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一入宮門深似海(1)

字數:3581   加入書籤

A+A-


    六月的河間,驕陽似火。沿河的曲柳好似打蔫的垂下柳條,就連一向聒噪的老鴉也不再鳴叫,河間國地處冀州的中部平原,並無太多高山丘陵阻擋,然而傳旨的隊伍卻走得異常緩慢,眾人來到路麵的一處茶棚,大馬金刀的坐下,茶棚的掌櫃見是官差,誠惶誠恐招呼眾人坐下,其中一個年級較大的宦官坐在最陰涼的位置,身後一個小宦官拿著蒲扇給這個年紀較大的宦官扇風,另一個宦官催促著店主快些上茶。而其他衛兵則敞開衣服,袒胸露背的坐在一旁,那個扇風的小宦官見狀立刻做出一副‘非禮勿視’的表情,尖著嗓子說道“單公公,你看這些莽夫,赤身**,成何體統啊”



    “呦,我說‘唐大姑娘’,怎麽害臊了?咱這糙爺們的身子可比不上太後的是不是啊?”一個軍士揶揄道。



    “你你胡說!咱家何時看過太後千歲的身子?咱家是負責伺候老太妃沐浴的”那個唐姓宦官紅著臉說,眾人聞言“噗呲”一聲笑得前仰後合,那個單姓太監哭笑不得搖了搖頭,而唐姓年輕太監自知失語,臉漲得通紅。



    “好了好了,都不要鬥嘴了,小唐子,這天兒熱,讓他們就先涼快一下吧,但是我說幾位,這一會兒去老河間王爺那兒啊,可不能沒了規矩,不管怎麽說,咱也是京城裏來的”那單姓太監打著圓場,眾軍士也連連稱是。



    過了一會,店主端來一罐涼茶,在每rén miàn前擺放一隻茶碗,然後小心的給眾人倒茶,隻見茶碗裏漂浮著不知名的葉子,那單姓太監伸手示意眾人自便,天氣炎熱,眾人也都不扭捏,端起大碗開始牛飲,不料剛剛入口,一股苦澀夾雜著腥鹹的味道在口中蔓延開來,幾個脾氣暴躁的士兵一下子噴了出來,“這是什麽東西,怎麽比馬尿還難喝?”兩個小黃門也不禁皺起了眉頭,眾人都是從宮裏出來的,不說是玉液瓊漿,就是皇帝和後宮喝剩的香茗的碎末子也是沒少喝的。



    “諸位官爺,實在對不住,如今這河間這兒地界旱啊,多數井都已經幹了,這水也是”那店主一臉愧疚。



    “嗬嗬,無妨無妨”那單姓宦官,麵帶微笑的看著眼前的水,靜靜的看了半晌,眾人一頭霧水的看著他,隻要那宦官一聲令下,那麽他們肯定會立刻砸了這個簡陋的茶攤。



    過了一會,那太監對店主說“勞煩店主去取十幾個葦子杆兒來”那店主先是一愣,然後立刻去店後的不遠的蘆葦叢中取了一些,隻見那太監翹著蘭花指,用拇指和中指輕拈著那個葦子杆,慢慢的挑開一層凝固在碗裏水麵上的水皮兒,然後將葦子杆插進水中,慢慢吸著,臉上露出享受的表情,眾人見狀也都學著他的方式嚐試著,剛剛還苦澀難咽的茶水立刻透著一種清澈甘甜,店主見狀也如釋重負。眾人紛紛以讚許的目光看著此人,那人緩緩開口“此地井水鹽多堿大,打出之後,取靜放一些時日,待鹽堿成痂,再用艾蒿去之,方為瓊漿。這做人也是一樣,一切不可操之過急,忍讓時日,所謂頑疾桎梏也都不費吹灰之力。”然後付了錢,眾人繼續趕路。店主看著這錠銀子有些沒緩過神來,店主不會想到此人正是皇宮中的黃門官單超,而對於單超來說這段路也並不陌生,二十五年前,他奉詔從洛陽來到河間,下達了一道聖旨,這道聖旨使一個平常的王子一躍成為與其父地位相同的藩王;然世事無常,短短一年之後,這位王子因為被卷入了一場宮廷內鬥,被剝奪了王位,成為一位普通的公侯,從洛陽再一次的返回了河間。二十五年過去了,單超再一次奉旨來到河間,而這一次,那個王子的兒子將成為大漢王朝的九五之尊



    



