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晨起來，群俠飽餐一頓，便殺奔黃河龍門。中午時分。一帶深深密林呈現在麵前。

    陶西龍回首向慧性大師、青陽真人等道：“諸位，這座林子看似不過樹木怪石，其實比千軍萬馬尚要厲害，它揉合了九宮、八卦、五行、四象、三才、兩儀等諸般厲害變化，博大膨雜，鬼神莫測，若是不明陣法，窮一生時間亦休想出來。可見得布置者是何等多才多藝，博聞廣記，堪稱一代鬼才。老朽這幾月將師兄的《公孫奇術》參詳透徹，才看出東北角乃是生門。至於是否能安然入內，卻也沒有十二分把握。”

    劉振中粗聲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陶師叔不必顧慮，我們既然來了，便已存著去惡務盡的決心，對於生死倒也瞧得淡了。即使刀山火海又有何懼。陶師叔便請領我們入內吧。”群俠齊聲附和。

    青陽真人目光電閃，莊重地道：“劉掌門說的是，若讓天劫惡魔存於世上，引狼入室，那我們才是真正的死無葬身之地。”

    陶西龍聞言，豪氣頓發，高聲道：“諸位，那生門秘道雖然隱秘，卻也容得下五人並排而行，想來也是天劫惡魔出入之境。各位掌門統率手下五人一行，列隊而行。隻是每人需緊盯前一人的後背，切不可疏忽。若遇敵蹤，立即結成陣法，同時以嘯聲示警，切不可單獨而戰，以防敵人各個擊破。”

    群俠齊聲答應。當下除陶西龍、慧性、青陽真人、羅佛、劉振中、玉芷若、曉桃，仍留在最前麵，慧月、慧靈、一燈神尼分別前往各隊號令屬下並留在隊中，以防天劫教高手偷襲。

    一切分派停當。陶西龍撥馬領先向東而行，走出三五裏路，便棄馬率先踏入林中，群俠緊緊相隨，不敢稍差半步。林內樹木蒼籠，怪石嵯峨，暗無天日，數尺之外便被枝葉遮擋，難見一物。隻見陶西龍左一轉右一轉，默察變化，大步而行。有時明明前麵密葉遮擋，被他雙手一分，又現出可落足之地；有時明明左首有一空曠的可行之地，而右首是林木夾峙，無處落足，他卻偏偏向右而行。群俠緊緊相隨，走了一會兒，便覺壓抑氣悶，胸脹頭昏，抬頭處，隻看見前後數人，其餘全是橫柯樹枝，黃樹綠葉。群俠心中暗呼厲害，更不敢大意，唯恐一個不慎，便迷失林中，永遠再找不到路徑。

    陶西龍默念著九宮八卦等奇妙陣法揉合產生的變化，計算著步法、方位，絕不敢存半分大意。走了約頓飯功夫，忽見前麵現出一道石壁，石壁突兀而現。陶西龍差點撞了上去，急忙煞足，身後群俠紛紛停步。羅佛等隻怕打擾了他，不敢動問。隻聽陶西龍喃喃地道：“奇怪，這裏怎會有這道障礙。”低頭默想一會兒恍然道：“三才轉兩儀，原來這裏也作了變化。”當下抬足向右而行。群俠緊緊相隨。

    又走了頓飯工夫，林木漸稀，陽光透過林梢，斑斑點點落在群俠身上。大家嘴上不說，臉上各已浮起笑容。心道：“這片凶險林子終於是過來了。”念頭方盡，陶西龍卻又“咦”地一聲，停了下來。

    羅佛、慧性、青陽真人、玉芷若、曉桃不知發生了什麽事，緊趕幾步，站在陶西龍身側。隻見陶西龍用手一指林外道：“大家快看。”眾人一看，原來林木盡頭豁然現出一道峽穀，兩邊峭壁如刀劈斧剁。隻見穀內遍地紅紅綠綠，卻是一片被摧殘的花地。

    慧性皺眉合十道：“阿彌陀佛，這就奇了，現在數九寒天，這裏怎會有鮮花盛開？卻又是誰將這片大好花地盡數摧毀？”

    羅佛仔細看了看，一斂平時滑稽神情，冷凝地道：“如果老朽沒有猜錯，這片花是能致人死命的西域曼陀羅花！”

    群俠聞言齊都一驚。青陽真人沉聲道：“貧道聽人談起過此花形狀，看來正是曼陀羅花。素聞曼陀羅花毒性劇烈，人若聞到此花香，三個時辰內便七竅流血而亡，死後屍身還會化成膿血。”

