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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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變故生得突然,連商騏驥都救不得,隻能眼睜睜瞧著他往劍上撞去。千鈞一發之際,秦渭陽隻覺得頸後被一股大力扯住,生生頓住了他的去勢,接著手肘上被重重一擊,倏地一軟再握不住劍,摔在地上。



    姬雋抬眼一看,救得秦渭陽的可不正是杜鍔?他方才本就是用秦渭陽逼杜鍔現身,現下搶上前去,命左右甲士攙起秦渭陽,將劍鋒一橫攔著杜鍔:“雲騎都尉,不要忘了你我的約定。”



    秦渭陽聞言,一直淡定的神情終於變得驚懼,顫聲說道:“杜鍔,你若答應了他,就叫我今天就死在這兒,挫骨揚灰,就叫你碧落黃泉都再找不到我!”



    杜鍔聽了這話,又氣惱又傷心,看姬雋扯著秦渭陽往人陣中退去,他也跟過去。商騏驥看著,卻是秦渭陽一心尋死,姬雋倒要保著他。這情勢正好讓自己能兩全,當機立斷發號施令,領著士兵就衝進了南宮應龍陣中。



    南宮應龍與商騏驥都在軍中多年,混戰起來旗鼓相當,勝負難分。由於伯薑調走秣城一半守軍增援內宮,打了南宮瑾一個措手不及,隻好半夜裏趕緊著集結了剩餘守軍,攔住了上朝的大臣,直衝衝往吳王宮衝進來。無暇部署,隻求一快。逼得姬亮退了位,就算功成。而商騏驥部署半夜,吳王宮裏各處均有接應,雖兵力分散,一時要聚攏起來也容易。因此不消一個時辰,商騏驥的人馬便盡都把正朝大殿圍在中間,南宮瑾的秣城守軍隻困死在路門與應門之間。南宮瑾率人幾次突圍,並不往出宮方向,而是直奔姬亮而來。



    “背水一戰,抓其要旨。南宮瑾也並非不中用的膏粱紈袴。”郭益謙望著奮力突圍的南宮瑾,對姬亮感歎道。



    “嗯。”姬亮含糊著答應一聲,將目光縱出去,牢牢拴在亂軍之中的秦渭陽身上。



    姬雋扯著秦渭陽,始終不出左右親兵保護範圍,杜鍔就寸步不離地跟著,三個人在人從中遊動。那一邊南宮應龍因挾製著費文通,情形也同姬雋一樣。隻是他走幾步便要回頭朝姬亮方向望一望,頗是踟躕猶豫。費文通與他共事十幾年,看他這樣,想必心中已對逼宮一事心神動搖,說道:“上將軍若真是心意已決,何苦又再有牽掛?”



    南宮應龍腳下一頓,搖搖頭,依舊扯著費文通往中間退,一路還替他擋了些刀兵碰撞。



    費文通道:“當初先王榻前,將君侯托付給你我,當日的誓言,你都忘了不成?”



    “我沒忘!”南宮應龍扭頭盯著費文通,心中似恨極了,手上加力掐著費文通的胳膊:“可君既不為君,臣又何必為臣?”



    費文通順勢又退了幾步:“他是自有主意,不必依托你我;他也是手段無情,但到底沒把你家怎麽樣,你何必就先跟他鬧起來?”



    南宮應龍用力帶了費文通一個趔趄,越發惱恨地說道:“我不先動手,隻怕南宮家就要是第二個杜家!”



    費文通跌足歎道:“你向來沉穩,現在怎麽這點事都經不起?你以為投靠了姬雋就有好下場?姬雋是什麽為人你不清楚?況且大勢如此,天道使然,你以為吳國換一個國君就可以保你南宮家萬世萬年的太平富貴嗎?”



    “丞相!”費文通的話像是戳到南宮應龍心頭最隱秘的深處,使得南宮應龍企圖用大神喝止來掩蓋他的心虛:“你最好明白你現在受製於人,還以為是以前一起上朝的時候嗎?”



    費文通並不怕他,隻說:“與其你南宮家在姬雋手裏灰飛煙滅,不如就此罷手,捉了姬雋去抵過。君侯即便要問罪,但你南宮家幾百口人總有活著的。”他看南宮應龍不搭理他,又道:“其實你心裏也反複,否則你一個上將軍,這事又是你們南宮家起的頭,你不衝鋒陷陣去,隻管看守著我做什麽?”



    費文通這番話,倒激得南宮應龍打起精神往外頭衝殺了幾步。費文通盡量縮在他身後,仍是不死心地勸說:“你也不必這會兒奮力苦戰。還是聽我的話,捉拿了姬雋交給君侯——大不了你貶為庶民流放山林,豈不是勝過當日杜家流那麽多血許多?說到杜家——你還不如雲騎都尉年紀輕輕看得明白。”



    杜鍔自然不知道十幾步開外有人在談論他,心無旁騖地與姬雋周旋。



    不是沒有想過拿姬亮去換秦渭陽,可是他若流露出丁點這個念頭,隻怕最後換來的也是秦渭陽的屍首——他有多決絕,杜鍔是領教過的。



    杜鍔正在去與不去之間兩難,想著若能趁亂從姬雋手中救出秦渭陽就是兩全之策了。



    姬雋見商騏驥越逼越緊,南宮應龍似也亂了手腳隻擇路而逃,再看杜鍔又打定主意不遠不近地同他糾纏,讓他脫不得身。姬雋眉心一皺,他原是拿秦渭陽挾製姬亮的,卻反叫秦渭陽掣肘了他。縱然當秦渭陽是件寶,此刻也不得不棄了。



    他提了劍,拎起秦渭陽後頸,陰測測地咬牙說道:“秦上卿,我可是護不得你了,可別怨我。都是姬亮和杜鍔不肯顧念你性命!”



