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窈窕淑女君子求 翩翩少年靚女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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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猶如做了一個長長的噩夢,玉芷若隻覺胸中火燎火燒,四肢無力。用力地,才慢慢將眼皮睜開,耳邊聽得一個清脆的叫聲:“爹,表哥,玉姑娘醒了。”立即,一張俏麗的臉映入了玉芷若的眼簾:鵝蛋臉,大眼睛,梳著兩隻朝天髻,髻上珍珠環串,金線勒額,身著湖藍縐紗衣裙,膚如凝脂,頂多十五六歲的樣子。

    隨著小姑娘的叫聲,莫月亭、華武雄急步而入,華武雄搶在前麵連問:“玉姑娘,玉姑娘,你覺得怎麽樣啊?”

    玉芷若漸漸記起自己在sū zhōu城外,酒店之旁為白衣無常所傷,不用說,一定是莫月亭甥舅倆所救。當下即欲掙紮起身拜謝,怎奈力不從心,勉力撐起上身,已是累得直喘。華武雄急忙搶上扶住,莫月亭道:“玉姑娘快躺下,你的內腑受傷,多虧雄兒以內功替你療傷,如今危險雖去,卻也不宜多動。”

    玉芷若聞言更加感激道:“大恩不言謝,莫前輩、華公子,容小女子日後圖報。”

    那少女見華武雄扶著玉芷若,神情親近,關懷之情現於辭色,不由將臉拉得老長,推推華武雄手肘,嗔道:“表哥,還是讓人家躺下吧。”華武雄一直隻望著玉芷若,全沒注意那少女的辭色,聞言連道:“對對,玉姑娘還是躺下吧。”

    一旁的莫月亭見三人神色,一絲憂慮不知不覺飛上眉梢。但一現即逝,展顏笑道:“玉姑娘,這位是小女莫碧煙,你倆以後不妨姐妹相稱,多多教導與她。”

    玉芷若笑道:“莫前輩不必客氣,如此甚好,但不知慕容大哥、林姐姐、桃mèi mèi現在怎樣了?你們可有他們的信息?”

    莫月亭道:“老朽與雄兒那日估量你們即將回來,便迎往sū zhōu城外,誰知還是去晚一步,隻見到你被白衣無常所傷,老朽與雄兒正想除去那兩個妖人。叵耐戰到分際,妖人幫手來到,老朽隻得與雄兒救起姑娘便走,又擔心有人進城擾鬧姑娘養傷,便連夜到這杭州。老朽在西湖之畔有些房產,小女愛這西湖風光,是以住在這裏。老朽便將姑娘安頓在此,至於慕容少俠等的消息,老朽已派人打探,姑娘放寬心,好好養傷。”

    玉芷若心道:“幸虧你們那天去遲了,若早來一時半刻,恐怕就難以全身而退。”但這話隻能放在心裏,又想起沒有慕容正等人的消息,不知吉凶如何,一時黯然無語。

    華武雄見她久久不語,隻道她擔心傷勢,便道:“玉姑娘放心,你的傷不要緊,隻需靜靜將養半個月便可完全複原。在下舅舅廣有錢財,正可買些人參、鹿茸與姑娘進補,那就更無礙了。”

    玉芷若苦笑了笑道:“多謝莫前輩與華公子的高義,小女子如此叨擾,真正與心難安。”

    莫月亭慈祥地微笑道:“玉姑娘不必如此,武林同道,理應同氣連枝,患難相扶。為日後稱呼方便,你便叫我一聲師伯,與武雄、碧煙兄妹相稱,使得麽?”

