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應約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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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然沒有轉身,雖然站在那盞燈前,他仍覺得有些冷。

    月光沒有朝陽般的那股暖意,在這初春的夜裏,雖然能夠透過窗戶投射進來,但氣溫還是有些微涼。這大概就是使他感到身體微冷的原因?還是這個書生的話讓他覺得有些冷?

    齊然自然不會想明白。

    他也絕不會想到這個問題。

    這身後的二人顯然是為了尋他和那有些不靠譜的師父而來的。可他自幼便生活在這紮馬鎮中,由師父一手帶大,自記事起,他從未踏出過這群山一步。

    這二人為何要來尋他?又是如何知道他的存在的?

    他連這個問題都想不通,又怎會去思考冷由何來這個無聊的問題。

    師父出山已有兩月之久,莫不是在世外生出了波瀾?捅了婁子?仇人尋shàng mén來了?

    “不可能啊……”齊然心中犯起嘀咕。

    許寒白仍舊保持著那舉杯的姿勢,他從頭到腳都沒有流露出絲毫敵意、任何危險的氣息。相反,白皙的臉龐上滿是笑意,就像一個未經俗世的少年,一個埋頭苦讀聖賢書的優雅書生。

    小書童望向齊然那有些削瘦的背影,他皺了皺眉,終是沒有再壓抑自己的本性。

    “掌櫃小哥哥,還勸你莫要管這麽多閑事,如實說來,我二人定會對你感激不盡。說不定,還會再送你一錠銀子哦……”

    小光頭年歲本不大,頂多比黑娃和小甜妞幾人大上個一歲兩歲。這張猶有稚氣的臉龐,說出這些簡短的話語,卻透著股最寒冷的味道。老氣橫秋,以此來形容這個小書童再貼切不過了。

    齊然微微一怔。帶著一絲調侃的味道回應道:“我若不說呢?在這深夜之中,為你二人拿出飯菜,還留你等住宿,這,雖不足以使你等對我生出感激之意,可是……”齊然扭過了頭,他對著小光頭微笑。

    小光頭由椅子上站了起來。

    桌子上的杯子輕顫,然後“砰”的一聲炸裂開來。

    “哼!你若是知道,快如實招來,不然的話……”小光頭的聲音有些冷,言語之中帶著一絲譏諷,眉眼之中更有一股毫不掩飾的殺意。

    這酒館之中的冷意更濃了。

    “狼尾巴終於還是露出來了。”齊然啞然,不禁失笑。可他並沒有懼怕這股濃濃的敵意。

    他不會怕,便是不怕。

    沒有什麽值得他怕的事,更何況這……隻是一個小孩子。

    “放肆!還不快坐下!”許寒白一聲嗬斥。他眉梢緊皺,再也沒有了那股淡然之意。

    他輕甩衣袖,揮了一掌,一股大力向小光頭襲去。這酒館裏刹那間狂風大作,大門吱呀一聲被烈風吹開了,小光頭身後的牆壁上被嵌入了一個巨大的手掌印,那盞剛被齊然點燃的油燈也被風吹滅掉。

    小光頭噔噔退後了兩步,那身後的椅子被大力崩碎,屑沫橫飛。他猛地一怔,那股由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殺意瞬間消失殆盡,無影無蹤。

    他還是那個小書童,那個天真爛漫而且滿臉稚氣的小孩子。

    他輕撇了一下嘴唇,望了齊然一眼,可是眉眼之中恨意漸濃。

    齊然有些發呆。他從未被一個小孩子以這樣的方式對待。這使他有些……無奈。

    他自認自己的脾氣並不是太過於猛烈。可此時,卻有一股無名火起。漆黑的雙眸在這昏暗的夜裏有一道寒意彌漫,他望向了那個小光頭。

    “掌櫃的,這孩子本沒有敵意,他是驕橫慣了。你莫要在意,我日後定會嚴加管教的。”許寒白怒視了一眼小光頭,轉而對齊然說道。

    他的臉上已然沒有了那股笑意。

    顯得有些從容,有些淡然。有些……無所謂。

    齊然便沒有再答話。

    他拿起火種,再次將油燈點燃。然後輕步走到了門口,關上了那被急風吹開的大門。

    他整理了一下被風吹的有些亂了的頭發,還有那件外衣。

    “我…名齊然,而且,我還有一位姓餘的師父。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想必我就是你們要找的那位年輕人了罷。”

