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風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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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年以後市場經濟開始紅火,到90年代後期,社會經濟文化機構已經發生了很大變化。鄉村一批能人做買賣,承包工程,發了財,蓋了新房,甚至還買了車。相比之下,鄉村教師的地位下跌了。因為縣裏的國企經營不善,財政困難,教師工資由縣財政發改為改鄉裏發。鄉財政更加困難,連工資都發不出來,更不用說獎金了。剛毅兄弟都是老實巴交的鄉村教師,隻靠教書的死工資,本來就不富裕。現在工資老是拖欠,連生活都有問題了。
現在學校分化的也厲害,條件好的家庭都把學生送到城裏上學,留下來的孩子不大愛學習,城郊的學校逐漸被邊緣化,教學質量急劇下降。
鄉村教師的經濟地位和社會地位都下降了,不要說和幹部沒有法子比,和其他事業單位的工作人員相比也差得多。
兄弟倆的小孩也一天天大起來,負擔更重了,日子就顯得局促。周圍農家日子過得越來越好,紛紛蓋起了兩層小樓,有的還蓋了三層小樓,買了拖拉機、摩托車。與這些農村的鄰居相比,剛毅家10多年前建的房子顯得日漸敗落。沒到農忙季節,還得到處請有拖拉機的人家來幫忙。剛強兄弟心裏有些很懊悔當初選擇當老師。
這年的冬天出奇的冷,節氣剛到小雪就下起了大雪,漫天潔白,雪花飄舞,剛毅每天頂風冒雪上班,還要接送女兒。幸虧晨晨早就把冬衣準備好了,不至於挨凍。
教室裏非常冷,窗戶平時是敞開的,連玻璃也沒有,冬天用稻草、麥秸堵上一半,因為教室內沒有電燈,全堵上光線太暗。隻堵上一半的窗戶漏風、漏雨、飄雪花,陰暗潮濕。學生們就在這麽艱苦的環境裏上課,冷極了就使勁地跺腳,教師們都站著,更冷,而且不能跺腳,浸透了雪水的棉鞋穿在腳上結了冰,腳凍得象貓咬得那樣痛。
天寒地凍,正是用錢的時候,家裏需要錢買煤球、蔬菜、糧食、棉衣,但是工資卻遲遲不到,鎮政府本來財政緊張,教師超編負擔重,這是雪上加霜。工資晚了兩個月才拿到手,而且隻有正常的一半。鎮長剛到任,接手這麽一個爛攤子,心裏很窩火,在辦公會上公開說,教師太多,要精簡。人就是怪,本來領著晚來的一半工資,大家都不滿,說怪話。一聽鎮裏要減人,立刻都緊張了,沒有哪個敢再抱怨。
過年的時候,已經有三個月沒有發工資,豬肉、牛肉漲價厲害,剛毅家隻舍得買了10來斤肉。其他菜也隻沒了一點。
剛強也是這個情況,往年經濟狀況好的姐姐一家今年也不打好過。化肥廠嚴重虧損,發工資都困難了。這個春節過得有些緊張,幸好大人孩子都健康,大家情緒還好。
好容易這個冬天過去了,春天姍姍來遲,各種花次第開放。
到了桃花盛開的時候,荊花灣初級中學的師生按照慣例要到山南桃園春遊。繁重沉悶的教學huó dòng的中間,春遊是學生的開心節日,學校每年都組織。但是這學校沒有錢,學生家長也不願出錢,春遊隻能在學校附近了。星期五的上午劉剛毅老師帶著初二(一)班的學生歡呼雀躍地走到桃園的時候,正巧園主在施肥,園主怕學生遊玩時候,碰掉花朵,就有些不樂意,偏偏有的學生非要進園裏照相,擋也擋不住,有個脾氣暴躁的園主就在一旁大罵:“這些老師就會帶學生玩,重點高中一個考不上。明年並校了,荊花灣中學撤銷了,你們該不會來禍害了吧。”這話觸著了剛毅的心事,雖然早就聽到相關的風聲,還是將信將疑,現在由這個老農說出來,似乎有了緊迫感,剛毅一楞,心裏往下沉,再也沒有心思帶學生玩了。一不小心,兩個學生打鬧,差一點兒打破了頭,他歎了口氣,集合了學生,無精打采地回校園。