    玉芷若喜道:“甚好甚好,但憑莫前輩……哦莫師伯吩咐。”

    華武雄笑道:“玉姑娘足足昏睡了一天,粒米未進,我去端些粥來。”說罷起身飛也似的往外便走。

    莫碧煙急忙喊道:“表哥回來,讓李媽端來。”卻哪裏喊得住,不由她氣得小嘴一嘟,仔細看了玉芷若幾眼。回頭向她父親道:“爹,女兒刺繡去了。”邊走邊說,話音未盡,人已到了門外。莫月亭欲喊她回來,卻早已人影不見,氣得他亂搖頭,苦笑道:“玉姑娘見諒,老朽將她慣壞了。隻因她娘早死,老朽不忍過於苛責她,倒把她慣得越發無法無天,連禮貌也不懂了。”

    玉芷若微笑道:“莫師伯不必擔心,她還小。我倒很喜歡她天真無瑕,性格爽直。”

    莫月亭道:“玉姑娘好好將養,老朽尚有要事,失陪了。”玉芷若道:“莫師伯請便。”

    當下莫月亭帶shàng mén自去,室內頓時靜了下來,玉芷若遊目四顧,但見此室布置得華麗堂皇,雅而不俗,尤其是一些古玩瓷器,皆是世間稀品,不由心中想到:“‘江湖首富,莫家第一。’此話當真不假,看床頭那隻珊瑚,高逾五尺,已是價值連城了。”

    目光投向床對麵,原來是一排敞窗,坐在床上,窗外景色便可盡收眼底。窗外便是西湖,水平如鏡,恰如一壺晶光耀目的水銀。偶爾清風吹過,卷起千層水紋,奇麗清雅的美景,隨著水波上下浮動,譎麗詭變,妙絕人間。湖那邊,便是孤山。此時正是日落時分,一輪紅日,映出滿天彩霞,萬紫千紅,金紅的彩光,拂照著草木青翠的孤山,給人一種似夢似幻的美感。

    玉芷若倚坐床上,但覺心曠神怡,心中一片明淨。這時偶有清風吹進,送來陣陣荷花清香,微覺冷意侵肌,翠袂生寒,幾疑置身仙境。她早已忘了傷痛,不覺吟起李後主的名句:“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

    也不知過了多久,“呀”的一聲,華武雄推門進來,手中銀盤托著一碗碧羹米粥,幾碟小菜,放在窗前幾上,輕呼道:“玉妹,吃些粥吧。”

    玉芷若低頭一看,但見那粥稀稠適度,清新碧綠,盛在紅光瑩然的暖玉碗中,紅綠輝照,煞是好看。另有一碟嫩筍、一碟鹿脯、一碟熊掌,一碟蒸雞,配色絕佳,清香撲鼻。她本餓極,當下也不客氣,端起粥碗“呼”地喝了一大口,入口香腴,舌齒生津。

    華武雄笑道:“玉妹嚐嚐那筍片。”玉芷若依言伸出筷子夾了一片放入口中,竟是又香又脆,尚帶著少許草木之香,經過冷拌,越發脆甜可口,當下忍不住又吃了一片,不住地稱讚。

    華武雄看玉芷若吃得高興,感到快樂萬分。

    在這個世界上,看著自己心愛的人快樂,將會給你帶來更大的快樂。這是種千古不移的真理,正所謂千金求一笑。

    華武雄默默地看她吃完筍片,笑著:“今日倉促,隻備得這幾樣小菜,玉妹身體好了,翌日再行補宴。玉妹再嚐嚐這碟鹿脯。”

    玉芷若依言夾了塊鹿脯,入口香腴,口齒騰芳。當下也不等再勸,每一樣都吃了些,一碗粥早吃了個底朝天。

    一抬頭,猛見華武雄定定地瞧著自己,臉上笑吟吟的,一副陶醉的樣子。不由臉上一熱,低下頭來嗔道:“人家吃東西,你瞧什麽?”

    華武雄的一顆心早已醉了,他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早已心儀的女孩如今便在身邊,可以讓自己表明心跡,盡些心力,這時哪裏聽得見?