    在這昏暗的酒館內,有一刹那間的安靜。

    “如果你們要找我家那位師父,你們應該知道,他出山已經有一段時間了,至今未歸。如果是他有錯的地方,我可以道歉。若你們覺得還不行的話,你們可以等他回來。”齊然對著二人說道。

    他自認並沒有做錯什麽。冤有頭債有主,老頭子捅下來的婁子,他可不像往自己的頭上扣。可是這二人若是苦苦相逼,他不介意刀劍相向,用拳頭來化解當前的局勢。

    許寒白直立而起,他微眯著雙眼,眉梢挑起,雙眸之中,似有劍芒劃過,他打量著這個年輕人。

    他苦修了多年,忍受著常人本不該擁有的艱難歲月,為了就是找到那位齊姓年輕人,然後將他打敗。

    今日見到了這位年輕人,無論從什麽角度來看,都是一件好事,應該欣喜,甚至狂歡也不為過,但是……這顯得有些突然。他不禁顯得有些手足無措起來,慌亂之中身前的那盞茶杯被他無意間輕踫,便跌碎在了地上。

    小光頭望向他,眨了眨眼睛。

    “寒白哥哥……”他喃喃道。

    “齊兄,我跨過千山來到此處,便是為了尋你而來的。至於餘先生,他並沒有做錯什麽,你也不需要道歉。”許寒白收起了眉眼之間的那股慌亂,他極力想讓自己保持著鎮定些,從容些……

    過了片刻。他緩了緩說道:“更確切的說,我……是來擊敗你的。”

    齊然皺眉。他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許寒白搖了搖頭。

    他抖袖,一張信筏自衣袖中激射而出。

    那張信筏停在了桌子上空,帶著一縷幽光,緩緩展開。那縷幽光帶著一絲祥和之氣,並無殺機,但依然攝人心魄。

    這封信上瑩瑩光輝流轉,非常的柔和,內斂著一股讓人敬畏的氣息,讓人忍不住要跪伏下去。

    這是一張當今天下千萬人見到都要行跪拜之禮的人所用的紙。

    這是那深居臨淄城中,指點江山,一念動山河之人所用的紙。

    確切的說,這是一道聖旨。

    但也可以說這並不是聖旨。

    這是有人用筆墨寫在了那張冠以聖旨之名的紙上:“田齊三年,我許公和餘兄二人在這寒山之下立約。二十年之後,讓二徒代以決戰,了卻此生之痛。二時月,酉時。”

    齊然揉了揉眼睛,這些字刺的他眼睛有些疼。

    ”原來老頭子在二十年前和人有約,要讓自己代以出戰,和別人家的徒弟,對麵的這個書生打上一架……”齊然怔怔發呆。

    “這老頭子還真是會玩,為何他從未向我提起過……”齊然想到了那位師父,有些悵然。

    他猶記得,那天晚上。

    那老頭子獨自一人坐下夜下,看著那漫天繁星直到深夜,滿是醉意,用力的摔碎了那個空酒壇子,對著他嚷嚷道:“兔崽子,我要出山去逛上一逛,你好生搭理酒館,莫要忘記那丁老先生來了一定要有酒喝。”這些話便開門走了。

    “若是知道有這個約定,我又怎會天天待在這酒館之中,釀那些沒人喝的酒,做這件普天之下最無聊的事……我定會勤加練功才對。”齊然心頭有萬般思緒劃過,不禁有些神傷。

    那許寒白看著齊然這般樣子,他征了一怔。

    隨即喃喃自語道:“為了完成他老人家的心願,為了……完成這件事。你可知我為了修行,似一個苦行僧般,去過塞北寒山,還渡過西海,踏過楚地,以此來磨練己身。你可又知道,我多少次都差點死在別人的寒矛之下,有多少次都被別人的利劍所洞穿眉骨……我所做的一切,就是為了變得更強!就是為了,將你打敗……好讓他高興起來。”

    他似是想起了在那個漫山花開的早上。

    那位滿臉胡須,背有些彎的老人,一把將他由棉辱中拖出,狠狠的拽著那個滿臉稚氣的小孩子走在灑遍鮮血的古路上,指著那戰亂後被烈馬踏過的冰冷屍體。撕心裂肺的對他怒吼道:“你一定要贏!你一定要贏!”

    他絕不不會忘記那個眼神,那句令他此生都會銘記的話。

    這些話他像是說給齊然聽的,又似是說給自己聽的。

    齊然怔怔發呆,聽到這些話,他不禁對這書生起了一股憐意。

    他開始有些同情這個書生了。

    “不如你再推我一掌,我順勢倒下,由這小和尚作證,我……輸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