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光榮與恥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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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隊長帶著救援的人很快趕到了,近百警力全副武裝,還帶著不少助燃設備。他們組織人連夜下洞,很快就傳上來消息——

    下麵是個十幾米深的天然暗洞,空間不小,兩隻“蟲王”深陷鹽堆,已經脫水而死,那些“觸須”和車上的幼蟲也大多葬身鹽海火海,隻有幾隻半死不活的,被同事們燒成了黑灰。

    我更關心童柳,可他們卻說,洞下沒見到一個人,隻有童柳的一截衣角,上麵沾著血跡。我根本不信,親自下去看了,果然,童柳蹤跡皆無。

    車裏、鹽堆下、洞壁上,我反反複複的尋了好幾遍,甚至兩隻“蟲王”的屍體都讓我剖開了,卻依舊沒有任何線索。最後,倒是發現了幾條小洞分支,隻是洞口還沒有碗大,就連個孩子都鑽不進去。

    驚奇的同時,我心底也暗暗發冷,除非……

    “除非,童老師被‘蟲子’占成了‘宿體’,肢解成幾塊兒,鑽進了小洞!”杜龍彪口無遮攔的喊,見我臉色難看,也不敢往下說了。

    隊長馬上命人挖掘小洞,但大多沒幾鍬就到了盡頭,隻有一條越來越細,用土辦法一探,深深地通向地底,好像沒有盡頭……

    其實我們都知道,再挖下去也是徒勞無功的,一個好端端的大活人,又怎麽會藏身這裏?不輕易放棄,隻是一種心裏慰藉。可就算能挖出什麽,恐怕也和杜龍彪說的沒什麽兩樣,我不敢再往下想……

    同來的還有專家組,在谘詢了童教授的意見後,隊長讓人往那條小洞中灌下了大量的濃硫酸,如果真有“皇螞蟥”的幼蟲和“觸須”鑽進去,也算徹底斷了它們的活路。

    天亮了,同事們陸續撤走,最後洞底隻剩下幾個人,童教授嗚咽著和我說了很多,我一句都沒聽進去,杜龍彪窩在一角猛猛地抽煙,隊長看了我們倆一眼,歎口氣,轉身也走了。童楊像個小孩兒似的,一直抱著腿哭,我本來想過去給他兩拳,但沒動手。

    ……

    隊裏給我放假,讓我整整休養了二十天,期間我一直在打聽湖上的事兒,得知,全省各級都相當重視,組織了各方麵的力量進行善後工作,不止對湖上進行了地毯式的搜查,更是在事發地方圓幾十公裏都設置了長期監控站。

    那幾個運送軍卡的大兵再沒任何下落;老雪頭兒所在的村子徹底荒了,那些外逃避難的村民得到了重新安置,一些隱瞞不報的村幹部受到了追責,鄉鎮主官也跟著受了連累……

    後來聽說,在童教授他們的幫助下,搜捕隊也確實誘捕到幾條“變異”的魚類,都以絕對手段進行了滅絕,後來,鬆湖重歸平靜,再沒有過什麽類似的事件發生。

    隻是,也沒有童柳的任何消息。

    一個月後,隊裏對我們小組的獎懲決定下來了。本來我們記入集體一等功也不為過,但不知哪個想出名想得發瘋的小報跳出來——根據他們的“深入”調查,找出了我們小組在這次任務中的嚴重失責,矛頭直指“脫崗漏崗”、“玩忽職守”——這就有點兒像現在的“網絡噴子”,不管你幹得有多對、有多好,大家點讚成果的時候,他們批評過程;大家稱道過程的時候,他們痛罵結果。這種人過去有,現在多,將來一段時間也不會少。

    由此,老羅和齊業民就成了造成“嚴重失責問題”的直接指向。省局市局也不得不派出專門調查組,其實大夥兒心知肚明,就算沒有那一晚的“失職”,情況也不見得會有多好。

    但總要封住小報的嘴,這個“黑鍋”必須有人背,哪怕在獎勵之後再象征性地打上一板子。甚至隊長都自告奮勇地接“鍋”,但齊業民很仗義,想把所有的錯誤都一肩扛下來,最後還是縣局領導發了話——老羅在犧牲前,就已經越過縣局,托人向市局偷偷上交了“檢討報告”,就怕耽誤你們這些年輕人的前途……

    齊業民聽到後哭了。杜龍彪也恨恨地砸碎了一張桌子,“媽·的!還講不講道理?!都瞎麽?看不見老羅為啥死的?!”

    老羅被評為烈士的事暫時延期,但他和大劉的追悼會還是去了不少人,省局和市局的領導都來了,我師娘在現場哭得暈倒好幾次,她的女兒抱著父親的遺像神情發木,顯然還不能從巨大的悲痛中緩醒過來。

    我和杜龍彪、童楊被授予特殊嘉獎,直接越過了實習期,據說,破格提職決定也下來了。隨後,讓我們準備好發言材料,打算在全省範圍內作先進事跡報告,以便用有力的言辭擴大我們的正麵影響。當然,發言內容絕對不能提及什麽古生物、皇螞蟥等等敏感信息,應重點從發揚獻身精神方麵說起。

    姐姐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童楊自然情緒低落,但他還是天天在稿紙上寫寫劃劃,準備得很認真。

    杜龍彪的火氣越來越大,從早到晚嚷嚷,“誰他·媽願意去誰去,反正不給老羅‘平反’,我就死磕到底,縣局不行就市局,市局不頂用就省裏!”每次見到我們隊長他就問,“到底哪個小報在給咱們抹黑?!我去一把火燒了他們報館!”

