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化敵為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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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並沒有向薑允期望的方向發展,鄒已無動於衷,繞過她繼續走,眼神空洞。允兒不死心,把絳靈那番關於“煉藥人”的話添油加醋,擴充一些道聽途說的駭人細節講了出來,沒引起鄒已更多的注意,倒是嚇哭了旁聽的一幹小朋友。她講得口幹舌燥十分難受,愈發焦躁,索性一屁股坐到鄒已麵前,問:
“說,我到底要怎麽做,才能拿回自己的東西?”
“原來你還在糾結這顆破珠子啊,拿去,別煩我了!”
薑允接過玄枵海睛,簡直目瞪口呆。方才發生了什麽?這個奸商居然轉性了!驚喜之下,允兒把玄枵收到荷包裏,不慌不忙地說道:“謝謝你的慷慨,我倒是有點好奇你現在在意的是什麽,竟能忽略財富,親友,愈發連自身的生死都拋在腦後。”
鄒已沒有理會。事實上,他完全沉浸在震驚與惱怒的情緒中。震驚的是,鄒家的後人不會這麽差的天賦,這也就是說,沈蘭長期拿來欺壓他的借口——鄒已不是本家人,很可能就是真的。惱怒的是,他努力了那麽久,把姐姐為他選的聚氣成刃術偷偷練了那麽多遍,最後還是沒有起到作用,他無法精準地掌握它,是不是就是因為糟糕的血統?變強的道路這麽輕易就被堵塞了,實在是難以接受。
“我猜,是和你修習的術法有關吧?你們還真是自願來到這裏的?”鄒已眼神一動,還是沒有說話。倒是一旁擺弄胡子的假道士接話:“可不是!這裏有不少人都是自願找來的呢!戰亂年代,我一個算命的道士尚且吃不飽,那些從亡滅的國家逃出來的孤兒們,能找個地方吃口飯,活過一日是一日,怎麽會在乎是狼巢還是虎穴呢。”四周哭聲未歇,剛剛被允兒一席話嚇哭的孩子還在低聲啜泣,現下更有許多人感傷身世,悄悄擦起眼淚來。允兒留心看了看,確實,這屋子裏有四五十個孩子,大多衣衫破爛,麵黃肌瘦,顯然缺乏良好的照料。
薑允默默地想了一會兒,下定了決心,說:“大家不要傷心了,我有辦法救出我們所有人。”
“你?”孩子們的懷疑不無道理,允兒也不過是一個七歲的小女孩,除了容貌姝麗並無其他過人之處,身子看起來甚至比大多數孩子還要細弱。
“我來自東瀛薑氏,從小就修行術法。我保證,如果我能逃出來,必不會留下你們中的任何一個。你們可知道,為了到這兒追回玄枵,我剛才可沒有踩那個法陣哩!不信你們問他,”薑允所指之處,鄒已點點頭,若有所思。所有人舒了一口氣,嗡嗡的啜泣聲也漸漸平息下來。
“既是如此,貧道先在此謝過姑娘。”
薑允心中一動,即刻問道:“閣下對世事人情如此洞明,莫非對巫覡之術有研究?”隻是簡單的一問,卻引起後者的恐慌:“我不是道家的弟子,我隻是偷偷學了一點陰陽術而已!”一跑之下小道士的假胡子又脫落了,細看竟是極為清秀的模樣,尤其是眼睫毛又黑又密,柔美的眼波愈看愈不像男孩。“我到這裏之前也是假扮成算命的,我們交流交流啊。喂,別跑,話說閣下長這麽秀氣,莫非也是女兒身?”
齊國一帶分布著道家勢力,打著他們的旗號混飯吃,最好不要聲張。嚇跑了小道士,薑允也舒了一口氣,輕輕對鄒已說:“豁牙,謝謝你的配合。”
“不必了,赤腳。我剛才仔細回想了一下,你確實沒踩在法陣上。”
看到鄒已還是悶悶的模樣,薑允知道他對方才那個測試還是介懷,寬慰道:“你不要太在意,其實他們測驗用的法陣隻是一個基礎的五行歸元陣,並不全麵。世間萬物各有其源,豈是簡單的金木水火土五個係別就可以概括的?”
鄒已很不想提起他的天賦,因為他隱隱有不好的預感。在鄒府,孩子們一出生就進行測試,為避免懷璧其罪,測試結果隻有最親近的人知道。父母不在世,鄒已的天賦如何想必隻有鄒離心知肚明。鄒已現在回想一下,姐姐確實沒有誇過他的天賦,這確實不同尋常,整個鄒府隻有姐姐喜歡他,他倒杯水都會被誇獎,若不是天賦差,鄒離怎會吝惜言辭?想到這兒,他主動提起先前的話題,修煉功法是鄒離為他選定的,至少不會不適合自己。“我修習的術法,有什麽問題嗎?”
“我正想說這個呢,聚氣成刃!豁牙你是有多麽不知深淺,才選擇了這麽難的功法!確實,它對係別的限製雖然不那麽明確,下級火係也可以修煉,但進階的難度,哎,沒有比它更難的了,沒有天賦加持,很可能終身停留在一階啊!”
“這是我姐姐擇定的,她認為這適合我。”鄒已的語氣透露出些許不滿,他還不能容忍一個外人對姐姐說三道四。
薑允善於察言觀色,立刻掐斷這個話題,“把手給我,讓我看看你的天賦在哪兒。”
鄒已伸出手,感覺刺痛了一下,對方出手如電,迅速在他的小指外側劃了一個小口,“做什麽?”他收回手,立刻繃緊了神經應對。而允兒並無半點心虛的表現,伸手把空中泫然滴落的血滴接在掌心,納悶地說:“測驗啊。這裏沒有丹砂不方便畫陣,隻好驗血了!奇怪,聚氣成刃這一術法並不是一般世家能拿出的,你應該出身不低,怎麽這麽點兒見識都沒有?”