    群俠聞言齊都臉上變色，玉芷若翠眉籠憂，肅容道：“既然這種花毒性這等霸道，怎麽還有人有此能耐將之摧毀？”

    羅佛沉思片刻，笑道：“那自然是百毒不侵的絕世高手了。”

    慧性白眉一揚，笑道：“顯然此人是友非敵了。阿彌陀佛，這真是我正教之大幸了。這卻也解了老衲心中一個大疑問。”

    陶西龍奇道：“大師有何疑問？”

    慧性道：“適才我們一路行來，老衲不時見枝葉叢中現出高懸的箭簇，顯然是天劫惡魔早已布置好的，若是發射，我等在這麽狹窄的地方，自然大受其害。隻是老衲自問，若一叫嚷起來，隻怕引起更大恐慌，後果更不堪設想，說不定會不戰自敗。所以老衲一直未說，隻暗暗提防。但咱們一直平安走到這裏，顯然那些暗箭機關也是被人破壞了。”

    群俠聞言“啊”的一聲，暗呼好險。陶西龍心中叫了聲慚愧，忖道：“方丈大師卻是功高一等，我雖是識得路徑，卻未發現這一凶險，可謂無能之極！”

    羅佛嘻嘻笑道：“曼陀羅花雖毒，但既然被摧毀，便不再有威脅了。不過咱們通過時還是閉住呼吸，快步而行才好！”

    劉振中淡淡一笑道：“如此，咱們傳令下去，快速離開此地才是。”

    當下回身，運起內功沉聲道：“屏住呼吸，急速前進！”他內力充沛，話聲雖不大響，但聲傳裏許之外，各派弟子皆能聽清。

    慧性、青陽真人、羅佛、劉振中、陶西龍、玉芷若、曉桃率先而行，大步流星踩在毒花上，隻是怕各派弟子追趕不上，是以沒有運用輕功身法。

    走了裏許，過了那片花地，出了山穀，驀見前麵現出一道石梁。長約五丈，寬僅丈許，兩邊陡壁如削，下麵白雲淡霧繚繞，幽深不見底，若掉了下去，怕不粉身碎骨？

    群俠行到石梁前，便即停步。但見光滑的石麵上金燦燦地鋪了一層物事。曉桃見了大奇，“咦”了一聲，好奇道：“這是什麽東西？”

    青陽真人歎道：“天劫惡魔竟選了這麽個詭惡凶險的所在，以作藏身之所，當真易守難攻之至！這石上所鋪，想來定是嶺南金蠍蜂了。此蜂大小與一般馬蜂無異，但卻是天下最毒的毒蜂。人若被蟄中，便痛入骨髓，神昏智迷，亂奔亂跳，在這狹小的石梁上，即便不摔下深淵，不出一個時辰，也會毒發而亡。端的陰險鬼鷙，毒辣殘忍！”

    眾人聞言齊都變色。玉芷若抬手理理被風吹亂的雲鬢，目注石梁道：“這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不過小女子似乎看出那些金蠍蜂是死的，這卻為何？”

    羅佛淡淡一笑：“顯而易見，曼陀羅花被人所毀，這些蜂亦皆被誰以雄渾掌力所斃。看來，咱們若非那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絕世高手暗助，今日，即使能連闖三道難關，亦非折損人手，傷亡慘重不可！”

    慧性合十道：“阿彌陀佛，那萬千金蠍蜂飛舞空中，若要以掌力將之全數擊斃，掌力需達幾十丈之遠，那人的武功當真已高到匪夷所思之境。老衲即便運十成般若神功，卻也自忖達不到十丈之遙。”

    青陽真人莊重地道：“想不到世間竟還有這麽高武功的人。莫非是日月神劍手所為？如此，咱們贏麵便占六七成了。但他卻又為何不與我們見麵？”

    劉振中展顏笑道：“不管是與不是，至少是我白道中人。想必他尚有緊要事去辦。但我相信必要時候他定要出現的。咱們此時，當乘勢進去，一舉搗毀天劫惡魔。”

    群俠聞言，精神大振，列隊行過石梁，長驅而入。玉芷若耳聞先輩們議論猜測，心中忽地冒上一個奇怪的念頭，忖道：“正哥哥一出海之後，便杳無音訊。莫非是他已得遇奇人，學得絕世神功，前來暗助我們？呀，若是如此，那，真是僥天之大幸，便叫我青燈禮佛，遁入空門，一生燒香拜天，那也高興之至了。呀，我若是入了空門，卻怎麽去喜歡正哥哥呢？呀，這可難辦了！”想著想著，臉上不由浮起紅霞，但一絲笑意已是掛在嘴角，螓首微低，唯恐曉桃瞧見，又來取笑。

