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夜探張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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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宅與大道有一水相隔,需要乘舟渡過。

    本想借船家的烏篷船一宿,卻逢船家古道熱腸,話孤家寡人以船為家,要親自操船送他們過河。

    碧水悠悠,洇染夜色如墨。月華如瀑傾瀉在河麵上,被竹篙敲打成零碎的星河,映入少年眼眸。

    少年的眉宇凝重如山,臉色不豫,說道:“你喜歡抱貓抱狗抱小寵物我知道,若是這樣我就忍了。但這回抱個大活人算怎麽回事?我們這是查案不是回家!”他指著船艙後麵躺著的白衣書生,似乎已經忍耐到了極點。

    杜辰良神色尷尬,渾然不似方才瀟灑模樣,低聲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同是儒門學子,總不好見其風餐露宿。”

    瑜帥仰天長歎一聲,說道:“得,就這麽著吧。”

    船家撐篙的本領極強,許是多年行船早已就河底下的落石暗流熟知於心。

    烏篷船無聲滑行在夜色星河中,不多時張宅已遙遙在望。

    張宅的建築掩在黑暗中,鬥簷下不見燈光,猶如夜色中潛伏的野獸。

    兩人此行將潛入張宅,找到殞命的張家公子屍體,一探究竟。

    小船輕輕靠岸。

    二人揮手與船家告別,小聲托其對船中書生照顧一二。

    船家咧開白牙,點頭應下。目送二人fān qiáng進院,便在後艙裏抽起了水煙。

    白衣書生似被煙霧嗆醒,醒來後與船家對視,卻對視無言。

    ……

    不同於前天,今夜瑜杜二人不從正門入,而是選擇fān qiáng。

    杜辰良雖然沒能悟道覺醒,但平日也沒少熬煉筋骨,雙腳一蹬院牆便上了牆頭。正想回身拉道士一把,卻見小道士已經站在牆頭上觀察了起來。

    江南大富人家的小院大多曲院回廊,不熟悉的人極易迷路。

    瑜帥卻不存在這個問題,他隻遙望一眼,就從黑暗中認出了中堂和雨廊的方位。

    然而此行的目標不在於此。

    依照民俗,家中有人逝世,要先在正屋明間停屍七日。

    一般燈火徹夜不息,但此時張宅卻並不如此,隻能在遠處後堂的位置能見到一些燭光。

    看不真切,隻能近裏看。

    小道士輕按牆頭躍下,腳尖及地時足踝微弓,再緩緩貼服,順利抵消了落地時的聲響。

    杜辰良緊隨其後。

    還是走那道雨廊,斜簷綠瓦縱越荷塘,小道士掩緊道袍,捕快按穩刀柄,急步細聲穿過雨廊。

    過中堂,又縱穿橫越了許多屋堂,在捕快要疑慮出聲時,小道士停步在了一處紙窗前。

    這是至今為止在張宅中見到的第一處燭光。

    小道士低身招手讓捕快蹲下,兩人倚在窗下,避免讓燭光照見,仰頭看窗。

    窗紙有些泛黃,不知多久沒有換過。燭光在紙上照出疊合的兩個人影,卻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但屋內的聲音卻能被清晰聽見,雖然很輕。

    仿佛是河浪拍打在船舷木板的聲音,輕柔而緩慢,無序卻穩定。

    “啪……啪……啪……”

