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覆水城五百裏地，是一座青城，青城規模略遜色覆水城，卻是名聲在外，都說青城出過神仙。

    一傳十，十傳百，以至於後來，都傳說青城裏邊有仙氣，去青城逛一圈能沾些仙氣，若是能久居，那更是天大的福分。

    所以一年四季，青城內都是人滿為患，進去不難，但是凡人想出來，那就得跟著人流慢慢挪動。

    青城外，一位年僅十七八歲的少年正蹲在一位中年乞丐身前，那乞丐渾身髒亂破舊，卻是略有深意得看著眼前的少年。

    “我說大叔，你都打量好久了，就不能跟本公子說道說道，這青城當真出過神仙？”洛楊眼中帶有好奇，絲毫不介意乞丐落魄的模樣。

    落魄乞丐伸出手指剔了剔牙，將剔出的殘肉咽了下去，指著人滿為患的城門口說道：“神仙？你不去問那些慕名而來的，卻來問我這個落魄乞丐？”

    洛楊笑了笑，取出一兩銀子放在他麵前，說道：“我就覺得吧，你應該待這裏好久了，比那些隨波逐流的俗人知曉得多。”

    乞丐挑了下眉，伸出雙手搓了搓，將銀子收入懷中，頓時笑容滿麵道：“少俠豪爽，不知少俠想要具體知曉些什麽。”

    洛楊走到乞丐身邊，不拘小節得坐在乞丐身邊，指著那些來客，問道：“來來去去那麽多人，可有幾個沾到了仙氣？”

    落魄乞丐不屑得看了一眼人流，淡淡說道：“凡夫俗子，聽風便是雨，沒有沾上些晦氣，那都是燒了高香了。”

    “哦？”洛楊看了一眼湛藍的天空，說道：“晦氣從何說起？”

    “說來那就話長了，不過我這個乞丐可以跟你說一句，哪怕神仙天天住你家，你都沾不到一絲仙氣。這青城出沒出過神仙，沒人見過，傳言也隻是傳言，當不得真。”

    “至於這晦氣，可不是我這個乞丐嚇唬人隨口說的，一百年前最後一位天地聖人離經叛道，便是在這座青城遭的天譴。”

    落魄乞丐所說的這些，洛楊在別處可沒聽說過，隻是早早便聽聞了青城有仙氣的傳言，也算是慕名而來。那麽如此說來，最後那位天地聖人便是終於此城，相比於天譴，人們更願意相信成仙，口口相傳，才有青城如今的繁華。

    “那麽這青城出過神仙隻是那些人的誤解，其實是遭了天譴？”

    “是也。”落魄乞丐閉著眼緩緩搖著頭，似乎哼著不知名的小調。

    “道在人心，道在眼前，天上行道萬載，卻止如曇花一現。人間問道百歲，未嚐無再世為仙。”

    洛楊聽到他哼的小曲，轉過頭看著乞丐，問道：“何意？”

    “天意。”落魄乞丐繼續搖頭晃腦。

    洛楊笑著搖搖頭，這乞丐還挺喜歡裝高深的，不過這青城怎麽說都不簡單，無論那人是成仙還是天譴，都給此地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拍了拍城牆上的青磚，他站起身拂去身上的灰塵，拱手道：“叨嘮了，在下先告辭了。”

    落魄乞丐停止哼唱，睜開一隻眼看著洛楊，說道：“不知少俠去往何處？”

    “這個……”洛楊略有深意得看著乞丐，似乎想看出些什麽。

    “少俠見諒，是我唐突了，隻是看少俠沒有一身武藝傍身，出門在外怕是不安全。”落魄乞丐解釋道。

    “長這麽大都沒怎麽出過遠門，去看看這個江湖也好。”

    落魄乞丐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麽，洛楊再次微微拱手，轉身離去，並沒有踏入那傳聞有仙氣的青城。

    良久，落魄乞丐睜開眼站起身，看著洛楊離去的方向歎了一聲，隨後看著身後的青城，自言自語道：“離經叛道，輪回報應，造孽啊。”

    沒有一個路人理會這個落魄乞丐的瘋言瘋語，甚至沒有人願意瞧上一眼。

    “十五年了，我也累了，不等了，不等了。”