    群俠大步越過石梁，行出四五裏，轉過一個山梁，陡見眼前豁然開朗。但見一片方圓裏許的曠地，時當嚴冬，一片枯草隨風搖曳，半個人影也無，平添了肅殺靜穆的氣氛。平地對麵，依山傍勢，建著一幢幢高大如殿宇的房子，從山腳直至山腰，紅牆綠瓦，遠遠望去，倒似行宮一般。房屋左邊後麵皆山嶺，如刀劈斧剁，崇峻險惡，直立萬仞，看來飛鳥亦難飛渡。右邊山勢稍緩。

    群俠原先隻當天劫惡魔的巢穴，必定陰森冷寂，鬼氣森森，哪想得到竟是那麽一個世外桃源一般的去處，齊都驚呆了。慧性合十當胸，喃喃道“阿彌陀佛，此處真不遜世外桃源，隻可惜住著的卻是一些為禍武林，認賊作父，叛國投敵的惡魔，真是暴殄天物了！”

    一言未已，忽聽那些金碧輝煌的房子間傳出鐺鐺鐺的鍾聲，一瞬時，一隊隊天劫黨徒，列隊飛奔而出，竟有如從地底鑽出一般，一眨眼間已在平地對側布就一個大陣。非圓非方，似曲似直，群俠竟無一人認得那是什麽陣法。隻陶西龍勉強辨出似乎像諸葛武侯的八陣圖，但仔細看去，卻又全然不像。

    隻聽一人哈哈大笑，聲如雷鳴，在群山之間圍繞，鏗鏘刺耳，經久不絕，令人聽來極不舒服。即使武功高如慧性、青陽真人等，亦不覺心跳加速，其餘各派弟子更是氣血翻湧，頭痛欲裂，足見此人內功，已達爐火純青之境。

    笑聲未已，隻見天劫教大陣開處，走出一幫人來。為首那個玉麵黑髯，羽扇綸巾，一派文質彬彬，看樣子倒像個博學的儒生。若不是在這正邪雙方對峙的陣中走出，誰都以為他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

    他的身後，豁然跟著巫山駝叟、蠱王範不歸、一左一右，立在兩側。接著，惡婆小嬋娟、點蒼掌門許明龍、他的師侄狄明、頭大手長的怪人狼仔、白衣無常、龔彪、川蜀五毒中的無塵道長、法緣、法本，一共九人魚貫而出，向兩邊雁翅排開。唯獨不見鐵鶴鬼王、崆峒掌門燕基、奪命閻羅耿丕。想必他們各任天劫教虎、豹、狼三堂堂主，便在那三個大陣之中指揮。

    群俠一見天劫惡徒魚貫而出，便也迅速結成陣勢。丐幫打狗陣在前，少林羅漢陣在中，華山五瓣蓮花陣在左，武當太極劍陣在右，一瞬時，刀劍耀日，棍棒齊舉，號令嚴明，肅穆森冷，嚴陣以待。

    慧性、慧靈、清陽真人、羅佛、劉振中、一燈神尼、嚴笑、陶西龍、莫月亭、莫紫煙、華武雄、玉芷若、曉桃昂立大陣之前。至於慧月、清處道長、一冰神尼、易皓首便各在大陣中主持指揮。

    隻見天劫教中儒生模樣的人排眾而前，拱手一揖，朗聲道：“諸位遠道而來，老夫常霸天不曾率屬下遠道歡迎，罪甚罪甚！”

    群俠早就聞聽過常霸天的名頭，或多或少也領教過他的本領，知道他既一手創起天劫教，不但武功深不可測，更且通曉天文地理，五行八卦，堪稱一代鬼才。平時陰險毒辣，詭異多疑。在永川鎮時，便差點死於他的毒手。哪想得到，竟是這樣一個文質彬彬的人。當下千百雙眼睛齊集在他身上，反倒鴉雀無聲。

    常霸天似乎甚為自得，右手拈須，洋洋得意地道：“諸位能闖過老夫所設的小小機關，竟然全無損傷，當真令老夫好生驚奇。不過大夥不要以為能進入黃河龍門的密林，便能穩操勝券，戰無不勝。其實那幾處小小機關，不過是小菜一碟，至於大菜嘛，諸位不妨慢慢品嚐！”

    這幾句話說得傲慢之極，幾乎全不將天下英雄放在眼裏。一旁早惱了慧靈大師，禪杖用力一頓，瞪眼大叫道：“放你的大臭屁，邪魔歪教又有什麽能耐，敢向天下英雄胡吹大氣！灑家告訴你，若是懸崖勒馬，改邪歸正，解散妖教，天下英雄倒還能既往不究，放爾等一條生路，如若不然，哼哼！”

