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籠罩，山林上方的雲層由厚變薄，光線漸漸偏移，那輪殘月露了出來。

    齊然背負著那把大刀，站在古林之中，站在那巨獸的身前，望著那巨獸諾大的身影，有些怔怔失神。

    今天並非是滿月，而那輪殘月懸在夜空裏，卻把所有星星的光彩都奪走了，向人間灑落無數銀輝。

    齊然抬頭，向那輪殘月而望。

    這時，有一滴水珠由高空上滴落了下來。

    “啪”的一聲，滴落在了齊然的臉上，然後由臉頰上滑至唇邊。

    這水是鹹的。

    且隻有一滴，也隻有這一滴。

    為何下雨便下這一滴？亦或者這不是一滴雨嗎？

    齊然臉上沒有流露出太多的表情，便是連絲毫的情緒都沒有太多，但他的眼神有些微惘。

    不知為何，他覺得有些莫名的煩躁，一股無名之火燃起，雙眼之中仿佛有著兩團火焰在燃燒。

    煩躁難道是因為那輪殘月嗎？亦或者是這滴水珠？

    齊然心裏歎了口氣。不知道因為什麽而焦躁，才是一件最令人最焦躁的事情。

    他覺得很累。

    他望向了那隻巨獸。

    齊然看著那巨獸醜陋的臉，生出了一種極為強烈的衝動或者說是渴望。

    他想揮動手裏的大刀，把那巨獸的醜陋的臉盡數砸至稀爛。

    為何這些事總是發生在深夜？

    兩夜之中，不是那白麵書生，便是這有些蠢的巨獸。

    那書生還可理解，功參造化，神秘莫測，可堪大敵而待。

    可是這隻巨獸相比之下就有些弱了。

    不僅弱，而且還蠢，還蠢到了極致。

    起初齊然還被它這高大的身軀嚇得幾近亡魂皆冒，現在想想著實可笑。

    這是巨獸身影雖是異常的高大，可是隻會使用蠻力。

    那隻巨獸依舊是揮動著雙拳，張著大嘴，流出道道的口水，露出那一雙空洞的、木然的眼睛，還有那鋒利的獠牙，還想著再向這個膽敢向它揮掌而來的瘦小人類衝來。

    它似是不覺疼痛，且不知疲倦。

    看著這巨大的身軀，齊然覺得有些做嘔，那股莫名的煩躁之意更濃、更烈了。

    百家心法齊出，還不能將其斃命於此，齊然覺得心裏有些更累。

    他覺得自己的身體有很多傷口，而傷口處雖不是很痛，可總是在流血，這絕不是好事。

    他要舉刀了。

    不想再去思考這麽多有的無的，他想揮刀，將它劈翻在地上。

    然後離開這裏。

    然後再去吃些東西。

    這般想著，他便於後背取出了大刀。

    一步一步向那巨獸迎了上去。

    他走的不是很快，可那隻巨獸卻來的很猛、很快。

    …………

    …………

    齊然躍了起來，於這巨獸的身前，他已沒有了古樹可以借力，他就這樣向縱身那巨獸的臉上躍去。

    破空聲起，由大刀上傳來的寒光籠罩四野。

    氣浪順著古樹枝葉噴去，古林之中驟然起了一場大風。

    齊然揮刀而動。

    齊然的眼神明亮的似是星辰，鬢角上被血沾染上的發絲被光映照的更加的紅豔。

    大刀落下，勢不可擋。

    那巨獸揮動著一雙重拳，依舊是帶著怒吼聲。

    看著那道閃耀著寒光的大刀向它劈來，它似是稍微停頓了下來，可它沒有擋。

    齊然再次輕歎一聲。

    最終，他的刀落了下來。

    刀鋒落下，鳴聲不絕，響徹長空。

    大刀有些顫抖，嗡鳴不止，劈在了那巨獸的臉上，於鋒沿處有火光迸濺，那火花向林中激射而去。激射在了灌木叢中，還有那枯枝敗葉之上。

    有一道火焰燃起，接著火勢越來越大，然後是熊熊大火。順著叢林，向更深處蔓延而去。

    那隻巨獸沒有退，可它的臉龐血流如柱，猙獰不堪，它感受到了一股寒意。

    它舉起了雙拳，然後揮動，向齊然的額頭砸來。

