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叛逆的,亂國的,打鐵的,以及......(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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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城裏,陸何愁漫無目的走在市坊瞎逛,是日沒有比試,然而難得的休息在昨晚的談話下變得有些索然無味。海一粟在和四爺商議副策,崔利貞因為腿傷在客棧修養,唯獨自己沒事可做,又心如亂麻,暫時不想和師兄一道。
遠處丁零當啷的打鐵聲和小販的叫賣聲混雜在一起,被酒樓裏熱騰騰的麵條香味送到跟前,陸何愁張望著酒店裏,還不太餓。百無聊賴下,他走進鐵匠鋪,隨意看看兵器。
明代雖然不像元代那般幾戶一把菜刀,但沒有封建的統治者願意百姓時刻可以接觸到兵器的,所以尋常鋪子隻是打些農具鐵器。即使洛陽東都,有資格手藝陳列兵器的鋪子也是鳳毛麟角。進去這家店,櫥櫃上掛著的隻有幾把陳舊的刀劍,鐵質雜糅,上麵蒙了一層灰塵,一看便知是下等貨色。陸何愁在門口見不到夥計,仍能聽見鐵錘敲打在金屬上那純粹清澈的響聲。
“店家在嗎?”陸何愁走進屋內,循著聲音方向,打開側門便轉到後院。草院裏,通紅的鐵爐燒的鋼鐵滋滋作響,旁邊擺著四五個大缸,盛放或油或水,風箱被一個夥計拉的呼呼冒氣。打鐵的師傅左手握鐵鉗,右手抓著小錘在鐵鐓上當啷鍛打,隨即把雛形放入火爐再燒。整個過程持續了十分鍾,這時師傅總算歇了口氣,注意到院門口的陸何愁。
鐵匠坐起身來,走到他麵前說道:“客官,訂生意啊?還是看兵器?”陸何愁身配長劍,鐵匠還是有些眼光的。“啊,小生冒昧,不過肆意尋摸。見店中無人,擅自入內,在此駐足,還望見諒。”
鐵匠從圍裙掏出竹簽,咬在嘴裏說道:“誒,打什麽緊,小兄弟要看,請隨意了,若是想打劍,隨時也可來找我,我這手藝洛陽裏也是有數的。”陸何愁奉承幾句,想起之前店裏的陳舊wǔ qì,不由訕笑。
鐵匠卻看出來,撓頭道:“小兄弟別誤會,店裏的可非出自我手,而是咱家掌櫃拿來糊弄事的。”陸何愁奇道:“師傅卻非掌櫃?”
鐵匠驕傲的說道:“嘿,小兄弟你這就是孤陋寡聞了。咱掌櫃你知是誰?那是‘再世歐治’張鴉二啊。”陸何愁一愣,這名字也知道是取自唐代鑄劍師張鴉九,似乎曾聽師父說過?
鐵匠來了興致,滔滔不絕道:“咱掌櫃也是咱掌錘,擱到五年前武林中哪個不識?不說別人,現在武當李儀道長的寶劍便是當年掌櫃仿魚腸劍打造的。可惜啊。”陸何愁問道:“無意冒犯,然鴉二先生的名號,小子愚昧,卻未曾耳聞。”
鐵匠擺手說道:“不怪你,咱掌櫃有怪癖,好賭,還不是普通的賭。武林中人找他鑄兵刃的,時常與其一賭,自己輸了,對方出什麽條件也答應;贏了,對方或賠上千兩白銀,或立誓金盆洗手,兵刃也甭想了。掌櫃的樂此不疲,可卻被宵小利用。鬼穀鬼知道吧?”
陸何愁點頭,李珍惡名江湖滿盈,下文他已經多少猜到了。
“李珍在五年前左右來到洛陽,讓掌櫃為一心門效力,掌櫃雖然為黑道中人打過不少兵刃,但楊懿他卻敬謝不敏,於是便提出打賭,想故意出個天方夜譚惡心李珍,反正黑道白道皆是將掌櫃奉若上賓,他也不怕對方來硬的,李珍要敢動手,就是一心門也別想有好日子過。豈料李珍一口答應,現在想來,他肯定是早有預謀,摸準了掌櫃的秉性。”
陸何愁問道:“那這賭約”“對了,就是這倒黴催的。掌櫃當時提出,李珍若是敢十天內先上少林,後上武當,手持二位掌門的親筆認證而歸,他自會為楊懿打造兵刃,若是李珍不能做到,則奉上人頭。”
以鬼穀鬼的名聲,別說見到方丈道長,隻要他敢在大庭廣眾下隨意露麵,立刻便會被受執。陸何愁點點頭,想完成賭約,根本是癡人說夢。
“結果他做到了。”“啊?”陸何愁懷疑自己聽錯了,想破頭他也不明白,鬼穀鬼怎麽可能偷到二位掌門的親筆認證。
“那廝大搖大擺的走到了大雄寶殿和真武大帝麵前,拿到了二位掌門的親筆。”“怎麽可能”鐵匠咬牙切齒的罵道:“嗨呀!說起便氣!那廝竟然勾結河南知府以及親王,分兩趟送得兩塊匾額,一書‘佛學禪武’,一書‘道法自然’,皆是朝廷官印,企圖籍此隨狗官們上山,。”陸何愁搖頭道:“既是企圖,二位掌門何等人物,定然看穿,絕不會讓鴉二先生受難的。”
“對的,可是那混賬隨即誣告說二掌門有不臣之心,不敢接匾額便是證明。狗官收了他huì lù,又複愚蠢,即刻便通知守將調兵包圍武當山,李儀道長為了門派,隻得讓他小人得誌了。少林不思方丈聽聞後,也親筆媽的。”
陸何愁歎了口氣,大門派有大門派的難處,一言一行都要顧及許多。練武之人聚眾,本就犯了朝廷忌諱,若非行俠仗義素得民心,加上長久以來的威名,各地地方官又怎麽會允許門派教人武藝,分發兵器?
