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起爭端 不打不相識 說往事 妙得破洞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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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說到玄衣少女被玉芷若戲弄,不由氣得柳眉倒豎,嬌叱一聲,揮掌便打。
玉芷若本是名師之徒,一見掌風淩厲,拂麵生疼,不由心中一驚,暗道:“好厲害的丫頭。”即使個“大彎腰,斜插柳”,身子幾乎貼在樹枝上,但聽“呼”的一聲,掌風從麵前掃過,“哢嚓”一聲,一截粗如兒臂的樹枝應聲而折。
玉芷若做了個鬼臉,大呼小叫道:“乖乖,不得了,我說好姐姐,生氣可也不必找那株樹出氣!喂喂,怎麽還打呀……哎喲?不得了……”
原來玄衣少女聽了她這些刻薄話,氣了個三魂出竅,更不打話,提起十成功力,一掌接一掌連綿攻出,但見掌影如山,勁氣激蕩,四、五尺方圓皆在她雙掌籠罩之下。
玉芷若雖是武功不弱,與那玄衣少女卻在伯仲間。但她舍不得手中的寶貝雉雞,隻以單掌對敵,此消彼長,便不如對方。當下不敢分心說話,一張小臉繃得緊緊的,展開小巧身法,閃、展、騰、挪、躍,不時乘隙攻出一兩掌。二人在那些密匝匝的大樹頂上鬥了個不亦樂乎。
二人雖無深仇大恨,但玄衣少女惱對方出言戲弄,是以出手更不留情,雙掌掄圓,大有非見個勝負死活不停之勢,轉眼間鬥了百多招。玉芷若小臉通紅,鬃角見汗,嬌喘微微,漸漸隻有招架之功,全無還手之力。見玄衣少女攻勢更緊,一咬牙將左手的雉雞當做wǔ qì,一番狠砸硬打,逼退玄衣少女。
回頭揚聲叫道:“兩位好姐姐,好道兄,快來幫幫我。”聲音甜極,隻是可憐了那五彩雉雞,早已一命嗚呼。
林芬芳、曉桃、廣林子聽了,真是哭笑不得。他們此時早已站在不遠處觀戰,本來早想出手,隻是想起適才她對別人身處險境的態度,便故意袖手旁觀,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出手。
“賊賤婢,今日就是你爺爺奶奶來幫你,也要你還出個公道。”玄衣少女嬌叱一聲,嬌軀一扭,蓮足起處,一式“鬥轉星橫”,疾踢對方纖腰,同時右掌一圈,“呼”地橫切對方左腕,一招三式,端得淩厲無比。
玉芷若見此一懍,無法再出聲,心中一恨,“呼”地一聲,將死雉雞拋到幾丈外,左掌一劃,化掌為鉤,抓向玄衣少女的蓮足,右掌一橫,迎向對方右掌擊去,但聞“砰”的一聲,掌風激蕩,兩條纖小的人影,乍然分開,但一分又合,翻翻滾滾鬥在一起。
玉芷若去了累贅,精神大振,出掌踢腿威力驟增,與那玄衣少女鬥了個平分秋色,難分軒輊,轉眼間又在百招之外。
玉芷若見林芬芳等人久久不來幫自己,知道惱了他們,心中更氣,不覺使了小性子,心道:“你們就是不來幫我,我也不見得收拾不了這賤丫頭。”心念一定,出手更見歹毒,竟將師門絕學華山神女劍法化於掌法中,招招不離對手要害,隻是玄衣少女功力不弱,一時之間又哪能得勝。