    黑衫飄舞，垮間的那酒葫蘆也不知丟在了何處，齊然覺得有一絲口渴。

    可是現在哪裏是喝水的時間？

    …………

    ………………

    看著那雙重拳向自己的額頭砸來，而大刀還未深劈進它的頭顱之中，它還未倒下，齊然有些失神。

    是退，還是進？是暫避鋒芒，躲過這雙重拳，還是轉身退後，再揮刀劈來？

    若被那巨拳砸中，砸在額頭上，縱使齊然再強，那麽下一刻，等待他的便是死亡，毫無意外的死亡。他，絕對活不了。

    可是他覺得已經忍受不了了。不能夠忍受這隻巨獸的醜陋的，令人做嘔的臉，哪怕隻是一小會的時間。

    他，現在就想殺死它。

    所以，他不想退。

    ………………

    ……………………

    可是，不退的話，就沒有辦法了嗎？

    齊然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大吼一聲，雙腳猛蹬在了那巨獸的臉上，借著這股大力，身子向上拔高了一大截，他的身體已然躍過了那巨獸的頭頂。

    而那把大刀從未離開過他的手，也從未離開過這隻巨獸的臉。

    “磁”的一聲，巨獸的臉龐那道巨大的口子越來越大，直至劃至雙眼，劃開了一隻眼珠。

    巨獸感到了極痛，它感到震撼且不解，甚至有些惘然。

    它用那雙拳頭捂住了那隻被割破的眼，帶著嘶吼，帶著憤怒，更帶著不安。

    可那道口子依然在流血，似是江海決堤，似是它身上所有的血都流了下來。

    它慌亂的揮拳，向那個渺小的人類砸去。

    齊然收刀，縱身躍起，躲過了那帶著風聲向他揮來的亂拳。

    他輕躍到一處空地上，手掂大刀，就這般遠遠的看著那頭巨獸，不禁搖了搖頭。

    他本無心殺它，可這隻巨獸卻緊追不舍，非要把他轟個血肉橫飛，命喪此地，想想真是令人費解。

    還讓人惱火。

    那隻巨獸狀若大山，毅力也很強，然而卻依然抵不過大刀的這一劈斬。

    它瘋癲的四處揮動著雙拳，砸向了空中，踏向了地麵。

    隻聽得轟的一聲悶響，它已沒了力氣，仰天永遠的栽倒在了血泊之中。

    它掙紮著，卻再也爬不起來了。

    ………………

    ………………

    這四周已沒有了大樹，大樹皆被那巨獸踏成了斷枝，深埋於泥土之中。

    齊然橫刀立於身前，他並沒有倒下。

    此時，於這月夜下，他就是一棵孤樹。

    有光灑在那殘留著血跡的清秀的臉上，也有風吹著那被血侵染的濕漉漉的發絲上。

    少年不知是擦了一把汗，還是擦了臉龐的那道道血痕，他將大刀抗在了肩上。

    他四下眺望，卻看不到那個酒葫蘆。

    “還是把那葫蘆給找到吧，那可是師父留下來的。”他輕喃了一聲。

    他感受著唇邊的那道鹹意，於這火勢猛烈的深林中，覺得越來越渴了。

    背著月光，肩扛鐵刀，他向回路走去。

    ………………

    ……………………

    山林上空的那片烏雲早已經散去，可小鎮上空的烏雲卻未散。

    那片陰沉的烏雲不停的在翻滾，如沸騰的滾水，不停地在絞動，全然沒有想要散開的征兆，將那殘月遮擋，將繁星覆蓋。而這下方的紮馬鎮便被黑色籠罩，唯有那點點燈光閃耀。

    而那丁老頭就立身在這處烏雲之下，這高空之上。

    他眼神淩咧，向遠處的那處山林上空遙遙而望。

    他似是看到了什麽，似是看到了那個女子的身影，又似是……什麽都沒有看到。

    他搖了搖頭，向小鎮下方的那座道庭望了一眼，看到了那個依然靜坐的書生。

    他輕踏腳步，化為了一道流光，便向遠山而去，消失在了這片天地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