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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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渭陽等人剛踏進郡守衙署,隻覺撲麵而來一股凝重沉悶之氣。



    莫非上大夫他……秦渭陽心裏一驚,加快步伐轉過大堂往內室走來。



    衛熙守在門口,見秦渭陽來,衛熙正要跨步上前行了禮,秦渭陽忙拉住他,悄聲問道:“情形如何?”



    衛熙朝裏頭往了一眼,隻見軍醫們擠了一屋,似乎是所有的軍醫都讓姬亮叫了來,黑壓壓看不清屋內情形。他對秦渭陽說道:“方才軍醫奏報,我在君侯邊上也聽得一句,說是上大夫勞累過度,體內餘毒未清。”他瞧著秦渭陽的眼睛轉了轉,扯著秦渭陽的一角輕輕拽了拽。秦渭陽會意,避開眾人,隻拿眼眨也不眨地看著衛熙。



    衛熙道:“我來時聽外頭守著的士卒說,君侯跟上大夫似乎有些言語爭執。”



    “言語爭執?”秦渭陽冷聲說道:“君侯是君,上大夫是臣,不管這君臣之間如何投契,君臣之禮卻是斷不可廢!”



    “聽說是上大夫請辭,君侯不允。”衛熙邊說,邊拿眼偷偷打量秦渭陽。



    秦渭陽眉尖一蹙,並不應聲,隻轉目看著內室軍醫忙碌。



    衛熙知趣,退到一邊給他讓出路來。



    秦渭陽撥開眾人,對姬亮躬身行禮,口中狀似關切地問道:“上大夫突然暈厥,可還是上次征討山越所中之毒未清麽?”



    姬亮原本懨懨坐著,見得秦渭陽來了,才稍微有些精神,點了點頭。



    秦渭陽寬慰他道:“君侯在這裏看著也是著急,且楚軍才退,軍中事務必要奏報君侯,且臣也有一事奏請君侯。”



    姬亮點點頭,起身往大堂過來。方至大堂,姬亮還未開口,秦渭陽便先問他:“上大夫請辭一事,君侯可允準了?”



    姬亮知他也聽見郭益謙那一句,也不瞞他,隻道:“孤原本已經準了,隻是上大夫現在這樣子,孤是斷不許他走的。”



    “依臣所見,上大夫此人,君侯待其病愈之後賜千金放其歸鄉,萬萬不能再用之於廟堂之上。”



    姬亮目光一沉,拖長了聲音說道:“這就是你所奏請之事?”



    “正是。”



    “為什麽?”



    “君侯難道忘了陸棠的前車之鑒了嗎?上大夫於新政有功,又得君侯信任托付,本該殫精竭慮萬死不辭,以報君侯知遇之恩。可上大夫不但不思報君侯恩遇,反而日漸有驕矯之氣!今日敢與君侯言語爭執,明日就敢擁權自重,後日隻怕就敢率軍逼宮!”



    雖然秦渭陽其實心裏並不相信姬亮與郭益謙能鬧到君臣決裂的地步,可是萬一呢?若有這萬一……那就是賠上了姬亮的性命,吳國的前途!



    而吳國現在的境況是背水一戰!萬萬不能有半分差錯!



    秦渭陽知道自己不是第二個費文通,沒有那樣臨機決斷的魄力,可郭益謙卻是勝過陸棠十倍的心狠手辣!逼宮這種事陸棠做得,郭益謙隻怕做的更絕!等到那時,就什麽都晚了!



    何況郭益謙到底為什麽而來?陸棠當年又為什麽而來?桓公時那位隱士與這吳國代代國君是不是有過什麽約定?那塊血紅玉璜的詛咒傳言又從何而來?



    “上大夫不是陸棠!”秦渭陽聽見姬亮說:“他的為人孤心裏清楚。吳國目下不能沒有上大夫!”



    “君侯!”秦渭陽道:“世族們自持家業,亂法亂政,君侯打壓也毫不留情,上大夫一而再、再而三地僭越行事,山越如此,上郡又如此,君侯難道打算不聞不問麽?賞罰之道本就在不偏袒不徇私,君侯要包庇回護他到幾時?!”



    “上卿向來深明大義,怎麽這個時候偏生糊塗起來!”姬亮拍案而起,怒不可遏地對秦渭陽吼道。“如果沒有上大夫,吳國朝堂上還有哪一個能不懼世族反撲堅定新政?是你秦上卿?還是衛熙、媯檀、白少陽?”



    姬亮從未朝秦渭陽發過火,秦渭陽一時也被他這樣子震得愣住,半天說不上一句話來。



    姬亮繼續連聲質問:“如果沒有上大夫,湄河學宮那一眾將領又能對誰心悅誠服?商騏驥?南宮應龍?且不說這些都是老將,但憑他們沒有跟湄河學宮的將領上過戰場,沒有共同經曆過生死,終究是少了一份威信!軍中的權威是戰場上拚出來的,上卿你難道不知道?!一旦這些老將不在了,我吳國要西進,孤該派何人為將?杜鍔?那倒是一柄鋒利的寶劍,可整個吳國能使得動這寶劍的有誰?也隻有上大夫跟孤兩個人,可孤總不能親自使這柄劍吧,那就等於是孤把軍權給了杜鍔!他對孤還心存芥蒂,孤不敢冒這個險!算來算去,也隻有上大夫!還是說,你上卿覺得能使得動這寶劍!”



