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杜家的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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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句玩笑過後,未解的疑難又悄然浮上心頭。
長街敘話終究有些不便,瑜帥拉著杜辰良走進了近處的一座酒樓。
挑了個二樓臨街窗邊的位置,點了壺上等女兒紅,切半斤熟肉。
半盞茶後,小二端著肉與酒具,布菜其間,隨後退回。
白瓷杯各自倒了半盞,澄黃的酒液蕩在輕搖指間,而後一口飲盡,甜、酸、苦、辛、鮮、澀六種餘味融為一體,醇厚甘鮮,回味無窮。
瑜帥意猶未盡地蕩了蕩空空的酒杯,清秀小臉盡是滿足,輕笑說道:“落地長安僅僅兩天,我就已經要陷在這裏了。千古第一都,果真名不虛傳,人間樂土。”
杜辰良微微一笑,豪言道:“這有何妨,喜歡就在這裏長居唄。”
長安居,大不易。他身上隻有五十兩,又要如何在此久居。倒也不是舍不下臉皮跟杜哥兒借錢,隻是借錢非長久之計。
最好的辦法是做個營生,但做什麽營生他還未想好,現在借錢就早了些。
想到這裏,瑜帥輕輕地搖了搖頭,卻並不解釋什麽。
兩人就著熟肉下酒,又飲了幾杯。
沉默許久後,瑜帥再一次想起此行的目的,遂問道:“先前你沒說完,究竟該如何覺醒?”
杜辰良沉吟許久,斟酌了一番,才說道:“我十六歲時已飽讀詩書,自以為同輩之中無出其右……”
瑜帥痛苦地捂著額頭,催道:“杜哥兒,快點說,我好像醉了,怕是撐不下多久。”方才言罷,卻又喝了一杯。
杜辰良好笑地看著他,終究還是開口說道:“所謂覺醒,就是明悟自身,明白天地萬靈之中己身的唯一。”
“說來其實也簡單,就是做你自己。”
“有些人活了大半輩子,始終人雲亦雲。覺醒是修道者邁入修行的第一步,你首先需要做的,就是擁有完全屬於自己的想法,然後擇一道而修之。”
“至於道從何來,則在於每個人的積累。”說到這裏,杜辰良眼神專注地望著他,“修道者與道的關係可謂密切,修道者窮盡一生,都在追求自己的道。棄道者,或損一身修為。”
“有人求縱意逍遙,若一日卑躬屈膝,便難脫沉淪。”
“有人求順心意,若本心不順,與身死無異。”
“你選擇未來成為什麽樣的修者,用什麽樣的心意而活,這些問題你若想明白了,便可以覺醒。”
“無名天地之母,有名萬物之始。你我因名而別,都有各自不同的身體和經曆,為什麽要活成一樣呢?”
觥籌交錯,酒已飲盡,這些問題依舊回蕩在瑜帥的腦海。
酒樓下卻忽然喧鬧起來。
“客官,客官,您這是幹什麽!哎!您等等!”耳畔忽然傳來小二焦急的呼喚聲,伴隨咚咚的木階響聲,一個身影闖進二樓。
那人神情憤怒,直奔窗邊而來。
他砰地一聲重重拍擊杜瑜二rén miàn前的桌子,說道:“你既然走了,還回來幹什麽!”
瑜帥皺著眉看去。這是一個穿著繡金長衫的英俊少年,年齡與瑜帥相仿,長相卻與杜辰良有幾分相似,身材消瘦,就像是低配文弱版的杜辰良。
這應該是老杜的家人。
杜辰良眼角閃過一絲無奈,低下頭不說話。
消瘦少年卻似更加憤怒,吼道:“你有本事一去四年,怎的沒本事說話啦!這些年爹爹和娘親過得有多難,有多想你,你在外邊逍遙自在,一定沒想過吧!”
聞言杜辰良抬起頭,凝視著少年的眼睛,說道:“爹爹娘親受欺負了?”
少年聞言,眉目間的怒意解開了些,語氣稍稍緩和道:“這些年,大伯家一直都在覬覦著家主之位,爹爹娘親為了送你去皓天教啟慧崖觀書,耗費了家族不少錢,已經讓族老們頗有微詞,你倒好,不但沒有覺醒,還一走了之。”
“現在族老們已經對爹爹很有意見,在加上大伯在旁煽風點火,此前上一次的族老會議,已經在討論下一任的家主人選了!”
少年說到這裏,咬牙切齒:“這些老東西,這麽多年的聖賢書都讀到屎坑裏去了,忘恩負義。昔年黎末戰亂,家族分崩離析,是爹爹隨著陛下南征北戰,出生入死,才掙下了家族的今日。”
“當初是他們哭著喊著要爹爹繼任家主之位,現在卻要以我們這一脈非嫡長為名,改立大伯家為家主一脈。”
“這卻罷了,反正這家主之位咱也不稀罕!但現在他們還要爹爹捐出全部家財,說是要彌補當年送你去啟慧崖的虧空!”
