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針鋒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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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鄒已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眉。

    薑允眼神犀利,細微動作並逃不過她的眼睛,當即後退一步。與此同時,一道白影緊貼著她的鼻尖掠過,堪堪停在腳趾前端。是旁邊的少女出手了,掌風淩厲,雖是下行的一掌,破空的風反衝有力,掀起了薑允的劉海。旁觀的人都悚然一驚,剛才如果不是女孩及時後退,這一掌就劈在她後頸上了。

    被關在這裏的孩子約有十五六個,卻有大半是男孩子。方才的情景一幕不落地看在眼裏,疑似被欺負的還是一個溫婉可親的女孩子,當然會有人主動出頭。這不,那個提問活躍的男孩立刻跳將出來,把薑允擋在身後,大喊一聲:

    “你要shā rén,先過我緣奎大俠這一關!”

    斐零瞥了一眼,來者是一個細眉挑眼的男孩,臉頰兩邊垂著髒兮兮的亂發,唇上有未擦幹的鼻涕痕,衣衫還十分破舊。她心想,黃口乞兒,口氣倒不小。不動聲色地站起來,足足高出兩個頭。那孩子後退了兩步,腳步毫無章法,斐零暗自好笑,卻是個掂不清自己幾斤幾兩的小子,且讓我逗逗他:“哦,我還真想親自領教一下大俠的身手呢。”

    果見那“緣奎大俠”的氣勢矮了幾分:“你你你……別以為大幾歲,就能討著便宜!我可是天賦異稟的陰陽家弟子,今天就要懲惡揚善,好好教訓教訓你!”雖有些結巴,他還是硬著頭皮擺開了一個陣式。

    見此,旁邊人自覺退後,留出場地。斐零本來不想打架,但一來是這人自找難看,二來也想借這個機會立立威,好震懾住這一幹吵鬧的小孩子,便也順水推舟默認了。眼看好戲正要上演,偏偏一個和事佬出來攪局:“二位打住!小老兒方才卜了一卦,今天不宜打鬥。”

    斐零一看過去,不禁啞然失笑。那人戴著一頂紙糊的黃冠,舉著一麵破爛卦旗,典型的在路邊混飯吃的假道士裝扮。更重要的是,斐零忍住笑,上前“哧啦”一下撕掉那人的假胡須,“混小子,蒙誰呐,姑奶奶我算卦混飯吃的當兒,你還沒出生呢!”

    那孩子擦著疼出來的淚花,還叫:“貧道沒說錯!諸位請看後邊!”

    “對不起,是我辨識不明,沒發現公子臂上有傷,唐突了。”薑允神態自若,向鄒已道歉後又轉過來,對緣奎說:“多謝大俠為我出頭,然而此事實屬誤會,這位禇衣姐姐委實沒有害人性命的意思,隻是出於對幼弟的維護才出手重了些。還望你們不要為此事傷了和氣。”一語點醒旁觀者,人們紛紛過來勸架。

    斐零確實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出手,隻是剛剛被撩起打架的興致,被壓下有些不快,便語中帶刺地說道:“倒是個明白事理的,不像某些人……說大話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嘿,你還真想幹一架是不是?小爺我隨時奉陪!”緣奎還張牙舞爪,被一掌悶在地上。

    “咳,早告訴你,今天不宜打架。”那黃冠小兒摸著假想的胡須,說道。

    這邊薑允規規矩矩端了一個平輩禮,說:“還是要冒昧地問一下,閣下是從什麽地方得到這顆珠子的?”意識到這是在外麵,對陌生人說話行動不可過於隨便,否則剛才那種不必要的衝突不會是最後一次。盡管生性張揚不喜拘禮,她還是照行爺爺教導過的周全禮數。

    “你說是你的,有什麽證據?”

    薑允一愣,原來是誤會了,這人從見麵起一直不答話,並不是惱她不禮貌,而是生性淡漠,不喜多言。見他說話單刀直入直指矛盾核心,薑允也拋開繁縟的客套話,幹脆地回答道:“珠子上有鏤雕暗紋,是全天二十八宿的星圖,對光就可以看到。”

    對光就不必了,因為此刻玄枵海睛正發著幽幽藍光。鄒已指間漏出幾絲紅色穗子,斐零探身一鉤,將這顆珠子扯過來,托在掌中細細查看。珠子圓徑不過一寸,顏色是幽深的靛藍色,形狀圓潤,色度澄淨。齊地東瀛產出藍寶石,這顆珠子品相雖屬上等,但絕非罕有。它有什麽珍貴之處呢?斐零把眼睛湊近,想要看得更仔細些。珠子表麵光滑無比,那星辰竟是刻在裏麵的。那深沉的藍色正如暗夜天穹,點點星辰似在其中流轉。那星子看似散亂,卻是按照章法精密布置的。徑寸之珠,內含宇宙。斐零目不轉睛地盯著看久了,恍然如置身曠野,仰視星雲浩淼的蒼穹。她還想再多看幾眼,珠子的光芒卻驀地熄滅了。

    斐零的呼吸急促了,這是要怎樣的功力和技藝,才能把密如繁星細若微塵的空隙,堪堪刻在其內?

