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儒生死諫觸龍顏(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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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一四七年農曆十一月,洛陽城過早的進入到了初冬,這天幾個西涼士兵和漢人衛兵依靠在洛陽城北門的門洞下麵,凜冽的西北風刮得rén miàn龐生疼,這些西涼士兵自是梁氏家族的嫡係,身穿皮衣獸絨縫製而成的甲衣自是可以抵禦寒冷,然而漢人衛兵身上就單薄得多了,無不凍得麵色紫紅。
這時一人一騎飛一般得衝向城門,西涼士兵中一個百夫長模樣的精壯漢子朝漢人衛兵使了個眼色,示意攔住那人。西涼士兵頤指氣使慣了,普通的漢人士兵自是敢怒不敢言,兩個漢人士兵非常不快的手持長槍迎了上去,然而那人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來者何人快”漢人衛兵‘停下’二字還未等說出口,那人竟然飛一下的衝了過去,險些撞翻迎麵而上的兩個士兵,西涼士兵也是一愣,還未反應過來,一人一馬已經絕塵進入了城門,漢人衛兵罵罵咧咧的拾起了剛剛脫手而出的長槍,而西涼士兵則有些摸不著頭腦,眾人望著那馬蹄揚起的煙塵目瞪口呆,顯然這一騎是向著皇宮方向而去,顯然是十萬火急
大殿之上,剛剛新婚不久的劉誌聽著朝堂之上群臣的奏本,而這些奏折不是催促尚未到位的賑災糧款,就是請求增派官吏,劉誌聽得有些昏昏欲睡,心道這些儒生好不迂腐,天下亂成這樣這些儒生真的負主要責任。這時黃門官手持急奏,一路小跑的來到朝堂之上,劉誌打開信劄,看著上麵的內容,突然劉誌腦子‘嗡’的一下,信劄直接落在了地上,身旁的太後梁妠一見劉誌如此,連忙命人撿起信劄交給自己,梁妠一看也是臉色劇變,“陛下,太後何事如此?”梁翼是個急性子,一見劉誌和梁妠慌了手腳,他也感到事態不對。
梁妠隻說了四個字,整個朝堂立刻炸開了鍋,就連一向趾高氣昂的梁翼也呆若木雞。
“劉蒜反了”梁妠無力地靠在椅背上,而劉誌則無力的閉上了眼睛,耳邊盡是群臣猶如蠅蟲飛舞時翅膀抖動般的議論。
這劉蒜就是兩次與皇位失之交臂的清河王,在朝臣之中也是頗有口碑,入藩三年至今並沒有聽說有什麽過格的舉動,誰也想不到劉蒜竟然會舉兵作亂。劉誌此時心亂如麻,清河國與河間國唇齒相依,河間國難保不受兵燹之禍,那祖父、母親以及年幼的弟弟們會不會被劉蒜作為人質要挾?
梁翼兄妹也是六神無主,劉蒜若是造反,她兄妹二人難辭其咎,更重要的是大漢朝自光武中興以來,並無藩王作亂的事件發生,而今劉蒜若是舉起反旗,那些對梁家恨之入骨的如渤海王劉鴻會不會也會響應,大漢朝會不會重演景帝時期的七國之亂?而此時大漢朝的國庫可是再也拿不出多餘的錢作為軍餉,而且鮮卑、羌族早就等待著大漢朝生變十五歲的劉誌,迎來了即位之初的第一道難題。
接連幾天,關於清河國的奏報不斷報送至朝廷,據悉是一個叫做劉文的清河人和一個叫劉鮪