    瑜帥緩緩挺直腰身,在紙窗邊緣暗處戳出一個小洞,對孔望去。

    屋內點著一根紅燭,燭光前圍繞著一圈人影。

    一個男人光著身子背對窗坐在地麵上,身形肥胖,頗為龐大,正是老張頭。

    一個女子身無片縷緊靠著他,緩緩上下起伏。

    地麵上刻畫著繁複的血色紋路,血紋時而細銳如刀,時而粗鈍如石,兩種截然不同的風格揉合在一起,展現出某種古老野蠻卻又精致詭秘的古怪神韻。

    忽然,那名女子停下了動作,仰頭露出白皙粉膩的脖頸和紅潤的臉頰,正對著窗的方向。

    此時女子的目光應能注視紙窗的角落,瑜帥卻沒有任何躲閃的意圖。

    他不但沒有躲閃,甚至還緊盯著女子的眼睛,幾乎與其對望。

    女子的眼神裏沒有驚訝,沒有被人窺私的駭然或羞澀,全然沒有情緒,甚至稱不上漠然。

    感覺,就像個死人。

    是心死還是身死?瑜帥心中思慮著,眼神清明而專注。

    捕快拍了拍小道士肩膀,示意他讓個位置。

    小道士眼神不動無波,伸出手指示意紙窗另一側。

    捕快小心翼翼地戳開了窗紙,卻見到令人驚駭的一幕。

    燭光前圍繞著一圈未著寸縷的少女,仔細看都是前天見到的丫鬟模樣。

    引路的小芸也在其中,她在最中心的位置,握著燭台的手指被蠟油淋落,卻眼神平靜,不見疼痛。

    所有人都靜不做聲,神情淡漠。

    臥房裏的河浪聲也停了下來,捕快也發現了異常,緊緊盯著那名仿佛攀至峰巔的姑娘。

    隻見姑娘紅潤的臉色迅速地消退,然後是粉膩的肌膚變得白皙,到蒼白,到灰白。

    一頭烏發同樣在褪色,仿佛退潮的黑色河水迅速退回到天靈,留下枯敗的灰白色。

    就像用彩墨畫就的一位千嬌百媚的姑娘,忽然褪盡了顏色,失了神彩,成為最拙劣畫工筆下的練習品。

    似乎有一種靈蘊在她的身上抽離,或許就是生機。

    隨著地麵微微一亮,老張頭微震身軀,姑娘向後倒去,啪的一聲砸倒在地板上。

    倒下時,她的眼睛依舊對著窗,對著窗外的兩隻眼睛。

    瑜帥的眉頭緊蹙,案情的惡劣程度超越了他原來的估計,已經到失控邊緣。

    地板上的部分刻紋他在一本老舊的手抄本上看過,那是一種古老野蠻的祭祀陣紋,通過進獻鮮血和生機,與邪惡神靈交易,獲取己身修為的增長。

    書中記載,此陣消失在歲月長河中許久,隻在塞外的某些遺跡中有所留存。

    想必是有人從前人留下的祭祀陣紋中領悟,結合自身道法創出的新陣紋。陣紋的細銳部分層層環繞著粗糙陣紋架設,很明顯是以古陣紋為靈元主幹的改造。

    瑜帥隻能看出這些,因為他也未曾覺醒,尚未踏入道門,無法感知到更多的靈蘊隱秘。

    如果他已經身懷神念的話,必定可以察覺到此時屋中的那些丫鬟,神府中神蘊已被抽離,此時的她們都已是沒有靈魂的行屍。

    這樣的改造著實需要不俗的修為和高深的陣**底,值得驚歎,但這聲驚歎並不意味著瑜帥對其身懷敬意。

    事實上他此時沉默著,眼神清明中更蘊著一股火焰,仿佛燃在深潭中的黑冰。

    這樣的陣法背離了人族基本道義,已經是魔族的手段。

    他在迅速估量陣紋的危險度和救人的最佳方案,

    杜辰良更是已經忍耐不住,他看見又一名丫鬟漠然走到老張頭身前。

    她將地上白發白身的屍體推開,就像推開一件廢品。

    隨後她正對著老張頭,依舊是身無寸縷,就要蹲身坐下。

    杜辰良因驚駭而蒼白的臉龐迅速潮紅,他緊盯著窗內正要動作的二人,按刀的右手以某種古怪的手勢持握著。

    他的身體因憤怒而微微顫抖,持刀的右手卻穩如磐石。

    隨著噗的一聲輕響。

    嗆啷……

    長刀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