    鄒已並沒有注意到斐零的失態,仍然按照自己的思路說下去:“這隻是一些花紋,目力好的人縱使離得遠也可以看到,又不是你的名字,怎麽可以證明它就是你的?”

    允兒有點不悅,語速快了幾分:“這是塊從天上掉下來的石頭,硬度非凡石可比。它是我爺爺削刻的,一般人哪裏刻得動!”

    鄒已豈是省油的燈,東西既然在他手裏,不發掘一下利用價值豈不可惜?他帶著一絲淺笑,不緊不慢地引出正題:“它現在在我手裏,就得按我的規矩來,你要這顆珠子,拿什麽東西與我交換?”

    “交換?這本來就是我的東西!”

    “你總會明白的,就算是屬於自己的東西,想得到也需要付出點什麽。”

    “哦,你是說酬謝啊,我身上還有……”薑允搜了搜全身,“五十九文,可以嗎?”

    “不,用於交換的,必須是我感興趣的東西,很可惜,這點錢不是。”

    薑允兒本來真心實意想要付些酬勞,不過聽到這句話一點兒耐心也沒有了。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人,他隻是抓住一丁點籌碼,就要壓榨出最大的利益。“貪心的人,往往最後什麽也得不到。”允兒有些生氣,可語氣還是和悅的,“你要不要聽聽我的規矩?”女孩麵上笑著,底下裙裾無風自動,明顯是用行動告訴對方自己的規矩。

    陰陽家弟子正視對決前往往先要以威壓對抗,鄒已對此並不陌生。他也立即外放自己的功力,讓藍盈盈的冥火圍繞在身邊。不慌不忙地回敬道:“赤腳丫頭,你定力不夠哦。”

    正在劍拔弩張的時刻,邊上突然悶悶傳來了一句:“今天不宜打鬥。”斐零突然雙目放光地跑過來,一把搭在薑允肩上:“小姑娘,告訴我你爺爺是誰?”

    這時,密集的腳步聲由遠而近,伴隨著鐵鏈的碰撞聲,沉重的木門訇然中開。受驚之下,所有的孩子不自覺地靠攏。斐零胳膊還環著允兒的肩膀,並不放,另一隻手便挽了鄒已,三個人靠在一起。兩個孩子目光相遇,不約而同地“哼”了一聲。

    最前邊的人身材細瘦,腳步虛浮,仿佛弱不禁風。而他無疑是個領頭的,一揮手,兩個壯漢抬著一張巨大的氈子,“啪”地摔到地上,激起一片灰塵。一陣腥臊氣味迎麵而來,薑允感到鬥篷後麵的小鹿不安地亂動。狼皮。她默默地下了判斷。這張皮子上畫著一個圓形的陣法,猩紅色的線條組成一個五芒星的圖案。

    領頭的人臉色陰翳,用不帶感情的冰冷聲調宣布:“首先,不管你們是自願還是被迫,既然人已經在這兒,就都是陰陽家的人,不要妄想著逃離,一入陰陽,永陷劫殺!還有,在陰陽家,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學習術法,要從你們中甄選出真正的弟子。現在排成一隊,依次走上這個法陣。”

    “啊,還有人是自願的?”

    “我們就是。”斐零淡定地回應。

    “你們知不知道,沒有被選上會是什麽後果?”

    “不知道,也沒必要知道,反正我們都會被選上。”鄒已翻了個白眼。斐零向懷裏攏了攏這兩個小不高興,“以後我們就是自己人了,小姑娘你背景很深嘛,要罩著我們哦!”

    拍在前麵的人在飛快地減少,允兒留心看,大部分沒有引起法陣的反應,好不容易有個人踩上去會發出微微的光亮,他剛想歡呼,而陰翳臉搖搖頭,這人被粗暴地拉下來,去向並沒有什麽不同。薑允也搖搖頭,這時候談什麽計劃都為時尚早。

    出乎意料的是,緣奎還真如他所說,有成為陰陽家弟子的天賦。在他腳下,陣圖發出數道金光,金係。他果然被引向了不同的方向。而緊隨其後的假道士就沒這麽xìng yùn了,陣圖隻渾濁地亮了一下,隨即暗下去了。輪到他們三人時,斐零放開手,率先踏入。明亮的綠光,木係。她無疑是有著極好的天賦,因為那些人對她的態度明顯好了很多,在她說出“我在這兒等一下”後,其中一個壯漢騰出位置,微微欠身以禮。

    斐零如此順利,鄒已也放鬆下來。但他踏上去時,腳下隻有微微的紅光。他以為是因為沒有外放功力,於是又做了一遍威懾對手的法術,奇怪的是,紅光沒有變強,反而一下滅了。這不可能!鄒已很是震驚,偷偷練習這麽久的術法,竟然不被承認!比鄒已反應更大的是斐零,她已經開始要求再測一次了。但這些人是不會一直給麵子的,天資卓絕的新人雖然有可能成為一大頭領,但更可能死在修煉途中,無需十分忌憚。一片混亂中,沒有人注意到薑允在法陣上一掠而過,悄無聲息趕上默然行走的鄒已。

    “好了。”她輕快地說,“我想,我現在有資格和你談條件了。想不想知道等待我們的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