的南郡人密謀造反,假借清河王劉蒜之命,尊劉蒜為天下之主,卻不料事情敗露,但卻三人成虎,訛傳成了劉蒜舉兵起事。聽到這個消息,滿朝文武都長舒一口氣,不是藩王造反那就好辦了,近年來流民作亂之事層出不窮,梁妠對於這種平叛之事也算是輕車熟路,梁妠正要下旨平亂的時候,清河亂事再生枝節,劉文等人劫持清河國國相謝暠,脅迫謝暠擁立劉蒜為帝,謝暠不允,反遭殺害。如此一來事件就不單單是普通的流民作亂了,朝廷的‘平叛’之師火速趕到清河,將劉文二人擒殺,劉誌以為事情會就此平息,不料梁翼等人上奏,聲稱劉文之亂,清河王劉蒜脫不開幹係,而梁翼的黨羽也隨之附和,聲稱國相謝暠實則是劉蒜所為,劉蒜放任劉文等人在清河妖言惑眾,卻無動於衷,與亂賊同罪。一時之間,彈劾劉蒜的奏折如雪片一樣落在劉誌的身前,更有甚者建議將劉蒜處死,以儆效尤。
梁翼吹胡子瞪眼的在朝堂之上細數劉蒜的‘罪名’,一口咬定劉蒜因皇位旁落懷恨在心,故而與劉文等反賊沆瀣一氣,“陛下,這等亂賊若是姑息,那我大漢豈不要重蹈昔日七國之亂的覆轍嗎?”梁翼的‘義正言辭’差點讓一些大臣把隔夜飯噴出來,以現在天下諸侯國的勢力,就算加在一塊想要‘勤王’都是杯水車薪,想要起兵作亂更是天方夜譚,眾人心底裏鄙視著粗俗不堪的梁翼,另一方麵觀望著太後與劉誌的反應。
劉誌見梁翼如此喧嘩,心中不滿,他壓著心頭的怒氣,平和的對梁翼說“大將軍忠君愛國,朕甚是欣慰,然而清河王與此事卻無幹係,若是加以懲處恐寒了天下劉姓宗室的心”
“當斷不斷必受其亂,我梁翼輔佐四代君主,若是陛下今日不嚴加懲處劉蒜,我梁翼寧可不當這大將軍,回家種地!”說著便要解開頭上的冠冕。梁翼的一席話讓一些士大夫差一點笑出了眼淚,你梁翼憑裙帶關係坐上了三公之位,還有臉說輔佐四代君主,這質帝劉纘是怎麽駕崩,眾人心裏早有分曉,梁翼如此大言不慚還敢以辭官要挾當今聖上。
“大將軍鞠躬盡瘁,陛下三思啊。”梁翼的黨羽再一次起哄,“對啊,不能因為一介亂臣賊子,折我大漢朝的擎天玉柱。”劉誌看著梁翼,梁翼露出得意的笑容,劉誌怒不可遏,猛地從龍椅上站了起來,怒目金剛的看著梁翼,不僅把身旁的梁妠嚇得夠嗆,就連一向目中無人的梁翼也是一個激靈,劉誌緊緊地握住了拳頭,氣鼓鼓的沉默了幾秒鍾,梁翼的臉上陰晴不定,心說“這小子真的敢和我當麵硬碰硬?”眾人也是提心吊膽,隻見劉誌嘴角抽搐,麵色通紅,而他看著殿外腰挎兵刃的武士,真想一聲令下,將梁翼剁成肉醬於殿前,以解心頭之恨,但誰知這些武士會不會是梁翼的心腹呢?如果和梁翼撕破臉皮,血濺當場很有可能就是自己。
劉誌咽下這口氣,緩緩的說道“清河王劉蒜縱容叛亂,先剝奪清河王爵位,貶為侯爵,速將其押送至京城,待查明真相後再做定奪”劉誌的話讓一些大臣的心跌至穀底,一些年邁的大臣搖了搖頭,梁翼雖然想讓劉誌下令處死劉蒜,因為貶為侯爵雖然不能讓他完全解恨,但今天朝堂上之事如果鬧翻顯然對自己沒什麽好處,他順坡下驢立刻拜服“陛下英明。”
劉誌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散朝”,然後拂袖而去。
劉誌回到了自己的寢宮,他舉起桌上的茶盞就要往地上摔,但是他立即忍住了,他身邊早有梁翼安插的耳目,小不忍則亂大謀,小宦官張讓看劉誌臉色難看,站在一旁也不說話,這時門外來報‘太後’來到,劉誌不耐煩的吼道“讓她回去,朕不想見她!”劉誌心煩意亂,將‘太後’聽成了‘皇後’,雖然劉誌剛剛新婚燕爾,與梁女瑩如膠似漆,但此時她來隻會跟自己撒嬌,若是平時劉誌倒是會受用,可是現在劉誌根本聽不得任何甜言蜜語。
來人有些尷尬,見劉誌這般,隻好說道“那奴才這就回稟太後,說陛下身體欠佳,讓太後改日再見”
“什麽?是太後?”劉誌這才聽清楚,他歎了口氣,“請太後入內。”少頃,梁妠走了進來,看著怒氣未消的劉誌,再看看身邊的侍從,輕輕的說道“你們先下去,我和陛下單獨待會兒。”左右退下,梁妠和藹的說“陛下,還在生大將軍的氣?”
