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烽火連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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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撲麵而來的塵沙模糊了薑允的眼睛,一瞬間,她的思緒被抽離了眼前的情景。耳邊傳來一個陌生但親切的女聲,那歌聲是如此的蒼涼悠遠:

    “我行其野,芃芃其麥。控於大邦,誰因誰及……”

    唱的是《詩經》裏的篇目《載馳》。

    “誰?”想見她,很想很想,從來沒有的迫切。

    允兒跌跌撞撞地奔向那個幻影,靛衣女子的麵目模糊不清,卻帶著溫暖的感覺。她似乎在笑,又似乎在哭泣。單薄的剪影一半融入遠方的天幕裏。允兒撲到她懷裏,方才的慌亂頓時消弭了。感覺自己回到了首鍾山,仰躺在山頂的草地上,那些遠在天邊的雲悄悄過來,輕輕軟軟地包裹著她。麵前的女子似乎就是那一朵熟悉的雲。

    “你是誰啊?”

    允兒心頭湧起一陣暖流,又是悲傷又是甜蜜。

    緣奎簡直要抓狂了,偏偏在爭分奪秒掙命的時候,兩人魔怔了。幹脆丟下他們自己跑掉吧!他向南方跑了兩步,抗不住內心的譴責,還是回過頭,試探著喊了一嗓子:“你們愣著做什麽,快跑啊!”

    沒有回應。

    緣奎心想:“我仁至義盡,不管了!”回過頭要跑,一陣冷風拔地而起,猛地撲在臉上,他打了個激靈,腦子一下子清醒了。緣奎感到羞愧,拋棄隊友逃跑,這還是大俠的行為嗎?

    “真是麻煩,死就死吧,大不了三個人湊個隊!”緣奎一跺腳,罵了一句,折回來了。他直接把男孩子揣翻在地,又扶住女孩的肩膀使勁搖:

    “快醒醒!軍隊打過來了!”

    允兒正隨著那個虛幻的女人學一種咒印,在手心裏劃著,醒來時發現指甲劃破了皮膚,手心有一個鮮紅的血印。

    “好真實的夢……”允兒喃喃自語。然而並沒有多餘時間讓她回味,當前的危局一下子擢住了她的注意。

    秦軍打頭陣的都是精銳的騎兵,裝備精良,從人到馬都覆蓋了整套青桐鎧甲。而魏軍雖然也是騎兵衝鋒,裝備鎧甲,但愈走近愈能看出差距。相較於魏軍,秦兵軍容竟如此整肅。即使是長途奔波而來,行軍仍然保持著嚴整的矩陣。

    薑允很快打量一下四周,有三個車廂歪在道旁,裏麵的東西被胡亂地拉扯出來,堆在地上。拉車的馬匹早已被牽走,向南看去,人們正四散奔逃。他們三個孩子被拋棄在戰爭中心,孤立無援。

    薑允說:“我們去翻翻車廂,找找可能有用的東西。”

    “還找什麽,現在最好的辦法是跑吧,逃出戰爭的範圍,就有活命的機會。”鄒已說完已飛身上路,追著那些逐漸變小的背影去了。

    “喂,你就一個人跑了?”緣奎氣急,對著他的背影吐口水。

    直麵戰場的心理衝擊太大,允兒一時沒有適應過來。鎮靜!她告誡自己,先分析眼前的優劣勢!好在,他們都很小,最高的一個都不及車輪,不會被當做殺戮的對象。壞在,低矮的身高很容易在馬群中遭到踐踏。

    在車廂翻找一陣,緣奎頂著一口大鍋出來:“快,我們頂著這個出去,就不怕馬踩了!”然而薑允搖搖頭,拿出一塊氈子,“我打算用這個。”

    “這不是測驗天賦的那塊氈子嗎?”緣奎看到上麵有熟悉的朱砂法陣,滿臉疑惑。

    “相信我,它會有用的!”

    等到薑允說服緣奎丟掉鐵鍋,披著氈子出去時,交戰的軍隊已經行得很近了。先經過的是魏軍,他們的喊殺聲尤為激烈,鐵蹄觸地的悶響令人頭皮發麻。克服一開始的恐懼後,他倆開始慢慢向南移動。緣奎發現,那些馬接近他們時總是突然受驚,高高揚起前蹄避開,選擇繞行。觀察了一會兒,他忍不住發問:

    “這是怎麽回事?”

    在潮濕的筐子裏捂了這麽多天,這塊皮子的腥臭更加濃厚,已經可以熏得人流淚了。允兒絕對不會辨錯:“因為,這是一塊狼皮。”

    鄒已當然沒能跑出兩軍的包圍圈,魏軍經過時,他幾乎寸步難行。因為功力太低,他隻有集中精神才能打出足夠有力的氣團,才能趕走踏過來的馬匹,根本顧不上腳下。一不小心,被石頭絆倒了,一匹馬長嘶著,險險地從頭頂跨過去,鐵蹄反射出鐵青的光芒。鄒已冷汗直出,急忙打了個滾,爬起來專心防禦。

    “糟糕!”鄒已察覺這樣功力外放消耗很快,腳下卻沒有走出幾步,這樣下去一旦力氣耗盡,他會葬身馬群的!唯一的生路,就是搶一匹馬逃走。

    在第三個目標逃脫後,鄒已非常煩躁:“可惡!我為什麽沒有學輕功!”因而在聽到薑允的聲音時,竟一度產生狂喜的情緒。

    允兒驚訝了,她在亂軍中看到鄒已,隻是抱著試試看的念頭喊了幾聲的。依照少年驕傲的心性,他不一定回應。然而鄒已聞聲竟毫不遲疑地向他們挪過來。被緣奎指著鼻子罵:“哼!背棄隊友的膽小鬼!你等著,等我們活著出去,我一定打你個滿臉花!”