林芬芳見二人沒完沒了纏鬥,倒深怕二人一個失手,有所傷害,傷了玉芷若,固然無法在神尼前交待,傷了玄衣少女亦不妥,隻因強敵當前,實在不宜到處樹敵。自思玉芷若多少有了些教訓,不如上前將二人分開。主意一定,飛躍上樹。
才自立定,忽聽兩縷話音遙遙傳來,細如遊絲,顯然是有人以內功逼出,用以尋人。
那玄衣少女,聞聲狀極歡欣,立即仰頸一陣清嘯,嘯聲清越,聲傳幾裏之外。立即,山背後轉出一灰一青兩條人影。林芬芳等仔細看時,隻見馳在前麵的是一麻衣革履,須發斑白的老者,一臉風霜,雙目有神,人未到,先喝道:“明菊,不可淘氣。”
“刷”的一聲,立在幾丈外。林芬芳聽他喚玄衣少女為明菊,驀地心中一動,想起慕容正曾說過落水遇救之事,正待問時,老者身後的青衣人也已奔到,隻見他劍眉星目、俊朗勇武,身著月青色勁服,才自立定,便高叱一聲:“何方妖女,欺我菊妹。”話音未落,疾速自背上抽出一對判官筆,左筆一起,右筆疾點玉芷若眉心“陽白”穴,既疾且狠,出手不凡。
玄衣少女一聲歡呼:“莫陽哥哥,你來的正好,幫我向她要那雉雞。”神色中滿含少女的率真嬌羞,更多的是脈脈柔情,可見二人關係非同一般。
此時玉芷若更加氣惱,嬌叱一聲,道:“你們都上吧,姑奶奶一塊兒打發。”“呼”的一聲,揮掌震開判官筆。
廣林子、曉桃不明就裏,深恐二人有失,急忙相繼跳上樹巔。眼看一場混戰,立時就要展開。
林芬芳知道不能再遲疑,立即揮手攔住廣林子、曉桃兩人,回頭向那老者道:“請問前輩尊名是否是上陶下西龍?”
那老者一愕,實在猜不通對方年紀輕輕何以認得自己。
一旁被喚作明菊的玄衣少女一聲冷嗤:“哼,想套近乎嗎?今日不還一個公道,休想走人。”纖掌一揚,攻勢更盛。迫得玉芷若手忙腳亂。
林芬芳玉麵一寒,欲待發作,想起此事關係正哥哥生死存亡,咬咬牙勉強忍住。
那老者已衝玄衣少女喝道:“住口,不得無禮。”旋首向林芬芳道:“姑娘何以認得老朽?”
林芬芳聞言一喜,知道所料不差,當下笑道:“陶師伯當知道慕容正慕容小俠,我們皆是他朋友,此時正是為營救他才到此。”
老者聞言大驚,急向玄衣少女喝道:“還不給我住手。”
那玄衣少女很聽話,立時虛晃一掌,躍退到老者身旁,那青衣少年見他一退,立時也抽筆一躍,立在他身旁。玉芷若正感吃緊,看看就要敗落,壓力一鬆,心中大喜,哪裏還願再鬥?也躍退一旁,怔怔地不知說什麽好。
原來那玄衣少女正是陶明菊,老者乃是他祖父陶西龍,青衣少年則是她夫婿,名叫高莫陽。讀者若不健忘,當還記得阻孫倆,至於高莫陽,乃是一落第舉子,不幸遇上大風,船翻落水,被陶西龍祖孫所救。
陶明菊喜他人品武功,陶西龍亦心中默喜。高莫陽本是無家的窮舉子,當下娶了陶明菊為妻,追隨陶西龍祖孫倆。
隻聽陶西龍哈哈大笑道:“這真是大水衝倒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了。”溫和地注視林芬芳道,“敢問姑娘芳名?”
林芬芳斂衽一福,笑盈盈道:“小女賤名林芬芳。”一旁的曉桃早叫道:“我們xiǎo jiě是青雲幫幫主,與慕容小俠在漠北沙漠中相識,萬裏同行,結拜兄妹……”
還待說時,林芬芳急打斷道:“曉桃,這時不要說無關緊要的話。”曉桃調皮地吐吐舌頭,不再出聲。
陶西龍撫髯一笑:“林女俠原來是青雲幫幫主,久仰久仰。既然是我慕容賢侄義妹,咱們更非外人,隻不知這幾位是誰?慕容賢侄又不知有甚凶險?”