    常霸天聞言，卻不不溫不怒，冷笑數聲道：“你大約是少林達摩院未席長老慧靈了，你那幾手禪杖，隻能唬得了小孩子。據老夫看來，你那口上的功夫倒是天下無雙的。大概尺許厚的牛皮也將就吹得破了。”

    慧靈大怒，就要跳出來挑戰。慧性一把將他拉住，合十向常霸天道：“阿彌陀佛，常施主能聽老衲一言嗎？”

    常霸天哈哈大笑道：“大和尚不必客氣，有話但講無妨。不過若是勸說老夫什麽解散天劫教，什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類的話，大和尚便不說也罷。老夫名心正熾，辛辛苦苦一手創起這樣一個雄霸武林的大教，可是不會說散就散的。大和尚一代高人，想必不會不懂！”

    慧性的眉一揚，微微笑道：“常施主真是爽快人。那麽老納也就不繞圈子了。上天有好生之德，若能將這場紛爭化於無形，善莫大矣。依老納之見，常師主既是一心欲躍登武林盟主寶座，老納鬥膽當著天下英雄保證，隻要施主日後不投敵叛國，助紂為虐，不殘殺無辜，能以德服人，我等各大門派聚在此，便一齊公舉施主為武林盟主，又有何不可！”

    此語一出，正邪雙方各人俱各自變色。華武雄等一些與天劫教有血海深仇的人，齊聲呼道：“方丈大師此舉尚需斟酌。”慧性緩緩回頭，麵色凝重地道：“各位稍安勿躁。常施主文采武功無人能及，若能仁厚慈善，以德服人，做了盟主以後正是武林之福。何況兩虎相爭，難免兩敗俱傷，即使咱們勝了，各大門派也不免元氣大傷。老納實不忍見屍橫遍地，血流成河。此舉當是上上之策了。”眾人一時語塞。

    常霸天低頭沉吟，顯然慧性這些話也是打動了他。半晌，忽地抬頭，目中神光灼灼，緩緩從群俠身上掃過。眾人隻覺五髒六腑都要被他看透。猛地，又見他仰頭哈哈一陣大笑。笑畢大聲道：“老夫承大和尚的情。不過以老夫往日行徑，你們多數人絕不會心服口服，這個盟主即使做了也是無味之極。不過至為重要一點，大和尚你卻不知，武林盟主之位，已是老夫囊中之物，老夫一切皆已部署停當，隻要按部就班，最遲明後天，試看今日之武林，必是老夫之天下。哈哈哈，大和尚這一句話可是說得太遲了。況且老夫一生快意恩仇，若許下什麽條件，未免受製於人，日後行事不免縛手縛腳，殊非老夫本意。不過大和尚若能率眾投入我教，奉我為盟主，老夫卻是歡喜之極。本教三大護法之職，自然非你大和尚、青陽真人、劉幫主莫屬。如何？”

    這一番話說得狂傲之極，簡直視天下各大門派為無物。群俠怫然大怒，慧性涵養再好，也不由變色道：“施主一意孤行，老納無話可說。哼哼，除惡務盡，即便玉石俱焚，那也說不得了。”

    華武雄年輕氣盛，早已忍耐不住，見兩人說僵，立即越眾而前，按劍向慧性一揖道：“方丈大師，此獠鬼迷心竅，多說徒費唇舌，讓在下教訓教訓他！”慧性心知常霸天必不會親自出手，當下點點頭，合十道：“華施主小心了。”一躍退後兩丈。

    果然，隻聽常霸天道：“無名之輩，也配老夫動手？真不知天高地厚。”緩緩回身，旋見白衣無常手搖摺扇，向常霸天躬身道：“敬稟教主，殺雞焉用宰牛刀，屬下願打頭陣。”常霸天微微點頭。白衣無常斜身一掠，立在場中。

    那白衣無常的右耳，正是華武雄削掉的。何以此時還敢現身應戰？原來那次在sū zhōu城外，他雖然直覺華武雄武功精湛，但卻未直接交過手。右耳被削，心中大半怪自己太過大意，一麵便苦思破對手那如拙實巧的劍招。因臭味相投，鐵鶴鬼王極仲愛這個徒兒，是以非常用心地指點他。二人終於新創了九招專門克製劍術的摺扇招式。白衣無常有所依恃，為報一劍之仇，便迫不及待出手應戰了。

    正是：陣前又傳刀兵聲，正邪從來不兩立。

    欲知後事，請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