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自投入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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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掌櫃的!小心有詐!”



    一直跟在他身後的那名黑臉漢子,此時已是劍眉倒豎,怒不可竭,湊近了中年人,探過身子在背後壓低了聲音提醒道。



    那中年壯漢在馬上微微點了下頭,沒有回話,卻是繼續高聲向著對麵笑道:“嗬嗬,各位好漢爺,小人實在是有急事在身,還請各位好漢爺寬宥則個,多讓出些道路來,放小人等過去,小人老家便在南趙,日後定當再登寶寨,重金拜謝!”



    “既然不識抬舉,那就怪不得爺們了!”



    那男子冷笑一聲,話音剛落,眾匪便一擁而上。剛才那條僅容兩人可行的通道,瞬間便消失無蹤,顯然已不打算再放他們過去。



    “無恥!都在?!衝過去!”



    中年人身後的那名黑臉大漢方才便已覺出,對麵這群人八成是在有意戲耍他們。此時眼見此景,再也壓不住胸中火氣,怒喝一聲,打馬揚刀,便絕塵而出,他身後緊跟著閃出二十餘騎勁裝漢子,竟是想硬生生用人馬將對麵撞出一條通路來。



    “嗖!嗖……”



    就在黑臉大漢帶著二十餘騎剛剛躍過中年人身側之時,對麵的群匪之中,突然同時響起一陣破空之聲,一排數十枝的弩箭便密密釘在了黑臉漢子馬前十餘步外。



    那黑臉漢子也是騎術高手,弦響之際,他已猛的一提馬韁,胯下良駒嘶鳴而起,落地再看時,地上箭羽尤在“嗡嗡”微顫!



    “不棄武者,死!”



    對麵匪群中,再次響起那名男子高亢的喝聲。



    “小伍!回來!”



    中年人語帶急切的低斥一聲,那黑臉漢子有些不甘的狠狠瞪了對麵一眼,一撥馬頭,朝身後隨他而來的二十餘騎一努嘴,這才輕帶馬韁,緩緩退回中年人身側。



    中年人坐在馬上,向著對麵冷冷一笑,喝道:“看來,各位是不打算善了了?當真不顧王法了嗎?”



    “本就是匪!王法算球?!”



    對麵那男子不帶一絲感情的嘲諷道。



    “哦?各位是匪?恕在下眼拙,卻不知漁木寨的打漁人,何時竟投了官府?不然各位好漢手中,怎的有如此多的軍中長槍?”



    中年人說罷,又偏頭掃了一眼遍地的羽箭,接著道:“便是地上這些精杆羽箭,怕是就連南趙城府軍也不見得拿得出來吧?不知前方搭話的是哪位將軍?不如挑明了說話?”



    “哈哈哈哈!直娘賊的!你這老狗,一雙招子倒是犀利!”



    隨著一陣大笑,對麵匪群中那名說話的男子,終於閃身沉步走了出來,與中年壯漢麵對麵的對視著。



    中年人心中暗歎一聲:看來自己果真遇上了最壞的情況,對麵這些人果然均是軍中銳卒,卻不知是受何人指使,攔路又意欲為何?



    心裏一麵琢磨著,中年人一邊凝神打量對麵這男子,想從他的身上看出些端倪,卻發現此rén miàn相陌生得緊。



    “你,真是範陽腳客?”



    那為首的男子嘴角微翹,麵上掛著一副調侃的表情,對中年壯漢道。



    中年人聞言眉頭微微一皺,眼珠快速轉了幾下,臉上掛起一副笑容,回道:“正是!打擾了各位軍爺辦差,是小人的不是。各位軍爺,可是嫌方才的銀錢少了?”



    “嗬嗬!腳客?”



    對麵那男子並未搭茬,而是往中年人身後掃了一眼,冷笑道:“你這腳客,手下的護衛倒是一水兒的精悍啊!既然你說自己是腳客,那俺們就是漁木寨的!休得多言,放下兵刃再來說話!”那男子說到一半,卻突然變了臉,厲聲喝道。



    中年壯漢聞言虎眉一挑,卻是未動,過了片刻,突然仰天大笑了起來。



    笑了好一陣子,才冷哼一聲,挺直了胸膛道:“既如此,某家便直言了!”



    說罷,那中年壯漢便在馬上衝著對麵這一抱拳,高聲喝道:“範陽馬幫大掌櫃——‘奪命飛索’阮天峰,見過各位軍爺!”



    “哈哈哈哈!阮天峰?還‘奪命飛索’?哈哈哈……堂堂開國公、膘騎大將軍,竟給自己起了這麽個江湖混名,真真是令某開眼啊!”