    玉芷若見他半晌無語,便大了點聲道:“華兄,小妹已吃好了。”

    華武雄一驚,方醒悟過來,俊臉通紅,輕聲道:“玉妹好好休息,愚兄告辭了。”收拾起碗碟出門而去。

    玉芷若靠在床上,芳心如麻,慕容正英俊瀟灑的身影忽地浮在了眼前,不由心中喊道:“正哥哥,你怎麽樣了?但願上天見憐,佑你平安無事,若你有什麽不測,我活著又有什麽意思?”一時間心亂如麻,無可排解,正是才下眉頭,卻上心頭,也不知過了多久,方才睡著。

    玉芷若本來也隻是十八歲,甚為淘氣頑皮,但自見了慕容正,便將那頑劣任性的性格改了許多,又經了這一次患難,不覺間便長大了許多。

    光陰迅速,轉眼過了半個月。華武雄每日裏殷勤服侍,玉芷若內傷複原甚快。

    這日下午,玉芷若覺著好得差不多了,當下盤膝打坐,用起功來。將真氣從丹田內緩緩導出,經“命門、中樞、靈台、身柱”等穴,又緩緩落回丹田。調息片刻,又將真氣導出,經“上腕、膻中、玉堂、華蓋”等穴,隨後又落回丹田。依照此法,真氣在手太陽經、足太陰經、手少陽經、足少陽經各穴中運行一次。

    她雖未將任督兩脈打通,可以功行三十六周天,真氣在全身各穴暢行無阻,但這時真氣舒遊各大要穴,卻也再無阻礙,知道內傷痊愈,心中大喜,一躍下地。這一番功夫卻也耗了一個下午。外麵暮色四合,湖邊燈火次第亮起。

    “呀”的一聲,門被推開,隻見華武雄提了隻食盒進來。這時玉芷若已將室內的琉璃燈盞點燃,華武雄一眼看見,驚道:“玉妹,你怎麽下地來了?”

    玉芷若笑嘻嘻地舒了舒手腳道:“你看,全都好了,多謝你這半個多月的照料,真不知讓人如何感激。”

    華武雄半響無語,默默將食盒放在桌上。

    玉芷若見狀奇道:“咦,我的傷好了,你好像反而不高興了。”

    華武雄一驚,勉強笑了笑道:“高興,高興。恭喜玉妹,今晚咱們慶賀慶賀。”

    玉芷若驀地心中一動,忖道:“大約他因為我好了不用服侍我,反倒不高興,莫非他對我當真如此一往情深?這便如何是好。”這個念頭一現,倒把她一張臉躁得通紅,急忙低下頭。慕容正的音容笑貌立時浮上心頭,不由歎了口氣。心道:“若是慕容大哥能如此對我,即便隻有一天,我就是死了,也就無憾了。”

    華武雄見她一忽兒臉色嫣紅,低頭無語,燈光下顯得更加嬌美可愛,賽過天仙,一忽兒又歎氣皺眉,似乎心事重重。他本性格率直,當下問道:“玉妹想些什麽?”

    玉芷若驀地一驚,掩飾地笑笑道:“沒……沒什麽,你剛才不是說慶賀慶賀嗎?不知怎麽慶賀?”

    華武雄聞言喜笑顏開,劍眉一挑道:“玉妹還記得當日醒來之時嗎?愚兄說過,待玉妹身體好時,再行補宴。這十多天來,愚兄親往各地采辦了新鮮的山珍海味,如今業已準備齊全,今晚月色甚好,咱們不妨前往西湖樓台,對月把盞,臨風痛飲,玉妹意向如何?”

    玉芷若心中暗歎,想道:“難為他這麽盡心,讓我不知如何是好,卻如何不傷他心。也罷,看那莫碧煙,對他似乎很有情意,我不妨到時替他們撮和,豈不是了卻一樁心事?”主意打定,便笑道:“好極,咱們約上碧煙mèi mèi。”

    華武雄聞言一愣,立即濃眉緊鎖,不高興地道:“她正在刺繡,不必打擾她了。”說完,也不待回言便去張羅。

    玉芷若先已答應,這時不好駁回,隻得苦笑了笑。

    半晌,華武雄親自來請,玉芷若隻得隨他前往。沿房前走廊行去,轉過兩個彎,便來到房側的平台上。但見明月高掛,清輝如水,微風拂麵,清新冷爽,更吹皺一池湖水。湖上水汽氤氳,遠處的孤山朦朧若夢,此處絕然出塵,直似已入仙境,哪像人間?

