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儒生死諫觸龍顏(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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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說洛陽城有一個角落與洛陽城的富麗繁華大相徑庭,那麽莫過於洛陽城的大牢,發黴的稻草上麵時不時跳過一兩隻老鼠,李固依靠在冰冷的牆壁上,他看著角落裏一隻肥碩的老鼠,突然口中吟道:“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三歲貫女,莫我肯顧”



    李固並非第一次進入監獄,早在順帝時期,他因開罪於順帝乳母宋娥而被誣陷入獄,可是當時群臣上書求情,令人諷刺的是當時的執金吾梁商也參與了營救,而這一次他卻被梁商的兒子推到了鬼門關前。就在劉蒜被下令流放桂陽的時候,李固便猜到了自己的命運,其實李固與清河王劉蒜並無私交,李固兩次上書擁立劉蒜的初衷也非常簡單---劉蒜年長,相比年幼的君主,更容易擺脫外戚的束縛,而這卻正觸碰了梁翼的底線。



    這時牢門打開了,接著投進來的光亮,李固看見一個清瘦的身影走了進來,身後跟著一個宦官模樣的人。那人走了進來,李固抬眼看去,那人不過十五六歲,但倒是麵容清秀,李固坐在地上抬頭看著此人,那人尚未開口,身後的宦官狐假虎威的斥責道“你這窮酸,見了皇上怎麽還不行禮?”



    李固心中一驚,原來此人便是新皇劉誌。因為劉誌繼位之時,李固便因為‘立儲’風波被梁妠免去職務,故而他並沒有見過劉誌。



    “罪民李固拜見吾皇。”李固向劉誌簡單的施了一個禮。



    劉誌看著已經被拷打得鼻青臉腫的李固,心裏有些不是滋味,“李大人朕”



    “陛下切勿這樣稱呼罪民,罪民早已革職在家,不是什麽大人了”李固自嘲得笑了笑,劉誌一時語塞,他尷尬的笑了笑“既然這樣,那朕就稱你先生便是”



    李固也笑了笑,“那罪民就謝陛下抬舉了,陛下前來有何指教?”李固依舊一副不卑不亢的表情,劉誌覺著有些別扭,但是相比身邊阿諛奉承的宦官和頤指氣使的梁翼,李固雖然古怪,但劉誌確信此人富有才學。



    劉誌朝李固拱手“朕想讓先生為朕指點迷津”李固有些意外,沒想到新皇倒是如此謙卑,他歎了口氣“陛下言重了,在下並無什麽高瞻遠矚,否則也不會落得如此田地”劉誌聽出李固似乎心中滿是冤屈,若是此時想直接從李固口中得出一些治國方略,估計也不太可能實現。



    劉誌轉了轉眼珠,便迂回問李固“李先生,您以為道家學說如何?”李固頓時覺著莫名其妙,為什麽好端端的皇帝向自己問起對道家學派的看法,他有些警覺,“罪民乃一介儒生,對道家學派所知爾爾,故而不敢妄加評論。”一見李固有些戒備,劉誌對身後的宦官說“你上外麵去等朕,沒有朕發話,任何人都不得入內。”宦官離去,劉誌對李固說“先生但說無妨,朕入京之前,母後送了朕一本《道德經》,朕才疏學淺,不懂得道術之奧妙,李先生學識淵博,想必對道術亦有涉獵,所以朕想聽先生對道術的看法”



    李固見劉誌一副‘推心置腹’的姿態,也放下了戒備,“陛下敏而好學,實乃我大漢之幸,那麽罪民就妄言一二,如有不當之處,還望陛下不要見諒”見李固鬆了口,劉誌很是高興。



    “《道德經》雖然僅僅五千餘言,然而其奧義包羅萬象,為君者可窺其治國之略,為將者可參悟領兵之策,為民者可通曉修身之道,實乃一部奇書。”劉誌點了點頭,經過長時間的研讀,劉誌對《道德經》已經到了愛不釋手的程度,李固之言倒也恰如其分。



    李固繼續說道“道家學派曆史悠久,然春秋戰國時期卻難成任一諸侯國治國方略,這並非學派理論謬誤所致,實乃世道所致。戰國初期,列國悉數變法,除燕、趙之外,其餘五國皆以法家、兵家學說加以自強, 而道家卻置身大爭之世於事外,唯我大漢建國初年,奉行黃老之術,與民休息,方有文景之治”



    “那為何孝武皇帝之時沒有繼續推行黃老之術?”這是困擾劉誌許久的疑問,李固歎了口氣“花無百日紅,世間萬物當順天而行,凡事過猶不及。諸侯國尾大不掉,威脅皇權,若是繼續依照黃老之術,無為而治豈不天下大亂?大周顛覆始於禮崩樂壞,諸侯僭越無視周天子,方有數百年紛爭,儒家成為我大漢朝宗學也是順應天意。”李固畢竟是儒家學子,言語之間少不了高抬儒家一番,劉誌不置可否,示意李固繼續說下去。



    “然孝武皇帝雖然雄才大略,但卻無視民間百姓疾苦,連年拓邊開疆,百姓十室九空,民不聊生,故而晚年輪台頒布《罪己詔》,與民休息,這才沒有重蹈秦朝二世而亡的覆轍我大漢朝疆土廣闊,對西域小國當奉行墨家的兼愛非攻、對侵我疆土羌人當以兵家利劍向抗衡、亂世需用法家重典、大戰之後當奉行道家休養生息、國泰民安時當恪守儒家等級秩序,不可使僭越之事出現總而言之,不可抱守其一,逆天而行。”李固的話猶如一聲驚雷,徹底震撼了劉誌的心,他試探性的問“先生,朕現在當局者迷,有些事很難開口”



    李固自然知道劉誌所表示的是什麽,他笑了笑,他隻說了八個字,“掌控乾坤、坐山觀虎”,見劉誌還有些不解,他轉過身去,幽幽的說“陛下隻要這大漢江山還是姓劉,忍耐一時也未嚐不可,時機成熟您定可以反轉乾坤。”



    劉誌聽後激動不已,他突然後悔自己冒失的決定,他上前一步,有些哽咽的說,“先生之言,鞭辟入裏,朕朕朕這就下令大赦天下”



    李固則放聲大笑“哈哈哈,我李固乃一介腐儒,死不足惜,陛下怎又可能因為在下朝令夕改失信於天下百姓呢。”



    劉誌低下了頭,慚愧的說道“不瞞先生,太後先前已經下詔赦免先生,是是朕”



    李固轉過身來,和顏悅色的說“這一點罪民早就料到,陛下休要自責,儒生學子手持鍘刀逼宮為罪臣請命實在不妥,若罪民當日在場絕不會允許有此事發生。”李固頓了頓,突然向劉誌下拜,弄得劉誌也是一驚,“先生這是為何?”隻見李固老淚縱橫,“陛下,罪民年已老邁,但有三子一女尚在民間,懇請陛下”這時李固已經泣不成聲,劉誌也為之動容,“好,朕答應你。”



    幾日之後,李固和杜喬死在牢中,喪心病狂的梁翼將二人陳屍於街市,並聲稱如有吊孝者與二人同罪。卻不料數名儒家學子為其哭孝,最後梁太後還是下旨將二人葬於故土,自此一場荒謬的民間叛亂,以一個藩王、兩個太尉的鮮血畫上了句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