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戰鬥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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盜蹠先找了一段城牆上上下下跑了幾個來回,疏散疏散筋骨。幾圈下來,他覺得由於多日不使喚腿腳速度慢了,又隔空問候了一下班老頭。在高手看來,不過是多或少了幾重殘影的區別,速度快到一定境界,普通人的眼力是分辨不出的,城牆下麵總有士兵巡邏,他們並沒有發現頭上有人在飛簷走壁。
練到微微出汗,盜蹠感到渾身舒爽,在城牆垛子上坐下,腿一翹,擺了個半躺的姿勢,渾身再沒有一點兒“辦正事”的氣象。盜蹠此次來,是班大師的後備,旨在傳達兩國同仇敵愾,聯合抗秦的誠意來的。班大師先一步乘朱雀送太子丹親筆書信去齊都臨淄,中間繞道故趙國查看敵情,過了幾天書信傳回來,盜蹠便按要求領一隊白虎到邊城,隻要協助守城齊軍抗住秦軍的攻擊,不讓他們過境,便算完成任務。聽班老頭傳信說,齊國已說服魏國聯合,魏軍尚未潰敗,隻要爭取機會匯合兩軍,便會勝券在握。
然而,談到齊魏合營這件事,所有人都是一籌莫展。聽駐地軍師說,兩方建交的文書已到,派使者送至對方城下,卻被亂箭射回。邊境衝突頻繁,在長期戰亂的熏染下,人民已經失去了互相信賴的能力。現在齊國邊防駐軍隻好在外圍助戰,無營地據守,收效甚微。魏國邊城也危如累卵,不久就會被攻下。拚著城破人亡,也不肯接受昔日對手的援助,這等死腦筋,盜蹠這活泛的性子著實理解不能。
盜蹠坐了一會兒,汗水幹透,太陽還未落山,睡意全無,又想到處轉轉。想到這裏是齊軍陣營,就算他有一身去留無痕的本事,未經允許在別人地盤上四處窺探,感覺不太好。尤其是對盟友,還是要放尊重一些。“對了,白虎是我們帶來的,去看看!”他低頭看到腳下正好停著白虎中的最後一架,便一翻身,從一丈多高的牆頭跳下,準備輕飄飄地落到它背上。
而這時,鄒已非常用力地壓下最長的操縱杆,它是主管跳躍的那一個。
盜蹠沒料到腳下的白虎會突然躍起,一驚之下,沒能即時躲開。好在他應變能力極好,在撞上的一瞬迅速踏實,在虎背上走了幾步神行,避開了撞過來的正麵。不料用力過猛,居然崴了腳,落地微微生疼。盜蹠自詡輕功天下無雙,卻不料今日吃了這一悶虧,頓時氣得七竅生煙。
那白虎一跳,四肢攤開,結結實實摔到地上,幾乎吧嗒一聲變成一張煎餅。隻扳動跳躍杆,沒有控製四肢來配合,這次嚐試可以說是十分作死了。鄒已差點兒被震得五髒移位,後背鑽心的疼,有點兒懷疑自己是脊椎斷了,反手向後摸了摸,幸好,一跤跌進鬆軟的座椅裏,沒有受重傷。這次終於有了長進,鄒已決定不再隨意碰這些杆子了。操縱室緊貼大地,鄒已好容易才從上麵的金屬中扒出縫隙,又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鑽出來。
突然背後傳來一聲暴喝:“小賊,站住!”那聲音平地裏劃了一道弧,轉瞬就到跟前。那人行進的路徑正好在鄒已蒙住的右眼位置,等他轉過臉,隻看到一個模糊的灰色影子。
鄒已撒腿就跑。
沒跑出幾步,那道影子倏然移到跟前,速度之快,居然看不清步法。鄒已不等迎麵撞上,立刻轉向。那人又跟過來,再次堵住了去路。鄒已側身讓過,繼續跑,那影子飄飄蕩蕩,竟從側麵追來。鄒已知此人輕功卓絕,自己絕對比不上,隻好硬碰硬了,便下了戰書:“你是誰?躲躲閃閃的有什麽意思,有種通上名來,我們堂堂正正地打一回。”
鄒已站住不動,等那人停下來,這才看清了他的樣貌。原來著的不是灰衣,是天青、月白二色對開,赭紅色頭發,消瘦的兩頰,兩綹頭發在額前飄動,不仔細看,還以為是兩道長眉。服色不是齊國常見的款式,腔調也陌生,鄒已留神觀察,心裏已然打起十二分的戒備。
“連你祖宗也不認識,小賊你入錯行了呀。”盜蹠消遣了鄒已一回,氣已消了大半,臉上又浮起三分嬉皮笑臉的神色:“我名為盜蹠,人稱盜王之王!”