鄒已這才放鬆了警惕,苦笑著自嘲,“是啊,我就長了那麽幾年見識,還見識到了柴房。”
薑允盡管對這個少年印象不佳,但聽到這兒,對他的身世產生了一絲好奇,不由得微微側目。見對方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便也沒有往下問。
隻見薑允把玄枵海睛拿出來,小心地蘸上血,湊近額頭,閉上眼開始感應。沒有開天目確實麻煩,換爺爺來一眼就看出來了。允兒想道。她的意識深入珠子裏的芥子宇宙,在血液點亮的區域注視良久,才緩緩退出。
“有一個好消息,”允兒嚴肅地說,“你姐姐選擇的功法沒錯,確實適合你。”
鄒已一點兒也不驚訝,這點根本不需要告知。他的注意力隻集中在後半句未說出的話上:“那壞消息呢?”
“另一個好消息是,”允兒繃緊的小臉上突然綻放出笑意,“你有我見過的最好的天賦。”
落選孩子們的待遇當然不會好,接連幾天忍受粗糲的高粱米粥,帶有淡淡餿味的糠餅,以及酸腐的野菜葉子湯組成的一日三餐後,允兒開始在夢裏念叨荀爺爺,白天想到他食譜上的梅子糕,荷葉餜,想得口舌生津,愈發吃不下眼前的飯,暴瘦了好幾斤,帶有嬰兒肥的圓圓臉漸漸顯出了下巴。相比來說,那些乞兒就好多了,起碼他們還吃得下飯。但薑允還是得時刻注意著把小鹿藏在鬥篷裏,以防它被食客精光閃爍的眼睛和磨刀霍霍的動作嚇到。另外,允兒發現,鄒已平靜地接受了糟糕的飯食,並沒有大驚小怪。考慮到之前明裏暗裏提到的“柴房”,她更加好奇了。
吃過晚飯,小道士照舊攔住薑允開始一日例行的盤問:“姑娘,你想出逃走的方法沒有?”
“抱歉,還沒有。”她記不得是第幾次這麽回答了,剛開始時,還滿懷歉意,不過現在有所消減,因為有些人會對她這句話嗤之以鼻,說什麽“我就知道她不可靠”,“我們就不應該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她隻顧著和那個獨眼小子練功,準備一朝跳到弟子行列中呢。”好像她自從說了“我保證”後,其他人隻顧著混吃混喝,說著風涼話,拯救他們的命就是別人該做的事了。
“喂,赤腳。”鄒已盯著掌心藍盈盈的火苗,“我還是不相信,這東西不是火,我一直以為自己是火係。”
“你是有一點點火係天賦啦,所以外放的氣才以火焰為形態。不過,氣係才是你的天賦所在,除了屬性稀缺不容易匹配功法以外,它沒有任何缺陷。而唯一的缺陷還被你那高瞻遠矚的姐姐解決了,所以你並沒有什麽煩惱。水土火氣可是最有攻擊力的屬性呢,旁人羨慕還來不及。”
也許是因為誇到了姐姐,鄒已難得地心情好,在這個小女孩指導自己突破成一階後,終於後知後覺對她有了些好奇:“哦,你是什麽天賦?也很厲害嗎?”
“我和你差不多,一主一輔,輔在五行主不在,因而就算測試了也和你一樣的後果。輔天賦是水,弱到沒有攻擊性,”允兒疊起雙手,漸漸在手心凝出一汪水,“最多隻能做到這樣。主天賦是風,對修煉輕功很有用,因而我擅長逃跑。現在我最多能……”她突然站起來,雙手揮起一陣風。白色的衣襟鼓起來,她的腳尖漸漸升起,離地一尺高。小白鹿在被風揚起的鬥篷下無處遁形,著急地“呦呦”叫。鄒已笑了,他突然覺得,女孩抿著嘴鼓起腮,全身貫注維持升空的樣子,特別可愛。
突然,女孩“撲通”一下,跌倒在地上。鄒已上前,她已經半坐起來,揉著頭。
“你怎麽樣?摔傻了沒?”
“去你的,我隻是頭有點暈。”
“一定是你最近不好好吃飯的緣故。”
薑允聽到這句話,揉頭的手頓了一下,想想,不放心地問道:“豁牙,你答應我的事,會兌現吧?”
“當然。”
深夜,土屋西北角突然傳來“轟”的一聲,鄒已用來練拳的牆麵猛然崩塌,露出一個三尺見方的孔洞。混亂中有人喝彩,夾雜著興奮的喃喃低語,“她做到了”,“我說過她一定能的”,“怎麽過了這麽久才做到?一定是我們督促在先……”
薑允站出來對眾人說:“我承諾過要給大家開辟一條生路,現在我做到了。別抱怨我沒有把你們徹底帶出險境,這不是我應盡的義務。好了,你們的命在你們自己手上,不,腳上,要想活命就拚命地逃吧,我隻能幫你們到這兒了。”
在人們爭先恐後地離開後,薑允轉向鄒已,“你確定不和我們一起走?畢竟隻有一半的可能會是賞識,另一半很可能是毒打。”
“不放心的話,你可以留下來啊。”在對方露出猶豫的神色後,鄒已笑了,“逃出去也有一半的可能是自由,另一半是毀滅,我們都明白彼此選定的路不會一樣,帶來的後果,也隻好各自承擔。”
薑允也笑了,一躍跳上孔洞。
“等一下,”這次是鄒已叫住允兒,“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有什麽意義呢?今晚過後我們就互不虧欠了,無需再見,也無需懷念。”
“也是。別了,赤腳。”
“別了,豁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