    河間王王府在曆經二十幾年的風雨之後顯得有些衰敗,牆上的油彩大多已經剝落,屋頂上的瓦片的縫隙也長著蒿草,那唐姓的小宦官見狀不禁奚落道“堂堂河間王王府竟然如此破敗”單超瞪了他一眼“你懂什麽?河間王韜光養晦、虛懷如穀,方能頤養天年,你以為誰都像你這個猴崽子,不知死活,遇到什麽好事都搶著向前”那小太監吐了吐舌頭。



    眾人進入王府,已經六十八歲的河間王劉開步履蹣跚的在侍從的攙扶下出門相迎,單超望去,劉開的確已經油盡燈枯,二十五年前自己最引以為傲的兒子劉翼被誣陷為意圖篡位一度身陷囹圄,自己的接發妻子王後趙氏急火攻心一命嗚呼,劉翼回到河間十餘年之後,自己才上表朝廷懇請將河間國內的蠡吾賜給自己的兒子作為封邑。幾年之前,劉翼溘然長逝,已經年邁的劉開遭受了中年喪妻,老年喪子之痛,身子骨也大不如前。劉開朝單超作揖“老朽不知尊使到來,有失遠迎還請贖罪”單超上前一步一下子扶住了劉開,“哎呀呀,我的老祖宗啊,你這不是折咱家的壽嗎?免禮免禮”



    劉開道謝“多謝公公了,其實太後娘娘是想讓咱家去蠡吾宣召,但是咱家思慮再三還是覺著此時應跟老祖宗您‘通個氣兒’”



    劉開身子突然一晃,多年的小心謹慎讓他猜出這聖旨之中究竟是何內容,二十五年前同樣是這個宦官,同樣是他手中明晃晃的聖旨,讓一向與世無爭的河間王一脈險些遭遇滅頂之災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公公請隨老朽屋內說話”劉開此時倒坦然了不少,二人進入內室,劉開屏退眾人,單超遲疑了再三對劉開說道“老祖宗,其實我去蠡吾主要是兩件事情,一件為令孫蠡吾侯賜婚”單超頓了頓,他觀察著劉開臉上的神色,隻見劉開點了點頭“男大當婚,這孩子父親去世得早,我這個做爺爺的年老體衰,此事竟然驚動了太後,真是該死”



    “老祖宗哪裏話,老祖宗您就不想知道是哪家的姑娘嗎”單超試探性的問。



    “敢問公公是哪一家的千金?”劉開隱隱約約感覺出一絲不妙。



    “回老祖宗的話,是大將軍梁翼的小mèi mèi,老乘氏侯的小閨女,梁女瑩”單超目不轉睛的看著劉開臉上的變化,“孫兒能得到大將軍之妹垂青,老朽誠惶誠恐,這蠡吾窮山惡水,真是委屈人家了”劉開雖然有些意外,但是依舊保持著平靜如常的語調。



    單超見狀,欲言又止,他不忍心告訴這個已經年邁的老王爺真相,遲疑再三他對劉開說道“我想這大將軍的妹子是不太可能來蠡吾了”說著他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幾乎帶著哭腔對劉開說,“老祖宗啊太後的意思是讓蠡吾侯繼承大統啊”劉開聞言感到天旋地轉,一直擔心的事情終於還是發生了,若是換做其他宗室,也許早就三拜九叩,喜出望外,但是那至高無上的皇位,對於河間王府上下所有人來說,無異於一個懸掛著屠刀的斷頭台



    劉開坐在椅子上,此時的他非常想念一個人,一個已經作古二十年的人,他的生母孝章皇帝的貴人申氏,這個出身戰國時期韓國都城潁川的女子有著獨到的預判,在二十五年前當她的孫子劉翼被封為平原王的時候,申氏就已經采取了一個讓其孫脫離險境的方式,怎奈世事無常,太後鄧綏突然薨逝,劉翼留在洛陽為其守孝,於是才有之後的變故



    劉開像是一尊雕像一樣,坐在椅子上,一瞬間他又仿佛蒼老了十歲,劉誌隻有十四歲,那一年他的父親離開河間前往洛陽也是這麽大,但是此時的情況比二十幾年前還要凶險他垂下了頭,許久沒有抬起來,單超一聲不吭的站在一旁,他看著這個老王爺,雖然心中有同情,但是卻無能為力。



    過了一會,劉開抬起了頭,單超看見老王爺眼中渾濁的老淚,“多謝太後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