    玉芷若不由心曠神怡,加以傷已痊愈,雖然仍擔心慕容正,卻也不由愁懷大去,嫣然笑道:“這裏真好,莫師伯真會享福,蓋了這麽一座好樓。”

    華武雄見她高興,心中更加高興,笑道:“玉妹請坐!”待玉芷若坐下,便也入座。接上適才話題,道:“天地間靈物本多,若不是俗人愚昧無知,加以損壞,天下的名勝美景定會更多。”

    玉芷若螓首微點,道:“不錯,虧了蘇東坡、白居易這兩位雅人墨客,才有蘇堤、白堤與西湖,使杭州有天堂之美譽。不過愚妹記得,孤山上遍植梅花,並有名士林和靖的墳,可惜此時是夏季,不然倒可以去折些梅花。”說罷,低聲吟起林和靖的名句:“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華武雄忽道:“我不喜歡林和靖。”

    玉芷若道:“為什麽?”

    華武雄道:“林和靖梅妻鶴子,豈非不近人情?”

    玉芷若笑道:“他以梅為妻,以鶴為子,大約自有他的樂趣,這便是高風亮節吧。”

    華武雄道:“他愛梅花多過世人,充其量是個自戀漢,絕不是入世的豪傑。”

    玉芷若笑道:“你自然是胸懷大誌,以天下為己任的豪傑,當然就不喜歡他這個出世的隱士了,咦?這些菜真美!”

    華武雄聞言“啪”的打了一下響指,笑道:“你看我光談些廢話,不請玉妹喝酒,實在該罰。”

    這時玉芷若瞪大了眼睛,正在欣賞那十道菜。原來這些菜皆以飛龍、熊掌、魚翅、岩羊、海參等山珍海味製成,卻做成西湖十景,什麽“曲院風荷”、“斷橋殘雪”等等,真是香氣氤氳,栩栩如生,令人愛極而不忍下箸。

    華武雄見玉芷若看得入迷,笑道:“玉妹,邊飲酒邊欣賞吧。”

    說罷在兩隻白玉杯中斟滿了酒,自己端起一杯,道:“請。”

    玉芷若雖是華山一冰神尼的愛徒,但山中清苦,哪曾見過這等豐盛的宴席?不由心中大為感動,但她一顆芳心早已係向慕容正,當下心中暗歎:“華兄,小妹此生隻怕有負於你了,你該對碧煙mèi mèi多一些關懷。”這句話幾乎脫口而出,終究忍住了,抬頭見華武雄雙目炯炯注視自己,隻得舉起酒杯呷了一口。

    華武雄定定地望著玉芷若,她的一切舉動皆是女孩子們特有的動作,是那麽的柔美溫馨,他的每一個微小動作,都具有無比的yòu huò力,華武雄心中有一種輕飄飄的難以言傳的快感,他幾乎無法把持自己。但她在他心中,又如仙女一般聖潔高貴,不容侵犯,慢慢地,他終於鼓起勇氣,伸出手去,一下捉住她的玉手。

    玉芷若全身一震,欲縮回手,卻已不能,隻得低低的哀告:“不要這樣,華兄。”

    華武雄急迫地道:“玉妹,難道到了此時,你還不知我的心意嗎?”

    玉芷若大急,卻苦於沒有脫身之計,一張臉紅到脖子上。

    忽地,西廂房傳來數聲瑤琴“叮叮當當”的奏鳴,隨即一個珠圓玉潤的聲音和著琴聲唱了起來,唱的是大詞人柳永詠歎杭州風貌的名詞:“東南形勝,江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重湖疊崦清嘉,有三秋桂子,十裏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千騎擁高牙,乘醉聽蕭鼓,吟賞煙霞,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誇。”

