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赴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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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吹燭,合書,煮藥,練劍。
一切事畢時已近中午,瑜帥在梧桐樹下支起椅子,躺於其上,一邊晃腿一邊逗鳥,口中說著什麽。
“小玥,你說到長安之後咱們怎麽生活?”
小玥是一隻羽毛精致鮮豔,不知品種的肥鳥,此刻靜靜地停在瑜帥的大腿上,聞言側頭看了他一眼,神情意態皆流露不屑。
瑜帥惱羞成怒,說道:“這不是不能呆了嘛,你以為我想當那個勞什子密探。要不是為了給你買鳥食,我至於這麽窮困潦倒?我要不窮困潦倒,何苦去趟官府的渾水?你還有沒有良心?”說著,他伸出食指點戳肥鳥的前胸,似乎在指責它的良心。
小玥啄了一下他的食指,示意不要戳它。又伸出左翅指了指胸前,輕蔑地搖了搖頭,意思是沒有良心。
“……”
見瑜帥沒有反應,它又指了指角落裏堆砌的酒壇,意思是:“你喝酒也花錢了。”
“……”
最後,它見瑜帥始終沒有反應,就飛到庭院的角落,叼起了一個小黑壇子,放到瑜帥跟前。
瑜帥好奇地揭蓋一看。
隻見小壇裏密密麻麻地壘滿了晶石,他拿起一顆舉在光下,一縷紅光透入眼簾。
“這真是……發了。”
……
關於血晶的來曆,瑜帥做了一番了解。
原來當時瑜帥出門後,小玥就遠遠地吊在後麵。
後來張宅元爆之後,它飛進後院蒸幹的水潭裏,發現了這個小黑壇子。
出於對於晶石強烈的喜愛,它馬上將小黑壇子叼回了小院,隨後不久,白逸和魏仲也將瑜帥送了回來。
……
“你真是……太可愛了。”瑜帥讚歎道。
有了這筆血晶,很長時間內都不必擔心小玥的鳥食。
“我終於擺脫了困境……”瑜帥感慨萬分。
……
盛夏的白天總是格外的漫長,吹著和煦的晚風,躺在椅子上數著梧桐樹上僅存的落葉。
數到三千四百六十一片的時候,梧桐又飄落了幾片樹葉。隨後瑜帥選擇放棄。
今天一天都沒有出門,之所以選擇在做這些無聊的事,是因為明日他就要啟程去長安了。
搭乘朝廷前來接引學子的飛舟,去長安求學,進入五院之中的一所。
想到這裏,瑜帥長歎一口氣。
他返回屋開始從房間裏搬書,將書籍一本本地搬出來,放到院子裏。
一切完畢後,他點燃了書堆。
初時火焰如緩慢蠶食的春蟲,在覆滿整個書堆之後,突然撩天而起,化作刺向天空的利劍。
瑜帥靜靜地旁觀著,眼瞳裏映著火焰,心間放映著四年的時光。
這些書從他醒來時的那一刻,就存放在他的房裏,不知是誰買的,也不知是誰寫的。
也許是他買的,也許有些是他寫的,這些他都已記不得。
消失的記憶仿佛抹去了一個人,不僅僅是一個人的過往,還有他曾經的習慣,曾經的喜好,曾經愛的人和恨的人。
對此他想了許久,最終為自己下了結論。
被遺忘的那個人,已經死了。
現在的自己有全新的想法,有全新的喜好,有還未喜歡的人,有還未去恨的人,有全新的人生。
假使有一天那個消逝的他忽然返回到自己的記憶中,現在自己喜歡的東西,常伴的習慣,可能已愛上的人,這些全新的獨屬於此時自己的情感,都將被覆蓋填充,最後成為陌生的全新的自己。
忘記就等於死去。
一覺醒來,換一個陌生的人代替自己活著。
他不想再死一次。
這是他最深的恐懼。
……
為了防止忽然有一天那個消逝的他回來。他做了許多的事情。
給自己起了全新的名字,努力讓生命鮮活。
他嚐試著修行,因為他聽說修行的人可以修出真我。
想來有了真我,自己就不會一次又一次地迷失在記憶迷霧裏了。
隻是無數次的嚐試總是無疾而終,修行的第一關冥想他總是過不去。
因此他隻能每天都典籍,增強和鞏固自己的精神力。
以期望有一天他能在冥想之中找尋到自己的本命,覺醒修行。
……
