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陳年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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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瑜帥做了一個夢,一個很長的夢。

    夢裏他遇見許多此生未遇,卻莫名熟悉的場景。

    比如高入雲天的樓,比如執筆的青年,背嬰的中年,還有籠罩天空的箭雨。

    這些記憶不存於他僅有的四年記憶裏,卻反複地出現在他的夢境。

    有時他也想,或許這些都是曾出現在他生命裏的片段,但遺憾在許多場景裏,他始終沒能找到飾演的角色。

    他是一個僅有四年記憶的人,十歲前的所有記憶都已回憶不起。

    但就像是失憶的人總會喝水和吃飯一樣,許多的行為和詞匯都深深潛藏在腦海,總在他下意識的言語和舉動中表現出來。因此他總會有些莫名的詞匯和想法,他會明白這些詞匯和想法的含義,但卻無法細究這些含義的由來。

    他無法知道這些含義是否來自四年前的親身經曆,因此他漸漸地學會了不再細究這些。

    也因此,他討厭有人細究這些。

    “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好詩好詩,不知如此佳句,小兄弟從何處聽來?”白衣書生一展紙扇,對著躺在床上的瑜帥詢問道。

    “這是今天我第三十次回答你的問題,雖然可能沒有什麽用處,但還是希望這是最後一次。我真的,不知道是從哪裏聽來的!”瑜帥氣息奄奄地回答道,在遇見書生之前,他以為自己是世間唯一的奇葩,而現在,他忽然發覺這是一個毫無根據的想法。

    “小兄弟,你真的不知道麽?太可惜了……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好詩好詩……”書生不斷地絮叨著。

    瑜帥感覺心間有一股燥意難以壓抑,但又實在無法對救命恩人出言不遜。因此他隻能轉移問題,問一些其他的事情。

    話題總要有個開頭,瑜帥凝眉思索了一會兒,揣摩了些文藝的詞匯,說道:“未請教,兄台名諱?”

    “我叫白逸,白璧無瑕的白,俊逸非凡的逸。你可以稱呼我為白大哥。”白逸展顏一笑,說道。

    這段自我介紹有些莫名熟悉,讓瑜帥徒然生出幾分親切感,因此他自然地說道:“白大哥,你是怎麽發現我的?”

    白逸搖了搖紙扇,回憶道:“昨日我依稀記得,是在東巷和你倆喝酒,但不知為何,醒來卻在了船艙裏。當時我聽見一聲巨響,醒來後見著船家。他便說你們進了張宅,雖然萍水相逢,但也算酒逢知己。我擔心你們,就闖進宅查看。終於在一處廢墟裏發現了你們。”

    說道這裏,白逸沉吟許久,似在回憶當時場景:“當時遍地的殘磚碎瓦,張宅後院裏高於一尺的樹木磚牆都被夷平,荷塘的水似乎被忽然蒸幹,四周彌漫著濕熱的空氣。我踩到好幾條死魚,才找著了你們。噢,對了。”

    他伸手入懷裏,摸出一杆小幡,遞給瑜帥:“當時這杆小幡在你們身邊,我看著應該是你的東西,就收了起來。”

    小幡遞出時已經展開,正是那杆“三眼橋上看三生”的旗幡。

    “這上邊的大字寫得端正大氣,好似名家手筆。可惜小字卻如頑童塗鴉,堪為敗筆。”白逸愛好書法,情不自禁就點評道。

    瑜帥的臉色仿佛忽然黑了許多,心中的燥意也愈發明顯,這是他十歲那年寫下的字,如今書法雖然進步了些,但因其有些紀念意義就沒再修改,不想今天會被人吐槽嫌棄。

    然而認錯服輸一向是他不樂意做的,因此他沉著臉道:“這是家父的筆跡。”

    白逸聞言,連忙道歉:“啊,對不起。是我孟浪了,請讓我向令尊道歉。”

    瑜帥扮出索然的樣子,道:“不必了,他已經死了。”

    白逸愈發內疚,卻也知不該多提已逝親人的舊事,因此再次道歉之後,他們繼續此前未完的話題:“說來也是驚險,當時發現你們的時候還是深夜,廢墟卻火光通明,四處都是點燃的梁木和窗欞。若我晚到幾分,說不定你倆都會窒息而死。不知是怎樣的災禍,才會造成這樣的慘況,小兄弟,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麽?”

    瑜帥回道:“叫我瑜帥吧,無暇美玉的瑜,俊逸清秀的帥。如果嫌麻煩,你也可以隻叫我的名。至於當時發生了什麽,我其實也記不大清了,隻記得一開始我是幫杜哥兒查案……”

    昏迷前的記憶停止在丫鬟小芸抱緊他的那一刻,醒來時已在自己的屋裏。這期間的記憶一片空白,因此他也不知後來發生了什麽,但當時幾乎已經絕境,想來應是突發了什麽事情,才能逃過一劫。

    這件事也許杜哥兒會知道得更多一些,之前他詢問過杜辰良的情況,已得知無大礙,正在修養,過幾日傷好了就去詢問一番。

    ……

    他以為見到杜辰良應該是幾日之後的事情,沒想到第二天兩人就聚在了一起。

    小院的梧桐樹下支了四張木椅,烏篷船上的四人慵懶躺於其間。

    瑜帥搖著白逸的紙扇,問起杜辰良當晚的事情。

    杜辰良初是驚異,但想著或許當晚的爆炸是瑜帥擋在前邊,說不定因此損失了記憶。

    他凝眉思索了許久,將事情的因果娓娓道來。

    因為當時有瑜帥擋在前邊,所以他受傷並不嚴重,隻是也不免被震得昏迷。

    醒來後他便來此看望過,但當時瑜帥還在昏迷,醫生說要靜養,他便回去。隨後他搜集資料,試圖還原整件事情,但限於能力總是無果,直到他又一次遇見船家。

    然後船家接過話頭,講起數十年前一樁舊事。

    當時大唐還未建國,大荒還處在一片戰亂之中,每一場大戰都會誕生無數的屍體。

    馬革裹屍是將領才有的殊榮,更多的普通兵卒陣亡後總是黃土掩埋,更多的是曝屍荒野。這當然不是很好的處理方式,事實上當時也有醫家智者提出可能會引發瘟疫。但當時各路諸侯都在忙著亂戰,每時每刻都可能爆發新的戰爭,少有幾支軍隊能夠及時收攏戰友的屍體。

    帝君率領的唐軍向來沒有遺棄戰友的風俗,因此在有些戰後,總能看到唐軍收拾屍體的身影。而某次偶然的經曆,帝君知道了當時戰場上除了交戰雙方,還有第三方在收拾屍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