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死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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咋聽之下隻是尋常的教訓仆人之語,細思之下卻是指桑罵槐。
這卻有些沒意思,瑜帥已經懶得回應。上回在飛舟上他用道理駁回張鯉的挑釁,是因為有沈星河在旁,若這事兒擱在東浦鎮上,自然是另一個結果。他當初就是因為某些原因進了官府,才認識了正在當捕快的老杜。
他瞥見老杜的手掌在微微抖動,嘴唇哆嗦半天放不出一句狠話,似忍耐得十分辛苦。心想眼前嘴仗爆發在即,杜家以詩書傳家,放不出嘴炮也很正常。既然放不出來,那就不要勉強。為友解憂當仁不讓,此時正該自己出力,想到這裏,他說道:
“還愣著幹什麽,打他呀!”
話音剛落,一道身影已經疾掠而出。窗前到梯口僅隻十步,杜辰良用了三步便已到達,揚手,扭腕,驅掌,一氣嗬成。藏青色的袖口劃出一道弧線,啪的一聲落在胖子臉上,留下一個極深極紅的掌印,仿佛要滲出血來。
這巴掌打得極狠,因其不僅蓄著方才被嘲諷的怒氣,還順帶算上了多年來飽受家族非議的恨意。
自他覺醒失敗,家族便議論紛紛,對爹爹多有責難更對他百般刁難。為免爹娘為難,他主動離家遠行,不想這些人還不放過他們家。
想來也是,禮儀仁愛可以教化愚拙,卻不能叫惡人放棄利益。這件事情,是他天真了。
想著這些,杜辰良隻覺胸中氣息漸漸通達,在外曆練了四年,雖覺心胸更為開闊,但當年發生的事情卻始終沉甸甸地悶在胸口。這一巴掌扇下去,隻覺得神清氣爽,心念通達,說不出的快意!
杜錦騰小眼中飽含恨意,緊緊地盯著杜辰良,他沒想到四年前憤然離家的杜家大少會忽然回來,更沒想到當年共稱溫和知禮的杜辰良今天連話都沒說就悍然動手。這巴掌打得他很疼,不僅臉頰紅熱,就連眼睛,腦袋,心府都被怒火燃燒得陣陣灼痛,他出生時杜辰良的父親已當上家主,從小就被千依百順的他從未受過這樣的委屈。
他顫抖著渾身肥肉,咬著牙道:
“你竟敢打我!你知不知道你在打誰!”
“啪!”藏青色的袖口又一次在空中劃過軌跡,在杜錦騰另一半完好的臉上留下印跡。
杜錦騰先是一怔,隨著另一半臉頰的熱度升高,耳畔的轟鳴聲遲遲不息,才終於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他雙手捧著臉頰,眼神飄搖迷離,就像懷春的少女一般,隻可惜相貌極醜,令人不忍卒視。
他狀若瘋狂,嘶聲吼道:“你死定了!你們全家都死定了!誰也救不了你們!”
杜家二兄弟已經怒極,雙雙衝上前來想要打他,卻被最先挨打的仆人死死攔著。
那家仆邊攔邊喊:“少爺別打了!別打了!”然而在場的杜家少爺有三個,卻不知他喊的哪一個?
一個家仆張開雙臂約莫可以攬住兩個人,若其中包括一個健壯青年的話,堅持的時間就必然減少,隻是還需要些時刻。
趁著這點時間,瑜帥走上前來,向杜錦騰問道:“你為什麽說他們全家都死定了呢?憑什麽有這個把握?”
杜錦騰聞言,仿佛忽然意識到了什麽,眼神閃躲起來,顧左右而言其他:“我放狠話,不行啊!”
隨後他轉念一想,自己似乎沒必要畏懼這個少年的提問,聲色俱厲道:“你算什麽東西?也配問我問題?”
瑜帥曬然一笑,說道:“你說得對,我確實不該跟豬說話。”
眼前這個雙頰墳起的臉,確實很像一個豬頭。
杜錦騰氣急敗壞,怒火仿佛要燒幹他的腦髓,他是杜家將來的大少爺,不容許冒犯的存在,今天竟然遭受了三次屈辱。他急促地喘息著,腦袋已不能思考,一心隻想著報複!報複!
他環顧了一眼,這些隱在酒樓處的眼線此時是靠不住了,此時二樓除了自己已經再沒有可用之人。他的戰力自己清楚,爬個樓梯都喘息半天,更不可計算在內。錯過今日,就還要等好多天,他不甘!等他回去,他的父親一定又叫他忍!又叫他等!
