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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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益謙自那日進宮與晉王薑棣長談之後,也不著急催促薑棣與吳國結盟之事。除了偶爾進宮赴宴,例行見一見晉國的大臣之外,郭益謙竟是與伯薑公主來往最多。他在這晉國都城行事高調,車馬儀仗樣樣派頭都要做足,因此稍有動靜便滿城皆知。成功讓晉國君臣上下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以至於幾乎忘了還有一位吳國的上卿也在城中。
不過這對秦渭陽來說倒是好事,他難得落個清閑。反正一應事務都有郭益謙應付處置,他隻管每日裏吃飽睡足,有大把的時間煮酒烹茶,聽雪觀花,愜意得很。是以這一個冬天過去,他身上的舊疾也不曾再犯,臉上也比原來圓潤了不少。杜鍔看著,每天更是殷勤照料。
秦渭陽一直都知道杜鍔的心思,隻是杜鍔再不提起,他也不好自己提出來說。好在他也不是器局狹窄的人,隻以一片坦蕩心腸對著杜鍔,久而久之,朝夕相對下來,竟也真的生出幾分投契之好來。
晉國都城鄴城在北邊,春天來得晚。等到了三月,枝頭上的綠意才茂盛起來。秦渭陽在這驛館裏憋悶了一個冬,早耐不住了,直說要出城踏春去。杜鍔是很樂意見秦渭陽這樣活泛開懷的樣子的,忙不迭囑咐隨從收拾了車駕,一行人前呼後擁地出城來。
杜鍔湊趣說道:“上卿隻管看這春色,待我為上卿獵幾隻狐狸來,剝了皮毛好給上卿添一件明冬的皮裘。”
秦渭陽道:“既如此,倒不如一起策馬遊獵來的盡興。若獵得什麽山雞野兔的,統統烤來吃了。若是狐狸一類的,皮毛便你自己留著吧——我怎能總是承你的情。”他說著,翻身便上了一匹棕色駿馬,一抽鞭子,一騎當先疾馳了出去。
杜鍔立即縱馬趕上去與秦渭陽並肩而行,笑道:“想不到上卿騎射上也是這樣好。”
秦渭陽心情舒暢,與杜鍔說話便也隨便了些,道:“怎麽?你也跟他們一樣以為我是書生一個,手無縛雞之力?”仿佛為了證明自己的騎射功夫一般,秦渭陽腳下發力夾著馬,反手抽出一支箭張弓搭上,對著前頭才剛剛抽出嫩芽的柳樹,右手猛地一鬆!杜鍔隻覺麵前一陣勁風略過,眨眼間秦渭陽已將那柔嫩的柳枝射了下來。
“上卿好箭法!”杜鍔讚道:“便是我湄河學宮的青年軍士們,也未必有番功夫!”
秦渭陽更是得意,仰頭笑道:“過獎過獎!渭陽這點微末技藝,不過是危急之中保命而已——你說是不是,雲騎都尉?”
杜鍔知道秦渭陽這是拿上郡一戰在城頭上救了他一命的事說笑,也笑著應道:“上卿救命之恩,杜鍔自然不敢忘。”他打量著秦渭陽,忽然覺得今日的上卿跟往常大不相同,言語行止間隨和親近了不少。並不是以前那個一臉病容,眼裏永遠有太多思慮,沉默寡言的吳國上卿。又仿佛覺得他們兩個並不是什麽出使別國的上卿、都尉,隻是兩個出城遊春的世家子弟,彼此間都有些纏綿曖昧的心思,跟這春草一樣,悄悄地、慢慢地生長……
杜鍔伸過手去拉住秦渭陽坐騎的韁繩,道:“你別再跑了。這北地的春天並不如南邊暖和……”
“上卿!”秦渭陽身後匆匆馳來一騎,對兩人拱手說道:“晉國宮裏出了事,上大夫派了人來傳話,叫上卿立刻回驛館,有要事商議。”
秦渭陽臉色一肅,應道:“知道了,這就回去。”
杜鍔雖是沒看夠秦渭陽嬉笑肆意、神采飛揚的樣子,但也知道晉國王宮裏出的事非同一般,容不得半點倏忽,當下領著眾人調轉馬頭急奔回城中。
“上大夫,宮裏出了什麽事?”秦渭陽三步並作兩步地奔進驛館,剛踏進內室便問郭益謙。”
“伯薑公主被軟禁了。”
“哦?”
“今日早上得的消息,說是晉王昨夜下的令。”
秦渭陽不以為然:“給了他一個冬天的時間籌謀,也不過是把人軟禁起來——要是換了咱們君侯,隻怕是早就……”
郭益謙笑著打斷他:“要是賜死了伯薑,咱們又該去哪裏替君侯聘一位君夫人?”
秦渭陽沉吟道:“不過晉王是以什麽名頭軟禁她的?”