“我叫鄒已,”鄒已覺得沒名號很沒麵子,便找補了一句宣言:“生命不息,戰鬥不已!”
“哈哈哈哈……”盜蹠非常不給麵子地笑出聲來。
從南門出城,一路向南,荒草莽莽,叢林漸深。
盜蹠半靠著山石坐在草地上,一副“給大爺上茶”的鳥樣,對著正緩步爬坡的鄒已發問,嘴裏還叼著一根狗尾草。鄒已也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兒,淡淡地抬了下眼皮,報告:“前麵有座山。”
兩人互看不順眼,初見就結下梁子,然而守城軍師一時異想天開,居然把他們捆綁起來做任務。姓藺的狗頭軍師頗有幾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說才,對盜蹠說是“任你處置”,對鄒已說是“將功補過”,一通和稀泥,半哄半令地送他們打包上路了。
盜蹠沒料到抓住個小賊,是這麽個判決結果,一麵腹誹齊國人果真如傳聞般護短,一麵又對這個幫手百般嫌棄。他腿腳麻利,本來刺探敵情這活兒不用人請,主動攬到身上,眉頭都不會皺一下。但現在帶著這麽個“拖累”,頓時覺得頭疼手疼腳趾頭疼,全身的懶骨頭都疼,得了個便宜使喚,還不領情。
鄒已中途逃了幾次,奈何技不如人,總是被揪回來,早積了一肚子不耐煩。盜蹠雖囉囉嗦嗦一籮筐事兒,好在不過分,派給他的不過是探探路,取點水之類的活兒。
翻過山,快到傍晚了,盜蹠嚷嚷著餓了,擼起袖子到溪水邊抓魚,派鄒已去撿柴。他走在小徑上,看到一個藥筐子在前,便上去拉住詢問:“我在找一個黃毛的丫頭,大致,這麽高,你見過嗎?”
允兒目前的身高是比鄒已要高出一點的,但鄒已為保全顏麵,故意比得矮了幾分,隻比到眉間。連召見來人問話十分無禮,也沒耐心去問清具體容貌了,便態度冷淡地一口否認:“沒有見過。”走出幾步,又想到這人的口音有點兒熟悉,似是齊國人,別不會與薑允有關係吧?回頭去找時,已不見人影。
“算了,不是什麽大事,回頭跟薑允說一聲吧。”到這時候應該已經超出約定的匯合時間了,連召急著趕回指定地點,遂沒再繼續找尋。
“咦?師父你怎麽來了?”連召看清大鬆樹下麵站著的人,不由得驚叫出聲。
許素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不由分說拖著往回走:“這地兒是我指給你的路標,我怎麽來不得?回去一聽你被那小丫頭哄走了,可嚇死我了,趕緊跟我回去。”
連召往回掙著,說:“可是薑允還在山上,天色晚了她會找不到回去的路啊!”
“那種來路不明的小丫頭,不要也罷。你可是我親手撿的寶貝疙瘩,可不能丟了。”
連召被突如其來的“寶貝疙瘩”激出一身的雞皮疙瘩,周身打了個激靈。許素沒給他多說話的機會,伸手一撈一挾,把他和筐都甩到背上,一陣風似的刮下山了。許素肯將那半吊子醫術傳給連召,卻說什麽也不教武功,他再百般掙紮卻無濟於事。
傍晚起了火燒雲,半邊天被映得彤紅,看起來暖洋洋的。連召伏在師父背上,隻覺得內心冰冷。師父究竟不是真正的為人父母,才會輕易地扔掉一個別國的小孩。如果自己流落齊國,也會被人隨意地拋在野外吧。他眼角滑下一滴淚,流進耳朵裏了,這就是人們所說的“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吧。許素回頭,飛快地看了一眼,輕聲說:“傻孩子,翻過山就是齊國駐地,小丫頭早該回去了。”
連召愣了一下,微笑。周身開始回暖。
鄒已本來也沒指望在鄉野之間隨便找個人就能問出薑允的下落,隨便問了一句,就走開去專心撿柴了,這件事並沒有放在心上。等回來看到五花大綁的薑允,眼神一遇,頓時非常尷尬。
“你怎麽會在這兒?”
盜蹠非常得意,自顧自地說:“我在水邊抓魚啊……誰知魚沒抓到,倒撿了一個挺標致的小丫頭,不知是哪個高官的千金。你說,用作籌碼,不知值多少?”
鄒已見薑允沒有理會他的意思,先回應盜蹠的話:“你想多了,她就是個地地道道的齊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