    在這靜靜的夜裏,琴聲、歌聲甜美飄逸,聽來如見荷豔桂香,湖山清麗,又似春風吹拂,歡樂無極。

    玉芷若趁華武雄一疏神,一下將手抽回,低頭無語。華武雄頓時臉色灰敗,咬了咬嘴唇,沉默有傾,猛地將一杯酒倒入口中,抬手斟了一杯,又一下倒入口中。

    玉芷若急道:“華兄,不要這樣。”欲待伸手去奪酒杯,忽見莫碧煙興衝衝走來。

    看見二人對坐飲酒,立時玉麵籠霜,嘴一嘟,尖聲道:“喲,二位好雅興呀,在這裏飲酒清談。表哥,你總說沒有時間陪我,怎麽陪玉姐飲酒就有時間啦。”

    玉芷若急忙站起,笑道:“碧煙mèi mèi快來。”

    華武雄卻冷冷地道:“你要飲酒,便坐下吧,我不奉陪了。”說罷向玉芷若一點頭,“玉妹明天見。話音未落,業已縱身而起,越過欄杆,向那花園甬道馳去,轉瞬間失去人影。

    莫碧煙急忙喊道:“表哥,表哥,你回來呀!”

    這下事出意外,玉芷若也驚得站起來,與莫碧煙一同伏在欄杆上,但華武雄的身影早已消失。二人望了許久,玉芷若才退後一步,向莫碧煙婀娜的身影道:“碧煙mèi mèi,她去遠了,我們莫管他。”

    莫碧煙緩緩搖了搖頭,抬手向麵上拭了一下,似乎在擦眼淚,口中喃喃的道:“我又惹他生氣了,他又不理我了。”

    半晌,莫碧煙才回過身來,臉上嬉笑如舊,抬頭仔細瞧了玉芷若幾眼,徑直走到桌前,坐到華武雄的位置上,舉起玉杯自斟自飲,一連飲了三杯,然後舉箸夾了些菜吃了。這些菜雖美,想必是她家常便飯,也不見他有甚珍惜的表情。

    玉芷若默默地注視著她,發現她用的酒杯筷子都是華武雄用過的。莫碧煙吃罷,便用筷子敲著杯子,默默地想著心事,這些無意識的動作,無不說明她對華武雄深深的愛意。玉芷若隻能默默地旁觀著,一時不知說些什麽。

    莫碧煙想了片刻,閃爍著一雙明亮的眸子,瞧了玉芷若一陣,才道:“玉姐,你們經常這麽喝酒嗎?”

    玉芷若臉一紅道:“不,不,今天才是第一次。”

    莫碧煙臉上掠過一個痛苦的笑容,喃喃的道:“第一次……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玉芷若急忙辯白:“碧煙mèi mèi,你不要胡思亂想,我們隻是喝喝酒,你表哥也會請你喝酒的。”

    莫碧煙仔細審視玉芷若,似乎要從她臉上找出真實的dá àn,然後輕聲道:“真的嗎?其實你們是不是隻喝喝酒,與我一點關係也沒有!”話雖如此說,兩顆晶瑩的淚珠卻已滾下臉頰。

    玉芷若以為她不相信,漲紅了臉道:“碧煙mèi mèi不要多心,真的隻是喝喝酒。”

    莫碧煙抬手拭去淚珠,強忍悲楚,笑道:“好吧,我相信你。”忽地又問:“玉姐,你們是舊識嗎?”

    玉芷若聞言臉更紅,但此話又不能不答,隻得道:“是的,華兄是北六省綠林少盟主,前年家師帶愚姐參加北六省綠林大會,商酌抗金事宜,曾見過一麵。”

    莫碧煙低首沉思,喃喃地道:“怪不得!怪不得!表哥從小與我青梅竹馬,可這兩年卻總是對我愛理不理的,原來是這樣。”想到這裏,大顆淚珠便順著臉頰流淌下來。

    誰也不知這位姑娘的心思和秘密,他熱愛著華武雄,可是卻得不到華武雄的愛。以前她以為,華武雄年歲稍長,恪守男女授受不親的禮教,才疏遠她,對此她大不以為然,以為憑著自己的才華和美貌,定可得到華武雄。但現在有另一位姑娘介入了,而且這半個月來,華武雄的一切表現,已經很明顯地說明他的感情。這一切對她來說,是一個多麽殘酷的打擊呀。

    玉芷若見她淚流不止,便問道:“碧煙mèi mèi,你怎麽啦?”