林芬芳聞言分別指著曉桃、玉芷若、廣林子道:“這位是我結拜小妹,芳名曉桃,這位是華山派慈靈神尼高徒,芳名玉芷若,這位是武當掌門高徒廣林子,他們皆隨師尊前來共破妖教。”
當下說了如何發現天劫教殘害武林高手,慕容正如何出計,男扮女裝深入敵教總壇,以及眾人如何跟蹤,打不開機關等等說了一遍。
陶西龍聽得眉飛色舞,喜孜孜道:“我早就知道,我這賢侄,見識卓越,風流俊逸,日後定有大成。如今光看這份膽識,便不下前人,實在令人大慰。”約略說了自己三人姓名來曆,眾人分別見過。
那玉芷若本性不壞,隻是過於調皮,在慈靈神尼教導下,是非明辨,愛憎分明,這時見自己無端闖禍,深恐陶明菊記恨,當下飛縱到陶明菊身邊,拉住她的纖手道歉:“都是妹子不好,妹子年輕調皮,弄死了你的雉雞,望你不要怨恨才好。日後我捉一隻最好的送你。”
陶明菊聞言輕輕一笑,道:“玉mèi mèi真是,姐姐怎會生氣。若不是你這一鬧,咱們不定會當麵錯過。好了,既是慕容大哥已深入虎穴狼潭,咱們隨爺爺一起快去,共破敵黨。”
一旁的林芬芳向陶西龍道:“陶伯伯,敵教盤踞在公孫前輩的洞府內,據說此洞是武林三大絕地之一,裏麵機關重重,迷途岔路遍布。不知您有沒有辦法進去?”
陶西龍聞言,臉上忽然現出沉痛的神色,抬頭望著西斜的太陽緩緩道:“往事不堪回憶,倏忽五十載,當年是非事,煙滅作灰飛。姑娘有所不知,公孫傑便是老朽師兄,其中事故一時難以說清,咱們先與冷麵丐諸大俠匯合,慢慢詳說。”
林正芳等人聞言大喜,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當下眾人回頭向來路奔去。
此時日色早已西斜,冷麵丐羅佛等正等得心慌,生怕四人遇到敵人。若依慧光長老,早去挑戰了,隻是清處道長,慈靈神尼力勸,才未動手。這時見四人平安回來,已是放心。待明白同來的陶西龍等人來曆,個個喜出望外,分別見過,各道仰慕,便一起商議如何攻進巢穴。
陶西龍首先道:“師兄所建的‘玉迷宮’乃是依據九宮八卦陣,衍化而成,‘玉迷宮’在中宮位置,周圍環繞迷城,其中道路筆直無彎,但岔路極多,一不小心,便極易進入歧途,一生也休想出來,若是隻認一條直道走下去,到最後都是死路。這些道路主道有八條,分休、開、死、杜、驚、傷、生、景,首先必須認清,不過這些道路隻有休、開、生是生門,可到達中宮‘玉迷宮’,餘者皆是死路。所以嚴格來說隻有三條路才能到達,而走法又各不相同,若是不知道底細,任你千軍萬馬也休想攻進去。”
眾人聞言不覺很是後怕,暗暗慶幸適才沒有冒昧動手。
隻聽陶西龍續道:“咱們待夜深動手,那時此陣威力最弱。慕容賢侄吉人天相,想必不會出事,現在時間尚早,我不妨說說我師兄何等樣人,諸位願聽否?”