    我問得最多的是,老羅的事兒是不是很麻煩?

    從各方的回答來看,確實如此,現在正處於風口浪尖上,老羅的獎懲決定還得先放一放,等風頭過了,再內部追認嘉獎也不遲。

    而且自省局到縣局也有些自顧不暇,他們同樣遇到了焦頭爛額的麻煩——那家“瘋子”小報又拿專家組死傷慘重說事,為博人眼球不遺餘力。

    報告會召開的那天,杜龍彪還是去了,不過不是為了宣傳自己,我知道他的小心思——聽說這次報告會省局很重視,邀請了不少大小媒體,他一定是想在現場把那家小報揪出來。

    會場設在省局會議中心一樓大廳,上千座位滿滿登登,座無虛席,省局市局領導都到場了,縣局領導的座位都被排到了後麵。

    主持會議的同誌簡單介紹了我們三個的基本情況,便請我們一個一個登台報告。

    最先上去的是童楊,他這幾天都失魂落魄,但一到了台上,馬上振奮起精神——

    “在警校的時候,我就時常問自己,是什麽讓我的前輩披上了這身神聖的警裝?是什麽讓他們端起了手中的鋼槍?是什麽讓鐵血兒女前赴後繼?是什麽讓傲氣忠魂再鑄榮光!啊——是祖國的召喚!是人民的期望——”

    童楊好像換了一個人,滿麵紅光,語調陰陽頓挫,不得不承認,講得很好,講得震撼人心。

    掌聲此起彼伏,一浪高過一浪,台下的閃光燈猛烈地閃爍著,讓他更激動更激昂。

    杜龍彪一邊撇嘴,“都他·媽成他幹的了……”一邊在閃光燈後找目標,可直到童楊下台的時候,他都沒什麽收獲,旁邊他的隊長直捅他,“到你了,快上去。”

    杜龍彪又犯了倔勁兒,指指正在下台的童楊,“他都說完了,我還有啥好說的。”

    氣得隊長差點兒給他一杵子(拳頭),急催道,“不是,癟犢子,你故意給我上眼藥兒是不?快上去,被磨嘰!”

    杜龍彪雷打不動,“我之前就說了,誰愛上誰上,我就這熊樣!”

    我站起來,“還是我先吧。”

    隊長對於我的“救場”很感激,杜龍彪卻狠狠地瞪我,“叛徒!”隊長忍不住給他一下,“你也學學小李,看人家多知道顧全大局!”

    杜龍彪還是瞪我,“叛徒神氣什麽!”

    我走上台前,在一陣熱烈的掌聲中站穩,台下的幾千隻目光看向我,相機攝像機的閃光讓我有些頭昏眼花。

    主持會議的同誌以為我怯場,在一旁幫我釋壓,“這位就是我們的第二位楷模——杜龍彪同誌!”他不認識我們,隻是按著設定好的發言順序念。

    台下很多人都笑了,我也笑了。

    我說,“不,我不是杜龍彪。”

    他反應很快,“對,你們有個共同的名字——英雄!”

    “沒錯,我們都有共同的名字——”我開始看自己手中的稿紙,內容是縣局領導審過的,改過好幾回。剛才童楊完全脫稿,我現在卻低頭看稿,大夥兒都以為我一緊張忘詞了,主持的同誌又想替我解圍,我把稿紙扔在桌上,他總算鬆了口氣。

    “我叫羅振國。”我抬頭看著台下,似乎所有人都愣住了。

    “也叫劉國柱!”

    “叫老雪頭兒!謝光偉!趙宏!”我能感覺自己的身體在顫抖,不是緊張,是激動,“也叫童柳!”

    主持同誌手裏也有我的稿子,偷偷看了看,顯然每一句對不上,他朝台下的領導席看去,知道要出事。

    省局的一位主要領導微微搖頭,示意不讓他打斷。

    我把這次死去的人名統統報了一遍,“我,就是他們,他們也是我。他們從未離開,會在我們幸存者的身上繼續活下去!”

    杜龍彪也不找目標了,第一個站起來喊“好”給我鼓掌,隨後,掌聲雷動,久久不息。

    “羅振國這個名字大家叫得不多,他們都喊我老羅——”我學著老羅的口氣,臉上強擠出憨憨的笑,但眼淚一直在打轉兒,“天老爺照顧,我老來得女,丫頭生地好看,隨他媽不隨我——”我強忍住不讓眼淚掉下來,“唉!隻是我這丫頭啊,天生有點兒小毛病,總時不時地跟我鬧鬧小情緒,今天臥床了,明天又手術了,後天……嗨,不過,咱有招兒啊!不慣著她,一年到頭兒也陪不上她幾天,眼不見心不煩嘛,挺好個大閨女,要是能被小病小災打倒,那也不配做咱老羅的姑娘!”

    台下的很多同事眼眶都濕潤了,有的女同事已經開始偷偷揩眼淚。我的話戳進了他們的內心深處,作為警察,他們比誰都清楚這個職業的辛苦和危險。

    之後,我以老羅的身份講述了他工作中的點點滴滴,直到說起那次“脫崗”的原因,台下更多人哭了,我看其中還有很多記者和社會人士,他們一邊哭一邊鼓掌,我很欣慰,這些掌聲都是送給老羅的。

    但我後麵的話讓掌聲驟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