    秦渭陽早拋了性命牽掛,聞言隻不做聲。



    姬雋正要下手,突地被人在身側重重一撞,回眼看去隻見陣中大亂,南宮應龍不知何時倒戈相向,正與南宮瑾戰在一處!



    隻一刹那間,耳邊有破空之聲帶著劍氣撲麵而來。姬雋反應極快地回劍一擋,鏗然一聲,兩劍相交,頓時震得虎口發麻,幾要握不住劍!忽地驚覺左手一空,秦渭陽已被杜鍔護在身後。



    姬雋怒極,額上暴起的青筋讓他看上去更加猙獰凶惡。他腳下發力一點,一躍而起,長劍直指杜鍔心口。杜鍔架勢要接下這一招,誰料姬雋右手一翻一抬,又朝杜鍔頸子上劈來!杜鍔回劍要護,姬雋劍招再變,杜鍔隻得跟著他變。兩人互相拆了十數招,杜鍔心中驚懼起來——自己徹底被姬雋給套住了,慌亂中秦渭陽也被卷入人潮下落不明。



    杜鍔奮力掙脫姬雋的控製,無奈姬雋出劍越來越快,招式越來越詭異,杜鍔即使全力以赴也隻夠勉強自保。



    “雲騎都尉,我來助你!”白山舉劍從人群中衝殺進來,加入戰團。他一麵迎向姬雋的劍鋒,一麵同杜鍔說道:“南宮父子不知為什麽突然反目,國尉趁他們亂著,下令秣城的守軍撤出陣中,隻將他們圍在裏麵,以逸待勞。我領著的三千王宮戍衛,倒沒有用武之地了!”



    白山與杜鍔一左一右夾擊姬雋,姬雋長劍一抖,絞住白山劍鋒一帶,用力甩向杜鍔。杜鍔連忙收回劍勢接住白山。姬雋得了空隙,揮劍殺入陣中,瞬間淹沒在人海裏。



    杜鍔懶得去追,拉住白山退後,問道:“你看見上卿沒有?”



    白山搖頭。



    杜鍔撇下他,足尖一點,身體騰空一躍,重新跳進了混戰的人群。白山要喊住他,可隻幾個起落就不見了杜鍔人影。



    白山看不見杜鍔與姬雋,人陣中又亂做一團,當下也不戀戰,返身退到外圍。



    衛熙攙著受傷的費文通艱難地從陣中殺出來,後麵尚有追兵,白山搶上前去打翻了幾個甲士替他們斷後。



    衛熙一看是他,將費文通交到白山手裏,囑咐道:“丞相受傷了,趕緊送去君侯那裏。”



    白山順口問道:“那上卿呢?”



    衛熙白了他一眼,說“丞相我都救得僥幸,何況上卿一直在姬雋手裏,我可不敢輕舉妄動。”



    白山道:“雲騎都尉把上卿從姬雋手裏救出來了,隻是情形太亂,一時脫手,擠散了。”



    衛熙一挑眉:“雲騎都尉在,上卿必然不會有事的。”



    白山想了想,覺得衛熙說得對,就要去攙費文通。費文通一路沉默,白山也不敢多問。



    衛熙跑到商騏驥身邊,同他一起指揮著守軍往後撤。又低聲對商騏驥說:“國尉,他們父子倆可是領著秣城一半的守軍在自相殘殺啊!”



    商騏驥知道他言下之意,道:“我也知道,無論勝負,折損的總是秣城的守軍。但南宮應龍突然倒戈著實詭異,若我們借勢追擊,中了對方的計怎麽辦?不如退了出來,以守為攻,穩中求勝才是上策。”



    衛熙點頭,說:“白山那裏尚有三千王宮戍衛,不如……”



    “不行,那三千戍衛乃君侯親兵,不到萬不得已不可征調——不如你帶了人去,捉了南宮瑾再看。



    “是。”衛熙應了,點齊人馬便直奔南宮瑾去。



    陣中南宮父子戰得難解難分。南宮瑾一身武藝都是南宮應龍親傳,這麽多年下來練得也勤,不比他父親差。因此縱然是南宮應龍在,一時也拿不下他。



    南宮瑾方才見他父親突然率人直奔他來,原要接應,豈料南宮應龍劈麵一掌就向他打來。南宮瑾本能躲開,退開幾步,愕然喚道:“父親?”



    “逆子,還不束手就擒!”



    南宮瑾一麵躲一麵問道:“父親這是怎麽了?大事當前,父親可千萬別糊塗!”



    南宮應龍到底怕傷了南宮瑾,棄了兵刃隻徒手捉他。南宮瑾也顧及著他父親,父子二人就這麽束手束腳地鬥了大半日。南宮瑾也琢磨出他父親的心思來。



    他對他父親說:“阿父,咱們沒有退路了!踏進宮門的那一刻,咱們家幾百口人的性命身家都在父親一人身上。此時父親要是退了半步,南宮家就要受滅頂之災,父親三思!”



    南宮應龍道:“阿瑾,你心裏要是念著南宮家,便聽我發落。”



    “不知父親是聽信了誰的話——”南宮瑾話未說完,南宮應龍雙手已纏上了他的胳膊,伸腿在他膝彎處一踢,南宮瑾雙腿一軟,跪在地上。南宮應龍的親兵忙拿來繩索箭塔捆了,那些秣城守軍一看主將被擒,紛紛棄械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