他等不及了!他不想再忍了!
他忽然想起前天夜裏父親派給他的暗衛。
他大聲嘶吼,聲音透過地板貫穿了二層小樓:“張黎!替我殺了他!”
酒樓的二層一片靜寂,所有人都在等待那名叫張黎的人站出來shā rén。此中有各種情緒混雜,其中以瑜帥的感觸最為複雜。
說好的長安城長治久安,怎麽剛來第二天就要與人廝殺。不是說好了放放嘴炮麽?也不是我讓你挨打的啊!
忽然他感覺周圍的人視線都匯集成了一點,而這一點似乎就在他的身上。
驀地,他感覺有一縷幽風從身後拂來,一絲涼意印在了頸部皮膚,久久不去。
瑜帥的笑意凝固在嘴角,他緩慢地深吸一口氣,以平複加速躍動的脈搏。
刀鋒似乎很鋒利,緊貼在頸部動脈上,他仿佛能感受到頸部皮膚上的雞皮疙瘩在躍動時刮蹭刀鋒,帶來一種淩冽的痛感。
這當然隻是一種幻覺,但若稍不小心,他極可能血濺當場。
他沒忍住咽了一口唾沫,再一次感受刀鋒的淩冽,輕聲道:“我現在道歉還來得及麽?”
杜錦騰笑得十分快意,也十足用力,他一邊拍著膝蓋一邊笑,笑得渾身的肥肉都在顫動:“得罪了本少還想著生離此地,你可真是天真。”
他眸光漸冷,怪聲道:“也好,今日受辱,不好殺杜少,卻正好殺你先祭刀。一個窮鄉僻壤的窮酸書生,我還是殺得起的。”
這是第幾次被你坑了……瑜帥無奈地看了杜辰良一眼,卻見他目眥欲裂地掙紮著,著急著連一向不屑的撩陰腿都使了出來,隻可惜家仆似乎天賦異稟,始終不動聲色,然而眸光裏也有吃力的神色,似乎已快被掙脫束縛。
看來是沒多少時間了,等他掙脫shā shǒu就會立馬動手,恰在此時,仿佛為印證他的想法,頸後的淩冽氣息又貼近了一些。
他決定再爭取一段時間,哪怕三秒也好,多一分生的把握:“你就不怕京兆府的捕快麽?方才我見著掌櫃的報官了,想必要不了多久巡捕隊就來了。”他自然沒有看到掌櫃報官,此事此時隻是拖延之詞。
杜錦騰嘿然一笑:“那群京兆府的蒼蠅,也敢管禮部尚書家的事兒麽。”
“張黎,你還在等什麽!”他嘴上說著不怕,心裏仍有顧忌,他此刻隻想著盡快殺死對方,卻無奈父親指派給他的暗衛似乎並不如何聽話。
這時瑜帥才終於清晰感受到了身後shā shǒu的存在,因他說了話,聲音嘶啞幹澀,宛如陳屍開口:“大人隻讓我保護你。”
瑜帥心甚慰,就喜歡有原則的人。
杜錦騰暴跳如雷,小樓二層的地板在上下震動:“你先殺了他!有什麽事我再向父親解釋!”
這就不是很妙,這shā shǒu若堅守杜胖父親的指示,方才就不會出現,隻需要在暗處保護杜胖就好。既已出現,便說明shā shǒu心中對他父親的指示並非死守。這便有兩種可能,要麽shā shǒu並非死士,要麽shā shǒu是別人豢養的死士。
瑜帥傾向於第二種猜測,但這並不能使他脫離險境,因其有人背罪,shā shǒu已無所顧忌。此時刀鋒已漸漸趨近,他忽然感覺生命的此刻時間無限延長了,他能清晰感受到刀鋒正在由毫及厘地推進,感受到頸部的皮膚凹陷了進去。
當鋒銳的刀刃突破薄弱皮膚的阻攔,一躍而入他的血管時,便是他的死期。
他發覺自己已經開始回想四年前初醒時的第一幕,耀眼白光照入眼眸的瞬間。
暖熱的氣息灌入他的腦海又漫向髒腑四肢,暫短停頓之後,仿佛將他渾身的血液點燃,瞬間炙熱,沸騰!
然後他忽然醒了過來,發覺一切隻是幻覺,但為何身體還這般熱,耳畔回蕩著緊促的鼓聲,不,是心跳聲。
這時他看見高遠天空上盤旋著一隻羽毛鮮亮的肥碩禽鳥。
他大聲呐喊,仿佛要挽留住皓天照入眼眸中的最後一絲光。
“小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