“要什麽名頭?”郭益謙哂道:“不過是最直接的請公主入宮赴宴,跟她挑明了聯姻一事。伯薑自然不肯,兄妹二人就起了爭執,自然而然地,就可以忤逆的由頭將她關在內宮,到時候直接跟我們回吳國去。”
秦渭陽不可置信地盯著郭益謙:“竟然這樣簡單?如果是這樣,那何須謀劃幾個月?上大夫,這其中會不會別有內情?”
“薑棣自然有他的打算,但我們不必知道那些——就好比沒有人知道君侯的打算一樣。”郭益謙說:“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迎了晉國公主回去做君夫人,好讓晉王踐行諾言,與吳國結盟。”
“可是晉王若是日後反悔該怎麽辦?”秦渭陽情緒激動地拽著郭益謙的袖子,作勢就要站起來。
郭益謙拍了拍秦渭陽的肩,安撫他坐下,自己也靠過去低聲說道:“我與君侯也料到了薑棣不願與吳國結盟,眼下這一招,無非是個試探。若成了,那自然好,若不成——”郭益謙歎道:“就隻能與西邊的雍國結盟了。”說罷又把與姬亮的那一番推論說與秦渭陽聽了。
秦渭陽道:“既然這樣,事不宜遲,我先回吳國,你置辦好一切迎了伯薑隨後回來。倘若那時晉王反悔,我便立即西行求見雍王。”
郭益謙點頭道:“上卿所慮甚是。”
他兩人議定了計劃,第二天秦渭陽便奏請回國。這一段時日以來晉國君臣的目光皆在郭益謙身上,郭益謙不動,他們也就懶得去關心秦渭陽的去留。
秦渭陽一行人快馬加鞭地回到了吳國,將晉國種種一一據實稟報姬亮。君臣二人推演沙盤,研究地圖,一直說到深夜。
而郭益謙卻在晉國周旋到這一年盛夏,才迎接了伯薑公主回國。
君侯大婚,吳國上下都是喜氣洋洋,這似乎也是三年來由最初的屈辱到如今攻守之勢漸漸變換的一次總結。婚姻過後,便是新生命的孕育與誕生,而吳國的國運也將借勢得到一次重生。
對於自己人生中的第二件大事,姬亮並不特別關心與期盼,大婚一應相關事務都交托費文通全權做主,不必來知會他。費文通不敢馬虎,一麵處理著相府國政,一麵督促著執掌禮儀的宗伯卿每日向他匯報進度,可把宗伯卿忙得腳不沾地恨不得不眠不休。
相比之下,與這位手忙腳亂的宗伯卿同為上卿的秦渭陽卻難得的清閑。除了例行在相府處理日常政務,其他時候幾乎看不到他人影,不是關shàng mén不問世事烹茶觀花,就是牽了馬奔馳出城遊獵玩耍——當然,雲騎都尉杜鍔也是不見人影的。
秦渭陽不在,宗伯卿那裏臨時有別的事費文通就拉著媯檀處理,可憐媯檀一向懶散,幾日下來已是暗暗叫苦不迭。
這一日晌午時分,白少陽剛在王宮換了防,正巧撞見媯檀從姬亮燕朝的宮殿裏出來,上前招呼道:“啊喲,下大夫!好久不見呢!”
媯檀斜覷他一眼,說道:“你日日在內宮值守,我也常常在內宮走動,哪裏就好久不見了?還是說,在白衛尉心裏,對我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麽?”
白少陽大笑,過來拍著媯檀肩頭說道:“何止!我這心裏正念叨說縱我不往子寧不來呢,一抬頭可就看見你了。”因怕他惱,又趕緊說起別的:“穀雨已過,眼看著入夏了,怎麽上大夫還不載著君夫人回來?君侯大婚的日子可就要到了啊。”
媯檀若有所思地答道:“誰知道呢……上大夫行事隨心所欲得很,不過想來還是趕得及的。”
“這次竟然是上卿先回來,我還以為會是上卿迎著君夫人回來呢。”白少陽道:“說起來,上卿才是好久沒往內宮來了。”
“尋常無事,也不見君侯傳召,來宮裏做什麽?”媯檀不欲跟他多作糾纏,正要側過身走開,豈料白少陽也轉過身與他並肩而行,一麵又問他:“君侯往常可是天天都召上卿進宮,怎麽如今除了朝會的時候,竟不見他提起上卿。上卿也奇怪,天天同雲騎都尉在一起,你說他倆以前不是不相往來麽?”
媯檀冷笑一聲,懶得理他。
白少陽雖然沒得到回應,但絲毫不影響他的興致,依然在媯檀耳畔喋喋不休:“莫不是上卿和雲騎都尉去了一趟晉國,一路同行作伴於是盡棄前嫌了?”他似乎很滿意自己的這個推測,了然地連連點頭,說:“是了,上卿與雲騎都尉都是我吳國不可多得的青壯俊才,倘若他倆不和,屆時朝政上的事未免又起麻煩。還是君侯思慮周全,竟然想出這個法子,既免了一方有意說合他倆勉強和好的刻意,又同在異鄉彼此都覺得對方最是親近,自然而然地,這嫌隙也就沒有了。”
隻聽耳畔媯檀道:“你仔細瞧瞧,那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