    鄒已甚至沒有臉紅,不耐煩地撥開戳過來的手指,問:“薑允,你是不是會禦風?”

    “是……”允兒遲疑著應了一句,就被拖出了保護傘的範圍。“喂,做什麽?”緣奎氣急敗壞,他獨力撐著沉重的狼皮氈子追趕,漸漸拉開了距離。

    觸目一片金晃晃的鎧甲,破碎的日光一般潑濺開來,馬蹄沉重的踏地聲,猶如一陣陣滾過的悶雷。塵土飛揚,喊殺震天。驟然暴露在戰場中,允兒感到氣喘咽幹,大地在顫抖,天空在旋轉,心激烈地跳著,似乎要迸出胸口。

    鄒已左手召出一串藍盈盈的氣焰,暫時衝開馬匹。他在右手凝出力量更大的氣團,準備用它轟擊騎兵麵部。對允兒說:“快,助我搶一匹馬!”

    “等一下!誰說我會飛那麽高的?”

    回憶……薑允那次禦風,盡全力,貌似,離地一尺?

    鄒已手中的氣團無處安放,忍不住化作怒氣扔了過去:“誤事!”要不是隨後而來的緣奎及時拋出那塊氈子擋了一下,允兒就被拍到地上了。

    “好啊,丟下隊友逃跑也就算了,居然還打人!”緣奎抹開袖子,“我改主意了,現在就打你個滿臉花!”火氣上腦隻是一瞬間,什麽戰場,什麽逃命,都不算事兒了。鄒已翻了個白眼,這時候起衝突真是太不明智了。正要跑,緣奎向前一撲,緊抓住他的衣角不放。

    “放開!”鄒已好容易掙脫,誰知薑允也撲了過來。鄒已又急又怒:“你們能不能冷靜些?”

    薑允攬住他們二人的肩膀,向中間一攏。

    “哎呦!”鄒已緣奎同時發出一聲痛呼,他倆的頭撞在一起了。與此同時,周圍有箭鏃刷刷落下的聲音,馬的嘶鳴,人的shēn yín,重物倒地發出的悶響交織在一起,使人一陣頭皮發麻。

    鄒已緣奎頭上撞出了大包,突突地痛,但他們發不出一點抱怨。就在剛才,允兒救了他們的命。秦軍在騎兵後麵埋伏了弓箭手,在兩軍交鋒之時,向魏軍射出了利箭。這一招實在高明,因為騎兵為了戰鬥方便,一般不配置重盾,在密集的箭雨中幾乎毫無生還的機會。這一招下來,魏軍的前鋒部隊明顯出現一個斷檔,後繼無人,秦軍的攻勢愈加凶猛,與秦軍交鋒的小股部隊很快被分割包圍,逐漸絞殺殆盡,戰線迅速向東推進。鄒已回想剛才境況的凶險,冷汗冒出來,太險了,好幾支箭都是貼著身子下來的。又揣測道,薑允居然在那種密不透風的箭雨中找到容身的空隙,定是目力非凡。

    中了箭的兵馬都倒在地上,僥幸躲過一劫的都逃離了這塊區域,一時前路暢通。鄒已看到對麵的緣奎臉色蒼白,像是嚇得不輕。允兒還閉著眼。這時候,魏軍人馬被箭雨驚嚇,定會躑躅不前,而秦軍消滅前鋒也需要時間,斷檔一時不會補上,正是需要做出決斷的時候,他聞到濃重的血腥味很想嘔吐,強忍著說:“我們應該趁這個機會快走……緣奎,丟下那張皮子。”

    薑允放開他們,突然向前跌坐,鄒已扶住,問:“你怕血?”看到腳尖沾上了粘稠的血漿,連忙踢起塵土來蓋住。

    一時緣奎繞到後麵,驚叫到:“不好,雲兒你小腿中箭了!”鄒已低頭看去,幾道血痕順著腳腕蜿蜒而下,在她的腳麵上匯成淺淺一窪。那箭鏃部分已完全沒入皮肉,隻露出竹製箭杆和白色尾羽。一定很疼。緣奎忍不住伸手要拔。

    “不要。”薑允正忍受著劇痛,聲音不大,但鄒已馬上采取了行動,一腳踢開緣奎的手。“拔掉箭出血會更多。”她顫顫地伸出手,一咬牙,“哢嚓”,折斷了箭杆。又解下衣帶,使勁裹緊了小腿。這一下疼得厲害,登時冒出了淚花。

    “我不懂。”鄒已皺起眉頭,“你明明隻要蹲下,這根箭無論如何也射不到你。”

    “很簡單啊!”薑允一巴掌拍在他肩上,“我們三個中我最輕啦!”

    薑允把手伸給緣奎:“你來背我,鄒已帶路。”

    很快,他們三個開始很有默契地跑了起來。鄒已不斷跳過那些屍體時,也在不停思考。終於理解薑允的思路:她是想把所有人都帶出去啊。不對,她也有自己的小心思,鄒已想,自己和緣奎任一方受傷都會導致團隊分裂,三個人力量是要大一些的,更有安排比較信任的緣奎背她,不會被拋下,而自己在前帶路,可以走得更快些。

    耳邊又傳來尖銳的弓箭破空聲,緣奎一抬頭,雙眼正對上直墜而下的箭鏃,嚇得腳步都不利索了。空中密密麻麻的箭,反射著森森的冷光,帶著令人膽寒的尖嘯聲,閃電般地向這個方向飛來。

    鄒已猛地刹住腳步,揚起頭,試圖在箭雨中發現藏身的空隙。意識到自己做不到時,他回頭看薑允,後者正指著幾步之外的一個草窠:“快,到那裏去!”鄒已發現,她根本沒有抬頭看過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