眾人紛紛點頭,當下陶西龍緩緩道來。
“五十年前,武林中有一公認的天下第一巧匠,雖然武功不是頂尖,但精通天文地理,九宮八卦,一雙巧手天下更是無人能望其項背,那時他已是耄耋老人,武林人都稱他‘賽魯班’,至於真實姓名,反倒無人知道。他便是我的師尊。隱居在這天目山第一高峰上。
“師尊自知人非金石,壽數有定,深怕一身絕學埋入黃土,便決定每年收一個徒弟授藝。總共收了三個徒弟。
“大徒弟姓公孫名傑,正是老朽大師兄,他生性靈慧,悟性極強,頗為師尊喜愛,遂傾囊相授,打算日後傳以衣缽。
“二徒弟姓施名雄振,遲一年入門,卻頗有心機,更能勤勉學習,師尊亦喜歡。
“第三個才是老朽。三人中屬老朽最愚笨,最不得師傅歡心,所以學到的也就最少。
“那時我們都還隻是十幾歲的少年,在一起自然玩得融洽。我尤其與大師兄處得最好。大師兄常常瞞著師傅將一些本門絕藝傳授與我,比如這‘玉迷宮’陣式如何設置,如何破法,便是那時學會的。
“誰知好景不長,十數年後,師尊不幸仙逝,大家皆已長大,我發現兩位師兄開始互相猜忌,大約都想爭那天下第一巧手的名號。唉,浮名害死人。尤其令我痛心的是大師兄對我不再友善,大約把我也當作了對手,再不肯教我一星半點。
“我想想留下實在沒有意思,便向大師兄辭行,並言明絕不爭什麽天下第一巧手,並讓他留心二師兄。因為大師兄雖然心胸不夠廣闊,但心地尚算仁厚。至於二師兄,則極富心機,生性奸詐。更皆自師傅仙逝後,竟然有一些神秘的武林人上山來找他,經常躲開我與大師兄,暗暗地不知談些什麽。
“老朽下山那天,大師兄送到山腳,力勸我回去,但我意已決,遂揮淚而別,二師兄始終未見人影,我也不希望他來送行,本來我們性情不同,好惡各異,平時就說不上兩句話。
“老朽本生性淡泊,極厭惡江湖上的波詭雲譎,刀光血影。便在黃河的龍門隱居下來,買了數畝田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歸,倒也自得其樂,不久娶妻生子。
“歲月傯倥,彈指間,老朽的孫女亦已長大。誰曾想造化弄人,蒼天無眼。那年黃河春汛,決了堤,轉眼間濁浪滔天,洶湧而來,眼睜睜看著大好的家園,立時變成一片澤國,老朽有幸抱住一根大梁,隻救出孫女一人,順水漂流。
“老朽心灰意冷,忽然想起大師兄,便攜孫女前去投奔,誰想早已人去洞空。萬般無奈中,老朽動手造了隻木船,以船為家,在長江上擺渡為生,一邊打聽大師兄的消息。
“風風雨雨中找了兩年,竟是毫無音訊。隻有有幸替明菊找了個好丈夫,此子也是孤兒,隨師姓高明莫陽,原為少林俗家弟子。
“數月前,老朽聽到這天目山附近,時時出現絕色少女失蹤的事件。老朽心想采花惡事,莫非是二師兄所為?幹脆前來看看,不想就遇到你們啦,老朽來的尚算及時。”
陶西龍說到這裏,欣慰地輕籲一聲,曆經滄桑的臉上出現了雨霽天晴的微笑。陶明菊、林芬芳、曉桃、玉芷若、廣林子等一眾年輕人,隨著陶西龍的敘述,臉上或喜或悲或愛或恨,待到聽完,雖是淚盈眼眶,卻也破涕為笑。冷麵丐羅佛、慈靈神尼、清處道長、慧光長老皆是曆經滄桑之人,聽完亦是唏噓感歎。
半晌,冷麵丐羅佛嘻嘻一笑,伸手搔搔頭道:“陶兄雖然命途多舛,但如今有孫女孫女婿,承歡膝下,來日添個孫子,不就一家歡聚,樂享天倫了?”
一句話說得陶明菊粉臉通紅,嬌軀一扭,嬌嗔道:“羅叔怎麽為老不尊,開侄孫女的玩笑?”瞟了一眼身旁的高莫陽,他隻是憨憨地笑,自己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眾人大樂,氣氛頓時輕鬆。清處道長道:“陶兄原來就是公孫傑師弟,如此攻破敵黨巢穴,剿滅妖黨,救出慕容少俠,當不困難。”
陶西龍頷首道:“道長所言極是,做好此事方能大慰我心。隻是不知妖人是否增設了暗道機關,大家不可輕視大意,須先把敵人看得十分強大,所謂,眼中有敵,心中無敵。”
眾人皆點頭稱是,當下分派人手,由陶西龍、冷麵丐羅佛、清處道長、廣林子襲擊主道生門,直搗中宮主陣。由高莫陽、慈靈神尼、玉芷若、金、陸二長老攻休門,至中宮會合,再由陶明菊、慧光長老、林芬芳、曉桃攻開門,至中宮匯齊。
分派既定,已是半夜時分,月上中天,疏星淡雲,分外寂寥。眾人立即向古墓馳去。
正是:二女爭鬥,不打不成相識。慨談前塵,難言人生滄桑。
欲知後事,請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