    中年人話音剛落,對方人群中,卻突然響起一個青年男子放肆的大笑聲。



    隻是,在這笑聲響起之時,中年人便吃驚的看到,方才與他對話的那名為首男子,竟是立即抱拳躬身,閃身側立到一旁,神容極是恭謹。



    一名年約二十七、八歲的青年人,雙手負於身後,在一片閃動的火光映照下,昂首邁步從人群中走了出來。



    “斛斯椿,我本不想露麵,但你這老匹夫也太能扯了!置朝廷體麵於何地?!”這青年人說話時,笑意未減。卻隻一句話,便讓馬背上的中年rén miàn上肌肉猛的抽搐了幾下。



    借著火把的光亮,中年人仔細看去,隻見這青年人身高約八尺開外,著一身硬皮鎧甲,無披無盔,劍鼻星目,麵容俊美,可偏偏右頰處卻有一道長達寸許的可怖傷疤,令他平添了幾分猙獰。



    待看清了這青年的相貌,中年壯漢不禁勃然色變,雙目圓睜脫口驚喝道:



    “婁昭?!”



    不錯,這青年,正是大魏東道大都督、晉陽領軍將軍、欽命使持節!那位高丞相的妻弟、天下聞名的“冷血將軍”——濮陽郡公婁昭!



    “怎麽?斛斯老兒,編不下去了?”



    婁昭歪著腦袋,嘴角掛著一絲鄙夷的邪笑,目光冰冷的看著對麵的斛斯椿,調侃道。



    “大都督,你……你這是何意?”斛斯椿沉聲喝問,心下卻是一片冰涼,下意識的一帶馬韁,往後倒退開數步,聲音也有些微微發顫。



    也不怪斛斯椿這般形狀,隻因在大魏軍中,婁昭是出了名的冷血。此人雖年不滿三十,但在軍中卻向來以膽大、冷酷而著名,一夜屠盡濟州鮮卑千餘貴人之事,便出自他手。而此時此地,“婁冷血”出現在這南趙郊野,定然是早已布好殺局,隻等他來入甕了。



    斛斯椿死死的盯著不遠處火把下,正冷眼向他看來的婁昭,額上青筋直跳,腦中卻是百轉如電。



    說起來,這斛斯椿的身份、資曆倒還要高出婁昭幾分。他本是官宦出身,其父斛斯敦乃是朝廷正二品車騎將軍、揚州剌史。他早年便已從軍,先是追隨爾朱氏征伐各地流寇叛匪。因戰功卓越,深受爾朱氏家主爾朱榮賞識,一路直升,先後得封厲威將軍、安北將軍、征東將軍、徐州剌吏,不過他也因投效爾朱氏,曾數次大敗高丞相的兵馬,而與高黨一係的軍中將領,結下了死仇。



    後來,爾朱氏兵敗,全族被誅,他也在朝中失勢。



    他本是鮮卑人,對高丞相這個把持朝政的漢人,天生便極是反感,更是厭惡高黨暗中推動的所謂“鮮、漢共治”的政改方略。



    因此,在得知了天子元修的心意後,便立即投靠,成了帝黨一係的核心骨幹,也是天子在南道鮮卑各大勢力間的重要聯絡人。自然,他也成了高係將領意欲鏟除的頭號目標。



    數年來,他片刻不敢離開南道,多數時間都是呆在徐州的自家軍營之內。此次,他出現在東道冀州,實是迫不得已。乃是受天子密詔,前往北方邊境安州,秘密聯絡契丹和庫莫奚兩部,暗約攻魏時機,以牽製高黨北方軍力。



    這一路,他都是喬裝改扮、小心行藏,卻沒想到,眼看還剩十餘日行程便可返抵洛陽回報天子了,卻在這小小的南趙城郊,被婁昭率軍堵住了前路。



    斛斯椿此時心下極是慌亂,自己一方隻有區區數十人,而對方卻是數百銳卒,且gōng nǔ犀利,儼然已是生機全無。



    不知為何,在此關頭,他心中卻是想起洛陽禦階之上,那位臉色蒼白的青年天子正在翹首北望的神容,心中猛的湧起一腔悲憤。



    看著前方婁昭那虎狼般冰冷的目光,他默默哀歎了一聲:“陛下!臣盡力了!”



    此時,看著麵前一副江湖人打扮的斛斯椿,坐在馬上怔怔發呆,臉上神色不斷變幻,婁昭露出了一個勝利者的和煦笑容。



    可他說出的話,卻是森冷無比:“奉丞相令!誅殺朝廷叛逆斛斯椿!有敢附逆者,盡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