    秦渭陽臉色慘白地搖了搖頭,輕聲說道:“臣不敢。”



    姬亮似是還不解氣,又憤然說道:“上大夫此時去官,外頭輿論會怎麽說?少不得要說孤刻薄寡恩,苛待功臣!這豈不是教天下才士對孤避而遠之?縱然你秦上卿天授奇才,也未必就及得上天下士人之力!”



    秦渭陽此時哪裏還說得出什麽話,姬亮這突如其來的怒氣雷霆一樣霹在他心上,將他那些念頭都打得神形俱滅。當年他背棄家族擁護新政,那麽大的委屈他都生受得起,因為姬亮信他。可現在姬亮不信他了,甚至誤解他,責罵他。他說的話就那樣不堪入耳麽?還是,僅僅隻是因為事關上大夫?



    他猛地抬頭,問姬亮道:“君侯不覺得上大夫行事與陸棠極為相似麽?”



    “孤說過上大夫不會是第二個陸棠!”



    秦渭陽不理會姬亮的反駁,堅持問道:“那一日在錦屏山下,他原本不願出仕,可為什麽得知君侯身份之後又願意出仕?”



    “還有,”秦渭陽深吸一口氣,他知道這個秘密一旦說出來,是成是敗,就在頃刻之間,“君侯那塊玉璜與上大夫的一模一樣,君侯就沒有懷疑過玉璜的來曆?沒有懷疑過上大夫的來曆?”



    “你說的這些孤都知道。”姬亮緩和了臉色對秦渭陽解釋道:“玉璜也好,出仕也罷,上大夫都對孤說過了。上卿是想得太多。”



    秦渭陽不可置信地看著姬亮:“君侯原來……早就知道!”



    原來……他早知道……原來郭益謙早就把一切都告訴他了……



    他兩個坦誠相待,我此刻說這些,又成了什麽?



    秦渭陽頓時覺得自己像一個笑話,自以為耿耿忠心,自以為憂國憂民,豈知在他人眼裏都成了一場急於邀功,挑撥離間的笑話!



    “上卿,”姬亮見秦渭陽臉色慘淡,暗忖方才話說太重,遂又安慰道:“孤知道你一心為著孤好,方才那些話,孤也是一時情急說重了。你、你不要多心。”



    “臣豈敢。是臣愚鈍……不察君侯之意……”



    姬亮聽他語含哽咽,聲氣斷續,霎時便後悔剛剛連聲逼問,幾近責罵。



    秦渭陽不比別人,姬亮知道整個吳國若有人不濟生死成敗一心相隨的,也隻有秦渭陽了。若說心裏沒有秦渭陽一分半分,任是連姬亮自己都哄不過去。可誰料到偏偏中間多了個郭益謙,又偏偏叫姬亮那樣心魂相予。



    “上卿……你……”姬亮一時語塞,不知如何勸慰秦渭陽。他料想秦渭陽此刻必然傷心至極,他想伸手去抱一抱他,卻又僵在半空,愣是伸不出去。



    兩人就這樣默默相對站了半晌,直到衛熙出來稟報,說上大夫醒了,這兩人才動了一動,隨著衛熙又往內室來。



    還未踏進內室,姬亮突然駐足,轉過身對秦渭陽低聲說道:“上卿,孤心裏始終是信你的。”



    秦渭陽又愣了一陣,才應道:“臣當生死以報。”



    郭益謙方才醒來,見了姬亮,正要行禮被姬亮攔下了。姬亮正要說什麽,郭益謙將頭往內裏一偏,姬亮尷尬之下隻得問軍醫情形如何。



    軍醫說:“上大夫體內餘毒始終未徹底拔除,因此毒聞所未聞,也隻能用以尋常解毒藥物慢慢化解。”



    “慢慢化解?那得要多久?”



    “這……”幾個軍醫你看我,我又看你,都不敢輕易開口。



    “廢物!連個毒都解不了,孤要你們有什麽用!”



    郭益謙這時轉過頭來,看了姬亮一眼,還是不發一言。



    人群中忽有人說道:“臣有個法子,可以將毒物拔出來。”



    “是什麽法子?”姬亮循聲望去,說話的青年人乃是校尉翟纓。



    翟纓越眾而出,至姬亮麵前說道:“臣聽說倘若拿銀針封住人身上各處穴位,再以推血過宮之法就可將餘毒排除體外。”



    姬亮問軍醫道:“翟校尉說的法子,你們可聽過?”



    軍醫中一個年歲略大的出來答道:“聽是聽過,隻是,這終究是傳言,沒有人嚐試過,臣等也不敢讓上大夫以身試險。畢竟這穴位裏不少跟生死關係重大,若是稍有不慎……”



    翟纓似是不滿軍醫之言,搶先分辯道:“就是因為你們這些行醫的畏首畏尾,不知道耽擱了多少病人。”



    “我看此法可行,不知道上大夫意下如何?”杜鍔不知什麽時候擠了進來。



    姬亮瞧他肩上纏著繃帶,問道:“杜校尉受了傷?”



    杜鍔一哂:“戰場上兵戈無情,一點皮肉傷有什麽稀罕。”說罷又對郭益謙道:“倘若上大夫同意,鍔願自請施針。”



    “你會針灸之術?”秦渭陽也不禁訝然問道。



    杜鍔麵有得色,道:“少時隨一遊俠習武,這些東西少不得會一些。”



    “好,那你來。”郭益謙開口說道。



    杜鍔轉身對郭益謙一拱手:“上大夫放心,鍔定全力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