劉誌抬眼看了下梁妠,賭氣的說道“不敢。”見劉誌耍小孩子脾氣,梁妠苦笑一下,然後正色對劉誌說“剛剛在朝堂之上,陛下與大將軍商議劉蒜之事,哀家沒有發表自己的看法,陛下是否想聽一下哀家的愚見呢?”
劉誌一聽頓時恍然大悟。對啊,剛剛隻顧得和梁翼較勁,竟然沒發現太後一言不發。他連忙起身朝梁妠作揖“朕敢問太後高見。”
梁妠微笑的將劉誌扶到座位上,“陛下請坐。”然後一字一頓的說“哀家的意思,劉蒜雖然無罪,但,不-可-留。”梁妠最後的三個字仿佛一盆冷水,澆遍劉誌全身,劉誌心道“我真蠢,人家姓梁,我姓劉,即便我貴為天子,她又怎麽會向著我說話”
劉誌的反應梁妠似乎早有預料,她依然麵帶微笑,“哀家這麽做並不是為了大將軍,而是為了陛下您”
“為了朕?”劉誌更加不明白了,但是他依舊保持著禮貌,“朕愚鈍,請太後明示。”
梁妠低頭沉思片刻,然後朝劉誌拱手“恕哀家冒昧,陛下可知孝崇皇帝當年因何受封平原王,又是如何被貶為都鄉侯?”
這孝崇皇帝就是劉誌的生父劉翼,“這當年朕尚未出世,朕年幼時曾問過嫡母,但其三緘其口,似乎有難言之隱,太後可知真相?”劉誌並不了解事情的來龍去脈。
“當年鄧太後詔濟北王、河間王諸子進京研習孔孟之道,孝崇皇帝儀表不俗,出口成章,鄧太後甚是心愛,遂封孝崇皇帝為平原王,繼嗣孝章皇帝庶長子劉勝之祀。然而兩年之後,鄧太後薨逝,因鄧太後在世時就不還政於孝安皇帝,孝安皇帝懷恨在心,太後晏駕,孝安皇帝清算鄧氏家族,故而有人誣陷鄧太後欲讓平原王,也就是孝崇皇帝,來取代孝安皇帝,孝安皇帝遷怒於孝崇皇帝,將其貶為都鄉侯”梁妠安靜的說著,而劉誌的內心則翻江倒海,他第一次了解到其父身前竟然經曆如此大起大落,他年幼時便生在蠡吾侯府,那時的父親雖然和藹,但卻終日鬱鬱寡歡。
“孝崇皇帝雖然受到牽連,但自己想來,當時孝崇皇帝其資質氣度皆在孝安皇帝之上,相比後者,孝崇皇帝更有帝王之相。陛下您說清河王劉蒜此人又如何?”梁妠反問。
“清河王與朕雖然素未謀麵,但孝衝皇帝和孝質皇帝兩次晏駕,眾臣皆擁立其為帝,想來必有過人之處。”劉誌說得誠懇,梁妠聽了很是欣慰,她繼續說道“而今清河王與當年孝崇皇帝何其相似,陛下您若是當年的孝安皇帝,又當如何處置”
劉誌低頭不語,梁妠的話他明白,雖然他唏噓其父的遭遇,但是若是設身處地的想,自己大權受到威脅,明知對方是冤案也要順水推舟。
“陛下剛剛在朝堂上下詔,將劉蒜押送至京城,大將軍與劉蒜積怨已深,若是來到京城,恐對劉蒜性命不利,哀家鬥膽,請陛下再發一道上諭,將其流放桂陽。”
“桂陽?那不是窮山惡水?聽說那裏毒蟲猛獸橫行,又有煙瘴,清河王流放到那裏”劉誌顯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窮山惡水毒蟲猛獸也強過押送到京城身首異處,陛下您說是吧?”梁妠沒有接著說下去,劉誌默認,劉蒜若是押送到京城,梁翼怎能放過他,桂陽雖然是不毛之地,也好過中原這風口浪尖,劉誌低下頭喚過左右“來人,擬旨,放逐都鄉侯劉蒜與桂陽,永世不得回中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