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棄金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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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刺耳尖銳的刹車聲將盧瑟琳娜喚回了現實。

    她提起粗糙的連衣裙,緩緩跟在擁擠的乘客們身後踱下了車。

    清淨園位於油脂灣左腳小指處,總麵積不過四百平米,石碑庫房便占據了三分之一的土地,祭拜堂又占去了另外的三分之一,餘下的空間一半劃分給刻碑工匠們,另一半留給主事火葬工作的火把人們。

    刻碑工坊有牌匾,位置顯眼,非常好找。裏麵共有十位刻碑人,全都雕工精湛,且年輕有力,報價不菲。

    盧瑟琳娜一眼便看到了那個最為稚~嫩的橙發少年。

    他十六七歲的模樣,生得白~皙英俊,一百七十四公分的身高在寸陰的男孩子中並不出眾,但他那頭亮橙色的頭發和同樣顏色的眼眸實在奪人眼球,酷似她心愛的小天鵝。那小家夥也有這樣奪目的頭發,那是基因混雜出來的美麗,是屬於愛情與理想的顏色,隻是每一個擁有這樣顏色的生靈都要背負著雜~種的罵名罷了。

    他是個豹妖雜~種,頭頂生著豹子標誌性的圓耳朵。盧瑟琳娜注意到他的犬齒較一般貓科狩獵妖精要短,但比人類的要長而且尖銳許多。他的指甲呈溫潤的麥芽色,生長速度極快,挖進皮肉中時比拇指尖刀還要鋒利,卻無法同尋常豹妖一樣肆意伸縮。

    他是個生得成功的雜~種,除了頭發和瞳孔的顏色,他幾乎不會暴露自己卑劣的血統。染發劑和瞳色藥水或許能夠拯救他的一生。

    真是個迷人的小家夥,盧瑟琳娜猜想著,或許混雜出他的橙色頭發的基因也會有一抹叛逆的金色吧?

    “你總盯著我看,是有什麽事麽?”橙發少年先一步抬起了頭。

    “你是格林麽?”盧瑟琳娜問他。

    “是我”

    “我確實有事找你,我們出去談談?”

    “不好意思,我在工作”

    “那就等你工作完…”

    “工作完我要回家”

    “我不介意去你家談”

    “但是我介意”格林冷淡地拒絕:“我從不帶女人回家。有事就在這說吧,說完我還要繼續工作”

    “是關於你的姐姐…”

    “我沒有姐姐”格林再一次打斷了她,橙色的眼眸中流淌著淡淡的冷漠。“如果沒有別的事,你可以走了”

    盧瑟琳娜拉住了他的手腕,低沉地對他說:“她快要死了,而你是她唯一的弟弟”

    “抱歉,我們可沒有一絲血緣關係”

    “但你們相伴了十二年”

    “沒錯,十二年,其中有七年時間她都在海上做婊~子,把我一個人扔在這窮地方”格林甩開她的手,一臉厭棄。“如果那家夥當真把我當作弟弟掛念著,便不會惹出這種事端來叫我難堪了!她的命跟我沒關係,要殺要剮你們自己定奪,別牽扯到我的身上”

    不由分說,刻碑人便把她驅逐了出去。

    盧瑟琳娜回味著格林的冷漠一步步往回走,思索著是否這世上的每一個弟弟都會在颶風來臨之際拋棄他的姐姐。盧瑟琳娜的乖巧弟弟昆西在她的小天鵝被拋進鬼神灶時也是這樣一臉厭惡地在他的成~人禮上宣布和她這個頭頂恥辱的姐姐脫離關係。

    她還記得那滋味,不比天鵝之死遜色多少,但好歹還不至於疼死。隻是不知監獄裏那隻銀灰色的貓咪會作何感想,大概也會流淚的吧!

    盧瑟琳娜再次登上qì chē,前往被海水覆蓋了半條小~腿的紅爪監獄。

    紅爪監獄位於寸陰最東部的大戈壁灘邊緣,距望雲碼頭最遠。六十年前它還擁有上百間幹燥乏味的木製牢房,海平麵急劇上升後,它的半個身子已被浸泡在了苦澀的海水裏。曾經散發著橡果氣味的木頭被大海腐蝕得鬆軟發臭,寸陰不得不費力開采海角岩去構築它的骨骼,並隨海洋的擴張一點點縮小它的麵積。高傲的五大洲聯合軍不堪忍受軍靴常年浸泡在海水裏的滋味,於是監獄的控製權便始終掌握在寸陰人自己的手裏,由寸陰自治會議和宗教人員共同經營,已有近百年的曆史了。

    紅爪監獄的牢房就像外人為寸陰填補的法規一樣擁擠,而這其中隻有不足百分之二十的罪犯,瘋子、異教徒和太陽公敵搶占了大多數資源。

    貓雜~種的類別在瘋子與太陽公敵之間徘徊著,罪名也尚待敲定,但牢房的規格卻絲毫不馬虎——窄小的空間、封死的窗戶、滿是血點的牆壁、陰森的門板和蓄積著一指深海水的地板——典型的死刑犯牢房,但不足以令雜~種恐懼,畢竟她已經做過更令人恐懼的事了。

    剛進監獄時,熟悉的獄卒床~伴捏著盧瑟琳娜的屁~股告誡她行~事要小心謹慎,不必難為自己,畢竟大多無能為力的事都可以用床~事來彌補,盧瑟琳娜隻是會心一笑,便提著裙子走了進去。