    莫碧煙一驚,急忙別過頭去,邊擦淚邊道:“大概沙子進了眼睛。”

    玉芷若聞言氣笑不得,心道:“你扯的是什麽謊呀?這裏哪有什麽沙子?”

    莫碧煙說後,也知道這個謊扯得太也不合情理,立即把一張臉臊得通紅,低下頭來。

    玉芷若心中暗笑,想道:“看她哭得那麽可憐,到不可再逗她了。”

    當下叫了一聲碧煙mèi mèi,便將自己如何跟隨師父破天劫教兩個分堂,如何隨同慕容正等仗義疏財,一直說到受傷為止,語氣中一再暗示,慕容正才是自己的心上人,此生非他不嫁。

    莫碧煙睜著一雙翦水雙瞳,靜靜地聽著。漸漸地收住了眼淚,待到聽完,唇邊已浮起一縷笑意。

    玉芷若說完,笑微微地道:“這下你該放心了吧?”

    莫碧煙一笑,跳起撲到玉芷若的懷裏,抱住她脖子,嚷道:“玉姐姐真好。可是你為什麽不早告訴我呀?”

    玉芷若心道:“可是誰又知道你的鬼心思呀?”口中卻道:“現在告訴你也不遲呀!”

    莫碧煙喜笑顏開,口中卻撒嬌道:“你不好,害我流了這麽多眼淚。”

    玉芷若見她適才哭得淚人兒似的,這會兒又笑成向陽春花一般,似乎自己另有心上人,華武雄便一定會娶她。但心中也甚喜歡她性格率直,哭笑隨心,當下道:“碧煙mèi mèi別鬧,我傷已痊愈,日內便要離此他去。不知你爹爹在否,我要向他當麵謝別。”

    莫碧煙眨了眨眼睛,道:“我爹爹各地分店甚多,這會兒不知在哪裏,你不用擔心,我會代你向他致意的,不過……不過……”

    玉芷若笑道:“不過什麽?是不是有什麽要我幫忙?”

    莫碧煙羞澀地一笑,立即把一張櫻桃小口湊在玉芷若的耳邊,低低地說了幾句話,邊說邊自懷中掏出一方錦帕,展了開來,原來錦帕上繡了一對鴛鴦,追逐在梅樹下戲水,旁邊尚有一行小字,用金色絲線繡成,字跡娟秀,美麗非常。繡的是:

    “六張機,織就鴛鴦欲雙飛,莫使阿卿空相憶,春草碧波,曉寒深處,相對浴紅衣。”

    玉芷若笑道:“怪不得這半個月來人影未見,原來躲著繡這個。”心中卻頗奇怪:“碧煙mèi mèi才貌雙全,世間少有,華兄怎會不愛她呢?”又想道:“大約這便是情有獨鍾吧,情之一字,也不知害苦了世間多少英雄豪傑,卻有誰參得透呢?!”一時間想起慕容正來,不由心頭暗然,默默喊道:“正哥哥,你能容我與你比翼雙飛嗎?若能如此,此生夫複何求!”

    莫碧煙見他呆呆出神,隻怕她不答應,急道:“玉姐姐,你想些什麽?答應幫我嗎?”

    玉芷若一怔,醒過神來,笑道:”幫定了,呀,還‘織就鴛鴦欲雙飛’呢,到時真的比翼雙飛了,你拿什麽謝我呀?”

    莫碧煙聞言小嘴一嘟,推了玉芷若一把,站起身,走到欄杆前,口中嗔道:“不來了,玉姐姐,羞死人了。”

    玉芷若聞言氣笑不得,心道:“好丫頭,適才你說的話,叫我聽了都臉紅,這會兒卻放起刁來了”。

    這一對姐妹迎風快談,夜已很深了,才各自安寢。

    正是:問世間情為何物,卻叫人生死相許

    欲知後事,請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