中午吃飯的時候,剛毅對妻子李晨晨說:“看來這次真的要並校了,我們可能要離開這裏了,連周圍農民都知道了。”晨晨忙著給爐子換煤球,過了一會兒才說:“管他呢,天塌下來壓大家,你怕什麽?”剛毅苦笑著說:“我現在隻求能順順當當在鎮中心中學任課,每月拿到我的96元養家糊口,我就謝天謝地了。”晨晨想了想,說:“鎮裏這幾年領導換來換去,那有心思搞建設,企業倒閉了,城鎮建設也不成樣子,現在又要收拾教師。”其實,剛毅也覺得這地方民風不純樸,學生不喜歡學習,社會上也不拿老師當回事。前幾年盲目上馬鄉鎮企業項目,管理不善,有的企業堅持了幾年還是倒閉了,有的企業甚至一天也沒有正常生產就壽終正寢了,欠銀行上億的債務,鎮裏的財政一塌糊塗。縣裏為了卸包袱,把鄉鎮的中小學老師的工資全部較有鄉鎮發放,靠鎮財政吃飯的教師工資就越來越差,先是該加的工資加不了,後來基本工資也保證不了,等半年也是常有的,就這點可憐的工資還要經常被扣,用於重點工程建設、慈善捐助等。教師的手頭都很窘迫,象剛毅這樣一個人掙工資養家的就更難了。
剛毅說:“話雖如此,但東平鎮畢竟是縣裏最靠近縣城的鎮子,交通方便,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嘛。隻是這幾年,全縣教師都想往縣城調,調不進去,就隻有往這兒來。進得人多了,又不幹事,人浮於事,教學質量下降了,現在又要精簡。”晨晨就不再說什麽,要送孩子上學了。
剛毅低頭想了想,走到後院。小小的院子,他和晨晨種了青青的蔬菜,還有鮮紅的月季,生機勃勃。這片小天地傾注了自己多少心血啊,也是自己內心感到依戀的家園。如果並校,調到其他地方,就要舍棄這片家園,遷到陌生的地方,一切從頭來。他覺得無所著落,心神不安。
出了門,向東走,沒走幾步遇到哥哥,哥哥劉剛強是學校的物理老師,盡管學校連個實驗室也沒有,他還是喜歡在黑版上紙上談兵,幹得很滿足。這兄弟倆脾氣大不一樣,剛強容易滿足,喜歡喝兩杯白酒,和人稱兄道弟,喜歡講大話,有點虛浮。剛毅比較嚴謹,踏踏實實工作,喜歡看書做學問,對煙酒都沒有興趣。剛毅把哥哥讓進屋裏,與哥哥說起並校的事,剛強顯得少有的嚴肅,甚至有些憂愁。他聽鎮教育組的一個同學說,兩個中學並校後,隻留下一半教師,其餘下崗或者自願到邊遠鄉鎮教書。兩人在那裏盤算哪些老師能留下來。哥哥教物理,比較特殊,但是那邊的有兩個物理老師(包括杭校長),不知道下一步初三設幾個班,要是隻有兩個班,那就沒戲,要是設四個班,就很有希望。剛毅這些年中文水平在鎮裏是數得著的,又是鎮上唯一有中文běn kēwén píng的教師,但是學校卻不讓他教語文,而讓他教yīng yǔ。yīng yǔ在農村學校很難教,大多數學生根本不願意學。而且那邊已經有了四個yīng yǔ教師,要加入進去,恐怕很難。現在連校長都有危機感,也顧不上照顧他們了吧,況且這兩年他們和校長的關係也不是很好。看來兄弟倆的情況都不樂觀。
就在這樣說著,上課鈴響了,哥哥忙挾起書本上課去了,學校要求沒有課的老師也要參加考勤,剛毅端上自己的茶杯隨後也到辦公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