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晉陽夜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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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的那場突如其來的大雪,讓初春的晉陽仿佛又回到了凜冬。
華燈初上,南城民巷清冷的街道上見不到一兩個人影。
一隻小黃狗,一邊低頭嗅著,一邊瑟瑟的貼著牆根兒漫無目的的閑逛,期盼著能在下一個牆角旮旯裏尋到口吃食。
就在這時,突然“啪嗒!”一聲,一大塊雪團從它的上方掉落,正巧砸在它的麵前,將它嚇了一跳。抬頭望去,卻隻能見到一個一閃而逝的黑影,從牆頭掠過……
“嘭——嘭嘭——嘭——”
兩短一長的叩門聲,在院內輕輕響起。
門開了,開門的是一個老漢,門外站著一個蒙著臉,一身勁裝的黑衣人。
隻是那身材,玲瓏有致,一看便是名女子。
黑衣人快速閃進了屋,老漢隨即“嘩啦”一聲,關上了房門。
屋內,一燈如豆。
黑衣人此時已端坐在桌邊的木椅上,那老漢,卻是小心翼翼的跪伏在門旁。
“阿骨那,有那件寶貝的下落了嗎?”
黑衣人率先打破了沉默,果然是清脆的女聲,如黃鶯清鳴,格外悅耳,隻是語氣卻冰冷異常。
“回上使的話,老朽近日已查到了一些端倪,應該就在那位的府上無疑。隻是,老朽一直未得機會入府一探……”老漢答道,聲音顯得有些沙啞,又有些怯懦。
“阿骨那!難道你忘了你妻兒慘死前的哀嚎了嗎?!”黑衣人聞言猛的拍案叱道:“難道你忘記了用鮮血澆灌的仇恨嗎?!難道你不想再見到你的孫兒了嗎?!”
待黑衣人說完,那跪在地上的老漢,已是渾身抖如篩糠,淚流滿麵。
他沙啞著嗓子,竭力抑製著自己的悲痛,咬著牙答道:“七百多個日夜,老朽沒有一天真正睡過一個安穩覺,隻要一閉上眼,眼前就是那夜洛陽的衝天大火,腦子裏就會響起原兒夫妻在火中那淒厲的慘號……”
說到這裏,老漢的右拳狠狠的,一下一下的捶擊著地麵,咚咚作響。他的聲音,也漸漸泣不成聲:“咳咳……老朽忘不掉啊,老朽恨不能將自己做成火引,一把烈火將這惡魔的城市焚個幹幹淨淨,去天上尋我的老婆子,再去看一眼我那唯一的兒子……”
說到這裏,老漢抬起了頭,眼中已全是赤紅的血絲,他此時發髻紛亂,狀如瘋魔,恨恨的盯著那黑衣人,咬牙切齒的道:“老朽真的不想再承受這樣的痛苦了,每一天的呼吸都是煎熬,每一個夜晚的降臨都會重曆那場惡夢,請上使準了老朽殺入那人的府中,殺個痛快,至死方休!”
上首端坐著的那名黑衣女子,此時眼中也是無聲的淌下淚來。
她起身上前,緩緩將那老漢扶起,溫聲道:“老將軍,快快請起。方才小女子是代傳上人口諭,多有得罪了,將軍的心思,小女子已然明了,定當如實回複上人”。
老漢用袖子拭了拭眼角的淚水,深吸了一口氣,穩了穩心神,這才躬身詢道:“上使,我那小孫兒喜娃子,可還好啊?有日子沒見到他了,又長高了吧?”