    沒有人會在意一個乞丐的離去，哪怕他在這待了十五年，離去了對於一些人而言隻是少了一些紮眼的“風景”，特別是這座有仙氣的青城，對他們而言，乞丐隻會玷汙了仙氣。

    人間問道百歲，未嚐無再世為仙。洛楊在路上一直琢磨著這句話，真正意義上的道，到底是為何？問道問道，都不知道何為道，又如何問之？

    在一處平靜的湖畔，洛楊獨自一人蹲在岸邊，看著水中自己的倒影，默默發呆。棱角分明的麵龐談不上如何秀氣，單薄的嘴唇似乎想要拒人於千裏之外。

    都說嘴唇薄的人生性薄涼。

    洛楊伸出右手在湖中掠過，倒影頓時變得模糊，蕩漾開來。

    ……

    ……

    在洛楊離去後不久，一老一小到了青城外的小茶館。

    “喬瘸子。”年紀小的是一個紮著羊角辮的小丫頭，麵色紅潤，卻是穿著土裏土氣，跟老頭一個德行。

    老頭發須淩亂，吹了吹胡子，沒好氣道：“叫師父。”

    小丫頭將手中的道德經往桌上一丟，嘟著嘴道：“喬瘸子，本女俠不要讀書，我要習武。”

    “不行！”喬瘸子一口拒絕，絲毫不給商量的餘地。

    “為什麽要我讀書？”

    老頭指著剛端上來的兩碗茶，說道：“這麽跟你說吧！你讀了書，喝茶時就會說此茶湯色橙紅透亮，氣味幽香如蘭，口感飽滿純正，圓潤如詩，回味甘醇，齒頰留香，韻味十足，頓覺如夢似幻，仿佛天上人間，真乃茶中之jí pǐn！”

    “但如果你不讀書，看到這茶，你隻會說，哇，真好喝！”

    小丫頭端起茶，看了一眼，喝了一口，然後翻著白眼說道：“首先這茶是綠色的，並且，哇，真不好喝！”

    老頭瞪著眼氣道：“劣徒啊劣徒，你這是要氣死為師。”

    小丫頭一拍桌子，回瞪眼：“喬瘸子，我要習武！”

    “好好好，寶貝徒弟，先喝茶，喝茶，涼了就不好喝了。”喬瘸子頓時慫了，底氣不足，這小丫頭可是荊州府的小郡主，秦月容。

    秦月容撇撇嘴，沾了沾碗中的茶水，在桌上寫了一個字“俠”。字很清秀，沒有傳聞中的那種入木三分，也沒有刀氣劍氣，隻是普普通通的一個字，卻讓喬瘸子很想收藏起來。

    “寶貝徒弟，過了這青城，師父帶你去趟焚劍塚。”喬瘸子漫不經心得說道。

    秦月容抓了抓小辮子，問道：“為何非過這青城。”

    喬瘸子沒有看秦月容的眼睛，低下頭輕輕說了句：“看看故人。”

    “故人？”

    喬瘸子閉著眼歎氣道：“已故。”

    秦月容倒也沒有追問，拿起那本道德經，率先起身出了小茶館。喬瘸子將茶水一口喝盡，將兩文錢放在桌上，起身跟了出去。

    喬瘸子其實並不瘸，原名喬六，早前由於一些原因，自己將自己的一條腿打斷了，如今早已恢複如初。

    小丫頭秦月容將道德經塞進腰包裏，雙手負在身後，東瞅西望，尋找著什麽。

    喬瘸子知道，路上他跟這位小祖宗說了此地有仙氣，她才不情不願得跟來。

    “仙氣在哪呢？”秦月容不高興道。

    “城裏。”喬瘸子跟在她身後，隨時注意附近的情況。

    “這世上真有神仙？”秦月容回頭盯著喬瘸子，看他是不是撒謊。

    喬瘸子麵不改色，摸了摸雜亂的胡須，說道：“有。”

    “那神仙又是什麽樣子的，是三頭六臂？還是能隻手撐天？”

    “不曾見過。”

    “那你還說有！”

    “師父相信有。”

    “我不信。”

    “信則有。”

    師徒倆一路拌嘴吵架，喬瘸子樂在其中，這一路他瘋瘋癲癲，卻是越到青城越心酸，時常在深夜望月歎息。

    秦月容還小，很多事是她還不該知道，但帶她來看看，總歸是好的。

    踏入青城的那一刻，擁擠的人潮突然避開一條容一老一小通過的道路，秦月容卻突然蹲下不走了。

    喬瘸子跟著蹲下，摸著秦月容的小腦袋，關切得問道：“乖徒弟，怎麽了？”

    “疼。”秦月容眼圈微紅，蒙上霧氣。

    “哪裏疼？”喬瘸子有些著急。

    秦月容指著自己的心口，帶著哭腔，“心。”

    喬瘸子突然笑了，卻又止不住老淚縱橫。將疼得開始哆嗦的小丫頭背在身上，大喝一聲，一步一步踏過青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