    打開那間略顯誇張的牢房時,銀灰色的雜~種正側躺在硬~邦~邦的床~上麵色不善地揉搓~著困倦的眼睛,絲毫沒有一個犯人的覺悟,她甚至還在無人問津的時間裏給自己編了六根細長的麻花辮——好似在刻意嘲笑太陽的無能。

    這該歸類為無畏還是勇敢呢?盧瑟琳娜無意去評判這些,她隻看到這貓雜~種的臉蛋生得還不錯,隻是眉目之間少了一些令人神往的迷離,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厭煩的深邃。一個不會討男人歡心的女人,她本能的判定著,不由自心底生出一絲憐憫和優越感來。

    “真抱歉打擾了你的午休,我以為在這種環境下沒人能睡得著覺”盧瑟琳娜開口問候,欠缺著真誠。她十分介意自己的短靴被肮髒的地板水打濕。

    貓雜~種停止揉眼睛的動作,用相同的語調回複她:“雜~種的生存能力比較強,總能超乎人們的想象”

    盧瑟琳娜笑笑:“太陽的養女,也許你曾聽說過我,我是被耶柯西拋棄的女兒,我叫盧瑟琳娜”

    “現在這兒已經沒有養女了,我們都是棄女,也許對於雜~種還不僅如此”夏塵撥~弄著銀灰色的長發問道:“所以你是來提前緬懷下一個被驅逐者的嗎?”

    “當然不是”盧瑟琳娜質否:“我非常遺憾沒能親眼見識到你送給神之父親的祭祀禮物,所以才來到這裏彌補遺憾。耶柯西的眾多子女中隻有你我二人是最為相像的了”

    “如果你指的是罪名的話,也許我更勝一籌”

    “那是自然,你比我勇敢太多”斟酌許久,她還是選取了勇敢。

    但貓雜~種的神情卻驟然古怪了起來。她壓低了那雙墨綠色的眼眸,道:“我可一點都不喜歡勇敢這個形容詞,隻有傻~子才會奉其如王冠,對我而言那隻是智者謀殺愚人最冠冕堂皇的說詞罷了”誰會為了奪得那個名號出生入死呢?恐怕也隻有贖罪犯了吧。“當然了,如果你背後那些家夥打算把這個也列到我的罪名當中,或許我還真能感到一點點驕傲呢!”

    果然,雜~種敏感又尖銳,沒有人能對雜~種說謊,更沒人能說得過他們。盧瑟琳娜麵色未變,道:“他們可不想令你感到驕傲,哪怕是一點點”

    “所以才派遣你過來考驗雜~種的智慧?”

    “無禮的小貓,這隻是出於對你罪名的考慮,還夾雜著一點提高聲譽的私心”

    “噢?那我的罪名是什麽?”雜~種饒有興致地問。

    “叛國,嗯,嚴格來說是叛變五大洲聯合黨投靠世外異~黨,疊加著間諜罪,或許末尾還會加上個褻瀆神明罪什麽的,全看仆從的心情,總之,你死定了”盧瑟琳娜盡力配合著她的興致,但效果不盡人意。

    “真是煞費苦心啊,可惜我一點都不感到驚喜,也沒有任何有價值的口供給你。那些蠢貨真不該派你過來詐我,我以為他們能看得出我討厭婊~子”

    盧瑟琳娜勾起嘴角。“你討厭,卻無法避免自己成為它。後悔為你自己的英年早逝所做的一切麽?小貓咪?”

    “如果後悔隻能讓我對那群蠢貨張開大~腿才能存活下來,那我不後悔”雜~種毫不留情。但口舌下的英雄盧瑟琳娜見得多了,她期待能看到些別的。

    “真惡毒啊”盧瑟琳娜歎息著,玩味的看著憤怒的貓雜~種,盡量不去關注自己被汙水浸髒的短靴。“那如果事實正好相反呢?”

    貓雜~種抬起眼眸。“事實?”

    “事實就是你能夠活著走出這裏,不必向任何人張開大~腿,繼續延續著你的尊嚴和你的仇恨,甚至還可以成就一番大事。這全都取決於你想怎麽走”盧瑟琳娜用平和的目光應對雜~種強盛的警惕心,同時也不忘善意而禮貌地提著嘴角。“女人總有得選,不是麽?”

    “代價呢?”雜~種可絲毫不天真。

    “神之棄女之間神聖的友誼”盧瑟琳娜回答。

    雜~種一愣。“友誼?”

    盧瑟琳娜回以微笑:“比物質更劃算,也更長久。為了彰顯我的誠意,我願意先tí gòng給你友情的回報”

    雜~種的眼眸又變得深邃謹慎了起來。這該死的防備心啊,雜~種不信任任何人。“真叫人心動啊,但為什麽是我呢?”

    “為什麽啊”盧瑟琳娜撫摸了一下自己束在腦後的金發。“為了拋棄我們的神明之父,為了依靠掠奪他人摯愛而彰顯榮耀的宗教,為了你祈禱不再降生在這裏的夥伴,為了我的小天鵝。共同的仇恨總能滋長出最堅固的友誼不是麽?何況,你的貓耳很迷人”

    雜~種脊背一僵,骨骼與肌肉凝成了一塊磐石,但警惕與防備卻逐漸融化在她的臉上。她俏皮的勾起一側的嘴角,饒有興趣地看著麵前保持微笑的金色~女人。

    “完美的理由,總有愛寵人士青睞流浪貓的耳朵。但我的姐妹,我很好奇你要怎樣來搭救我這個剛與你締jiāo yǒu誼的雜~種,以一個婊~子的身份?”

    盧瑟琳娜收起了禮貌的笑容,換上了蕩~婦的嘴臉。

    “不,以一個異~黨叛徒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