瞑目的。”
郎中也在此時把完了脈,連忙跪著說道:“城主大人,他所得症狀乃風寒,因為年齡和體內舊疾的原因才會導致這等情況,小的會立馬開幾個方子,但是在此之前,還需要修煉之人能夠運渡一些玄氣滋養身子,把吃藥前的這段時間熬過去,不過事後,恐怕也隻能再維持他一兩個月的時間,而且隻能在床上靜養,不然……”
骨諢一聽,立馬跳上了床,把老管家扶起坐好,老管家哪裏肯讓?
“你跟我了三十多年,我為你渡一些玄氣又能如何?”
“老爺,您因為中毒體內的玄氣一天天減少,沒有玄氣,你怎麽壓製體內的毒啊!你的時日也隻有半年時間了啊!”
郎中一聽,不禁大驚,看著床上的主仆兩人。
骨諢卻開始運轉體內玄氣準備渡氣,說道:“現在的城主府中,修煉過的除了我還有誰?即使有一年時間又何如,不管怎樣,你也要等到三兒他回來再說,到時候我們主仆兩人一起死了也受了。”
老管家深知自己老爺的脾性,點了點頭,沙聲說道:“好,下輩子老奴還侍奉老爺。”
骨諢開始渡氣,郎中開始寫方子,一部分藥材府中有存貨,但是還是有些藥材需要去藥材店中抓取,數道身影從城主府中急奔而出。
城主府前的兩座府邸之中,竊竊私語著,隱隱傳出哈哈大笑之音,與天空血月相襯,顯的妖氣衝天。
老管家命保住了,吃了藥一睡就是一天一夜,醒來的那一瞬間老管家依舊惦記著骨諢的身體是否安好。
四月的最後一次血月高高的掛在空中,老管家嘴一直碎碎念著:“老爺,夫人和少夫人鬥的那幾年,我不小心看到了一些不該看的、聽到了一些不該聽的事情,老爺,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骨諢微微一笑:“老李,還是別說了吧,三兒他娘和文竹鬥的那些年,我隱隱猜到一些事情,可是我活的糊塗,沒有看清文竹的真麵目,被骨超和聞樺騙的團團轉,他們兒娘三人是鐵了心把骨家掌控在自己的手裏,暗地裏用些手段這種事情不用想也能知道,隻是我擔心三兒這次回來會被他們算計。”
老管家寬慰骨諢說道:“劍癡除了在信上說的那些,另外還有兩句是他親口告訴我的,他說三少爺他身邊的的那個下人不是平凡之輩,有他相助,或許這些都不是問題。”
骨諢眼中微微亮起一點神光,嘴角終於掛上了一點點微笑:“信我已經在昨天就寫好了送過去了,不出意外的話三兒他能夠收到我的信。”
說完,這一主一仆相視一笑,那笑容,讓那血月都黯淡了一些。
骨不為在院子中看著手中寫滿三頁的信,鼻尖酸湧。
信是喬信紅送過來的,而且可以發現喬信紅身上隱隱蘊繞著血氣。
三人圍坐在桌子旁。
徐輪回看著骨不為的神情,瞥了一眼喬信紅,問道:“前輩,是大少爺的手下還是二少爺的手下?”
喬信紅冷笑一聲:“家主派人送來的信,能夠如此大膽下shā shǒu的,並非是少爺中的一位,而是夫人的手下。”
徐輪回皺了皺眉頭,他萬萬沒有想到還有那個女人的動作。
骨不為此時把信貼身收好,眼神怨恨幽深,徐輪回不禁凝重說道:“少爺,你最好現在就學會控製自己的神情,比如你現在這個眼神,虎賁城對你來說,說是家,倒不如說是戰場,你身為他們的主要目標,要把最真實的想法埋藏在心裏,如果你的神情能夠把你自己都能騙過去,那麽他們也就會好對付很多了。”
骨不為深深的吐了口氣,閉眼調整了一段時間,回歸平靜,看著徐輪回說道:“我父親說很對不起我母親……”
“少爺,老爺送來的信上說的無非就是三點:後悔,憤怒,托付。後悔如此相信你的兩位哥哥,不相信你和你母親;憤怒他現在所處的境地和憤怒那兩位少爺的所作所為;最後肯定希望你把骨家穩固住,不求壯大但求能夠保住現在的地位。”
徐輪回說完這些抬起頭看著天空的血月,骨不為看著徐輪回的眼神告訴喬信紅一個信息,那就是徐輪回沒有看過信卻絲毫不差的說出了信上的內容,此子,果然不凡。
他們沒有打擾徐輪回,因為知道他在思考問題。
良久,徐輪回凝重說道:“也許,老爺命不久矣。”
骨不為雙眼驚駭,喬信紅嘴巴張了張卻沒有出聲。
“喬叔,你是不是知道一些事情?”骨不為盯著喬信紅。
喬信紅歎了口氣說道:“老爺中了毒,毒已經深入骨髓和玄氣,最多還能活半年。”
徐輪回聽見那個毒字,更是皺緊了眉頭,事情比他想的還要糟糕一些,如果那毒是兩位少爺下的,那麽兩位少爺的心性他還是看的太樂觀了!
虎毒不食子,人狠不毒親,如此作為,著實令人氣憤!
“喬叔,你怎麽不給我說!?”骨不為一下子站了起來,怒視著喬信紅。
場麵一下子凝固下來,還是徐輪回率先打破了沉默,卻是意味深長:“少爺,給你的兩位哥哥寫封信吧,現在就寫,我說你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