想修行總呆在東浦鎮自然是不行的。
長安五院是世間最好的修行學院。
每年五院招生的日子他都會留心。
但他從來不敢上朝廷的船。
因為他沒有證明身份的路引。
他一直都在攢錢。
除了買劣質的晶石,買酒,更多的就是攢一張去長安的黑船票。
長安離這裏很遠,沒有飛船走半輩子都不一定到達。
船票很貴,他一直在攢。
好在十分xìng yùn。
……
之所以焚燒這些書籍,除了難以攜帶之外,更多的就是消弭痕跡。
這些都是**。
十數年前,皓天教派教宗新規規定,隸屬於皓天教派的所有道士不得閱覽教義之外的所有書籍。
而瑜帥房內存放的這些書籍,都是流傳在民間的百家經典。
百家雖然已在前漢時被儒教的董聖罷黜,但坊間依舊有典籍流傳,這其中自然存在著許多曲折,瑜帥懶得深究。
在火光漸漸暗弱之後,瑜帥走進裏屋,躺在自己最舒坦的床上,想著旅途上會不會認床的事情,漸漸入睡。
鳥雀睡在掛在他床側的鳥籠,已然進入沉眠。
夜深,人靜。
……
翌日。
瑜帥起了個大早,拿起鐵鍬在庭院的四角掘土,又在梧桐樹下一陣搗騰,良久,五顆潔白的元晶靜靜躺在他的手心。
這是庭院小陣的五個陣基。
庭院內一直有一個陣法,這事情從他開始從書籍中接觸陣法就已經察覺。
陣法無名,觸發時會剝落梧桐樹的葉片,使之化作纏繞周身的龍卷。
沒有什麽殺傷力,卻在四年間鍛煉了瑜帥的眼力,反應力,速度,劍術,身法等綜合素質。
他將這座陣法稱作落葉陣,如今要出發遠行,他有預感很難再回來,因此便收了起來。
靜默了許久,他走過去抱了抱梧桐,笑著說了句:“老夥計,我走了,保重身體,別再脫發了哈。”
微風吹過樹梢,傳來莎莎輕響,好似低聲回應,又似輕聲告別。
瑜帥不言語,許久……
他背起了一個書箱,羽毛鮮豔的鳥雀停在箱頂,箱側綁著一個長布口袋,內裏藏著青鋼,箱內裝著衣服盤纏,小旗幡子和小黑陶壇。
他穿著一身書生長衫,收拾停當後,乍眼望去,就是個白麵書生的小樣。
道袍昨日已經一並燒了,長安是帝國核心,也是皓天教派布局最多的地方。如果大搖大擺地穿道袍進去,不必多久就會被道友問詢,隨後被抓。
他可沒有證明身份的玉劍,師父貌似也隻給他留下了一屋子書和一把青鋼。
“那麽從今日起,請叫我白麵小郎君瑜帥。”自得地笑了笑,瑜帥推開門,走了出去。
……
他的下一站是百花院前的茶寮。
花婆婆親自做了一籠糕點,端到他桌前,隻給他一人品嚐。
製糕的花瓣是今早晨起時摘取沾著露水的桃花,花婆婆起了個大早,忙活了半天,製備了這些。
花糕的模樣並非模具印製,而是花婆婆巧手捏就,粉紅的十二隻小動物,或貓或熊,或兔或狗,栩栩如生,憨態可掬,分外靈動。
瑜帥捉起小兔,張口咬掉半截身子,連讚道:“甜而不膩,芬芳清雅,花婆婆的手藝真是絕了!”
花婆婆和藹一笑,謙道:“快別誇我了。老眼昏花了,手藝早就退步了。”
瑜帥嘿然一笑道:“有什麽不能誇,花婆婆的手藝,咱東巷的街坊誰不舉指稱讚。”
花婆婆聞言,笑道:“街坊們捧場,還得是多虧了你。要不是當初你走街串巷地向街坊們推薦,我這老婆子舊手藝,哪有今日的生意。”
瑜帥罕見地赧然一笑道:“酒香不怕巷子深,打鐵還需自身硬。婆婆的手藝好,這些都是遲早的事情。”
隨後兩人做離別前的閑聊,也許是因為這次離別可能是最後一次,花婆婆少見地提起她過往的經曆。
原來她的丈夫曾是這一帶幫派的老大,她曾經是幫主夫人。後來黑老大生病去世,留下她一個人撫養獨子,獨子成年後出外闖蕩,回來時便抱了個孩子。
說到這裏,她伸手拍拍身側少年的肩膀,示意這就是自己孫子。
再後來兒子又遠行,了無音訊。
最後她委托瑜帥,若是往後見著了她兒子,告訴他母親老了,想見他最後一麵。
而如果碰不到麵,也無妨。到陰間,也總會見著的。
……
瑜帥登上機關船艦,看船舷兩側伸出巨大的翼展,霍然間劃破重雲。
昨日辰光遠去,今夕暖照迎前。
少年低語--長安,本帥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