那黑衣女子一邊轉身緩緩回到桌旁坐下,一邊道:“都有桌子般高了,老將軍放心,幾十名英烈子嗣,上人均待如己出,孩子們現在都好著呢”。
老漢聞言,幹笑了兩聲:“那就好,那就好啊”
然後便轉身將桌邊紅木櫃上的一個花瓶移開,在放花瓶的位置摸索了一下,隻聽“哢吧”一聲,那紅木櫃原來放花瓶的地方,竟裂開了一道縫,竟是一個嵌在櫃子上的精巧機關盒子。
老漢用手指將盒子蓋拉開,從裏麵掏出一張白色錦帕,雙手捧著,來到桌前,將錦帕小心的攤開在桌上。
借著桌上那盞油燈不大的光亮可見,錦帕上竟是用極細的毫墨,繪著一張活靈活現的地圖。若是此時有晉陽老居民在場,定然會一眼認出,其上畫著的,儼然便是晉陽城北的建築布局圖,一房一屋,一街一巷,清清楚楚,簡直分毫畢現。
隻是在整張圖的居中位置,留有一處巨大的空白,隻有用筆墨勾勒出的圍牆,圍牆內,空無一物。
“上使請看,這便是老朽這段時間潛伏晉陽采畫出的北城圖”,那老漢探出一根布滿著猙獰可怖的燒傷疤痕的手指,在地圖上劃了一圈道:“老朽已將北城各處宅邸如實繪了上去,現在就隻待補齊中間這丞相府的詳圖了”。
那蒙著麵的黑衣女子看見這地圖,眼中精光一閃,一抹喜色浮現在了眼角。待老漢剛將錦帕重新疊好,她便伸手取過,藏入懷內。
“老將軍,你的悲痛我們這些未亡人,又何嚐不是感同身受!fù chóu的日子就快到了,那時咱們便不用再忍受這般的煎熬……”黑衣女子輕聲歎道,最後一句,像是在說給老漢聽,又似在對自己說話。
屋內沉默了良久,便聽那女子又道:“好了,接下來的這段時間,你依然每隔三天,便在胡同口的牆根處畫上記號,丞相府內的事你不必再插手,上人已安排了其他更合適的人接手。你隻須繼續蟄伏即可,待時機成熟,見城內大亂,藍鳳衝天之時,你再召集手下,屆時我會再來找你,與你們一同了卻這場噩夢。”
老漢聞言,身子一震,語帶顫音的道了聲:“老朽知道了”。
城北,官帽兒街上,此時已沒了行人。
冷夜之中,街麵上漸漸浮起了一層薄薄的霧靄。
“咯噠,咯噠……”一陣零亂而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的傳來,馬上一眾騎士手中的火把,撕裂了這夜晚的寧靜。
“快!快去稟報丞相,尉太保到了!”
丞相府外的高階之上,一名身著青色官袍的幕府門吏,遠遠聽見馬蹄聲響,便急急從門房跑了出來凝目遠望。待看清遠處那一行騎士中,當先一人的身形後,便急切的向身後的幾名隨從喝令通報,他則抬手正了正衣冠,束手側立於階前,恭候那一行騎士的到來。
“籲——!”
轉間之眼,這一行騎士便打馬奔到了府門前。當先一匹馬上,一名年逾五旬,身著皮鎧、頭頂胡盔的虯髯將領,猛的一勒馬韁,嘴中輕喝一聲,便一個翻身,滾鞍下馬,隨後便大咧咧的將馬韁繩甩到跑上前來的一名值門侍衛手中。
他身後的一眾親隨,也幾乎是同時翻身下馬,卻是立於馬下一動不動,如同標槍一般站得筆直。
“恭迎太保!丞相和世子已等候多時了”,那名青袍小吏,立即諂笑著躬身上前,對這被稱作尉太保的將領陪著小心道。
“嗯!他娘的!這賊老天,昨夜好一場大雪,弄得城裏城外都是泥濘,馬兒也跑不起速度,竟有勞丞相久候,快!前麵引路!”尉太保聲音粗豪爽直,一邊大聲笑罵著,一邊大踏步便往丞相府中走去。
此人,便是大魏名將,當朝太保、開府儀同三司、大將軍尉景!
他,還有另外一個身份——魏大丞相高歡姐姐常山君的丈夫,而高丞相,自幼便是由他們夫婦哺養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