“陰謀在前,陽謀在後,雙計齊下是他的一貫作風。”一個平淡的聲音插話道,陸何愁回頭,院門口站著一白衣儒生以及一個紅皮大漢。鐵匠見到大漢,失聲道:“掌櫃?怎麽?這哈哈,才說起您!哎啊,太好了!你可算回來了!”那大漢走過來給了他一個熊抱,“嘿,老子不在,我就說咱肯定得生意差。”鐵匠不好意思道:“沒您我可不敢亂接生意,招牌還要呢。現在您是”
張鴉二豪爽地笑道:“賭約兩年前就已經完事了,可這次也讓我大開眼界,之前去了趟西域,才發現自己的技術還能更上一層,不多說,我還要去多走走,見識下各地的獨到。”鐵匠一下子愁眉苦臉,“這唉,您啊。話說回來,這位是”儒生笑道:“我姓張名通,與鴉二兄卻是老相識了。”
張鴉二咂嘴,點頭同意,“說起來,你一會奔哪去啊?”“滿春樓。”“媽的,你小子不像好這口的人啊。”張鴉二笑罵道,轉向陸何愁,“你又是?”
“小生陸何愁,山水門弟子。冒昧參觀貴店,有幸遇見前輩,向您請安。”張鴉二回禮,咦了一聲,隨即左手掐著下巴,脖子前探繞著陸何愁轉了半圈,到他身後又是咦的一聲。
陸何愁被盯得不自在,脖子縮了縮,猛然張鴉二抓住陸何愁右臂,後者本能的要回擊,硬生生的把左臂克製住。張鴉二抓著陸何愁的小臂,仔細端詳同時說道:“不錯,不錯,可惜。”“前輩這是何用意?”
儒生撚須道:“公子天資過人,能讓鴉二先生叫上一聲不錯的,天下隻怕也沒幾個。”張鴉二放下陸何愁的手,說:“小子,打個賭?”
剛剛聽到的故事忽然就發生在自己身上,陸何愁有點頭暈。“不知前輩想賭什麽?”
“你,”張鴉二指向陸何愁腰間的長劍,“把劍給我看看。”陸何愁依言照做,張鴉二手捧長劍,低聲咕噥,時而側頭看向陸何愁的手臂。
“長度合適,重量太輕,六邊刃,不合手,鐵質太軟”短短幾分鍾,張鴉二有所構思。“舞一套劍我看看。”陸何愁遲疑的接過劍,“獻醜了。”吸一口氣,從起手篳路藍縷開始,流銀瀉地的比劃招式。
張通開朗的笑了,出來走走果然有所收獲。
“唔,確實不錯,可惜,兵器太差。”張鴉二說道。陸何愁的劍是師父跑到長安的尋常鐵匠鋪打的,自然過不了他的眼。張鴉二上下打量陸何愁一番,“小子,咱們就賭,你能尋得一心門晦氣,做到了,老子量身給你打劍。”
張通搖頭道:“公子好運氣,一般賭局他都要求對方的重中之重,比如終身不得使劍一類。現在為出惡氣,鴉二先生也是下本錢了。”
陸何愁立馬明白過來,張鴉二這是四處給一心門樹敵呢,用師兄的話來說,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於是鞠躬道:“既是前輩美意,在下卻之不恭,一心門作惡,人人得而誅之,小子雖然淺薄,自當盡力而為。”
張鴉二點了點頭,轉入店內,不一會背著一袋沉甸甸的包裹,少說也有百十來斤重。“好嘞,家夥事齊了。老子忙完該忙的,就回來打鐵。”張鴉二對鐵匠說道。“掌櫃的你可盡快啊,再這樣咱家可就真成打農具的了。”張鴉二一樂,轉頭對張通說:“行了,我也收拾好了,幹脆跟你去嫖一回,說起來他媽一心門裏邊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全是瘋子練武,一個丫頭都”
“好了好了,我是有正事,老大不小的人,說話沒個穩重樣子,給後生看笑話。”張通說道,說罷向店外走去。
滿春樓。
陸何愁念了一遍,盯著此人背影。
張鴉二明目張膽的給一心門樹敵,絲毫不過問。
四爺的人?
躲什麽呢,早晚要來,跟上吧。
“小生也正要往彼處去,不知二位前輩可否允納同行?”
張鴉二愣了一下,哈哈大笑:“小子可以啊,道貌岸然的,也是同道中人,真不錯,真不錯。”這會就不是不錯,而是真不錯了。
張通似笑非笑,默許的走了出去,張鴉二興奮的並肩而行,陸何愁趕忙跟上。
路上,一個懵然不知的鐵匠,一個舉棋不定的劍客,一個落落大方的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