空中劃過一道藏青色的弧線,砰地一聲巨響,酒桌上的酒菜傾倒,以杜辰良的手掌為中心裂開了幾條蛛網般的裂痕,好在酒已喝完,不然此時必定滲透到桌子底下去。
“無恥!”杜辰良憤然道。
好家夥,這是真生氣了,瑜帥暗自咋舌。他還從未見過四好青年生氣的模樣,沒想到竟然這麽恐怖。不過此事擱誰身上都是氣憤,也隻有我這種想不起爹娘的倒黴孩子才沒有這個煩惱。
或者說資格……
消瘦少年也受了一驚,但轉眼又恢複平靜,卻又不知想到了什麽,他怒聲說道:“你少在這裏假孝心,當年若不是你離家出走,又怎麽會有今日這般事情!”
杜辰良愧然低頭,說道:“對不起,是我沒用……”
砰!
“你竟還不明白!”
消瘦少年也猛地一拍桌子,把瑜帥嚇了一跳。但他的力氣顯然要比杜辰良小很多,並沒有留下什麽印痕,隻是擴大了原有的蛛絲裂隙。
這家人是和酒樓有仇麽,這明顯就是在砸場子。瑜帥側頭看了看躲在樓梯處的掌櫃,恰好瞥見掌櫃滿臉的心疼。
我也幫不了你呀……他攤手示意。
二樓的酒客如今隻走剩下幾個,隻是這些人竟都喝著酒目不斜視,似混不在意窗前的事情。
這些酒客顯然與杜家頗有幹係,說不定就是杜家的護衛,或是眼線。
“你滾!我不想再看到你!”放下最後一句狠話,少年卻自己拂袖而去。
瑜帥若有所思。
見杜哥兒還在低頭不語,他安慰道:“沒關係的,家裏人不要你,你至少還有阿黃阿傑呀。”
老杜抬頭,神情滿是懊惱:“這些年雖一直與家中聯係,但爹娘卻總是報喜不報憂,是以不知這些事情。即使到了家裏,他們也不曾提起。”
瑜帥安慰道:“天下父母心,都是一樣的。”
老杜沉默了一會兒,忽然目光堅毅,道:“此事因我而起,便該由我來結束。”
瑜帥心道:你能怎麽結束,杜家大少爺的身份雖然顯赫,但你一無官位二無修為,你大伯既已得到族老們的支持,肯定已經是家族血脈中最強的一支,不然放著這麽大的便宜,三伯四伯七叔公不占,會讓給大伯?杜家子弟都是聖賢?瑜帥不信。
心念電轉,此事已明白透徹,卻不願打擊朋友的信心,他安慰道:“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你可以的!”
末了又接一句:“不過我覺得此事重大,須得從長計議。”
杜辰良雖然中二,但並非心思急躁之人,他也明白此事說易行難,當即低著頭苦苦思索辦法。
家務事之所以難以插手,便是因為其中有諸多**不好讓外人知道。瑜帥雖有心幫忙,但卻不好主動開口。遂盯著殘裂的酒桌出神。
這殘桌裂紋極有個性,初看之下好似蛛網,細看卻猶如峽穀溝壑,若此時有酒液流經,想必能添一道瀑布風景。
這蠅蟲也極富閑趣,搓著細足好似餐前洗手,附在熟肉上準備大快朵頤,卻遲遲沒有動口。
它總會動口的,這世上最多的就是這些喜歡不勞而獲的蠅蟲。掌櫃的起早貪黑操持生意,食客們掏錢買食,他們各自付出各自得利,唯有蠅蟲是不費勁的偷竊者,它們在整個交易的過程中毫不出力,卻盡情享受別人勞作收獲的果實。
杜家的大伯他們的族老都是這樣的人物,亂世時四散而逃,天下太平時卻來吸吮杜尚書的戰果。
蠅蟲無毒,卻易滋生瘟疫,沾了蠅蟲的肉食人不能吃,留得越久危害越大。
所以應該盡早拍死,瑜帥邊想邊點頭。
正出著神,樓梯處又咚咚傳來響聲。
又有人上了二樓,又急急奔著窗口而來。
又是那個消瘦的少年,他又拍了一次桌子,喚醒思考的二人,又喊道:“快走!杜錦騰來了!”
杜錦騰是誰?瑜帥心生疑惑。轉而看向老杜。
老杜與其對視一眼,便已明白他的疑惑,輕聲解釋道:“杜錦騰,便是大伯家的長子。”
噢……想必是尋釁鬧事來了。
這樣的戲碼話本裏見過不少,未想到今日也能撞見,不知哪個精彩。瑜帥抱著手臂,沒心沒肺地想到。
會是什麽樣的開場白呢?
樓梯處又一次響起咚咚聲,節奏不如前兩次急促,十分緩慢,聲音極沉,好似重錘輕放,伴隨吱呀的響聲。
卻見樓梯處緩緩升上來一個肥胖青年,腰圍約有水缸粗細,身上錦袍雖寬卻繃得極緊,滿臉橫肉擠壓著麵部輪廓,使其眼睛小若細豆。看起來十分滑稽,就像一隻碩大的偷油老鼠。
他初一上樓就大喘著粗氣,掙紮了半晌才望向三人。
他怪聲說道:“嘿喲,這不是咱杜大少爺嘛?”
他身側的仆人已安靜站了許久,此時卻出聲應和道:“是的,是杜大少爺。”
卻不料那胖子轉身狠狠地抽了仆人一巴掌,惡聲道:“明知道少爺在這裏,還傻站著半天不說話。要你何用?”
“杜家花錢養你,供你念仆學,供你衣食,到頭來你卻百無一用,少爺來了卻連話都不說一句。”
“你倒是說說,我還留著你幹什麽,你這個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