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優雅而美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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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一級教徒團和布西的態度來看,太陽神教方麵似乎並不打算借此機會與相互競爭權位已久的寸陰自治會議公開衝突或宣戰,至於告密者所言的五大洲聯合黨的間諜提議,無論這位不敢露臉的誘導者是誰,這項極度危險又觸及寸陰經濟政治根脈的提議從一開始就不在宗教人士和寸陰自治會議的考慮範疇當中。或許順應民意將罪責歸結到那些可恨的無神論的刁民身上比較明智,但在罪犯或是替罪羊被捉拿歸案之前,這份判定無疑在昭示著太陽宗教和寸陰自治會議的無能,而民憤的長期存在極有可能被別有心機者利用使群眾對太陽的能力產生質疑,反過來重傷太陽宗教本身。而相對的,用一名不凡的女支女平息風~波對所有掌權團體而言無疑是最輕巧稱心的選擇。也許這結果在告密者的密信出現之前就已經被規劃好了,與盧瑟琳娜的清白和事情真~相並沒有什麽關聯,隻是單純的政治需要罷了。

    她過高的評價了自身的價值,認為無論是五大洲聯合黨還是宗教一方都不會輕易拿掉她這顆可塑性超強的棋子,起碼現在不會,而一級教徒團的傳召命令也隻是做做樣子罷了。在被布西傳召的前一晚,她甚至還在絞盡腦汁琢磨著代替阿斯戈床位的下一位繼承者能為她在海外的宏圖tí gòng多少用以輸送養分的枝根交錯的脈管,渾然不知曾爬上她床的家夥已然換了嘴臉,而沒爬上她床的男人正悄然埋葬了她的未來。

    思緒與悸動漸漸平複於心底。

    她虛弱而冷靜的躺在床~上,看著自己纏滿了紗布的手腕,突然覺得自己前些時日的表現實在難看。

    我是天鵝之母,她默默告訴自己,我應當梳著端莊的發髻、穿著自在的裙擺,在鮮花與燭火交融的悲慟中平靜而優雅的走向死亡。這才應該是金色少女的死法,哪怕把鮮花與燭火換做是唾棄與咒罵也是一樣。

    小天鵝的另一半血源、那個永遠洋溢著太陽氣味的紅發男人大概也隻會為這樣的女人而傾心而悲痛吧?

    她麵頰上的悲涼漸漸褪去,徒留下一層細薄的、冷漠的坦然。她終於沉沉睡去了。夢裏沒有太陽和火焰,也沒有大海和天鵝。

    醒來時已是她被囚禁的第五天。

    她平靜的坐起身子,將自己細瘦單薄的腳掌塞進柔軟的家居拖鞋裏而後走到門口扭開了門把。

    四名強壯的太陽仆從分別駐守在門的兩側,隔壁醫療隊的小護士正捧著消毒托盤略微詫異的看著她。

    “拜尼娜在哪?”她淡漠地向看守問起太陽囚牢典獄長的去向。未等他回答,一陣軍靴叩擊地板的聲音便傳進了眾人的耳朵裏。

    “我在這,有事嗎?”拜尼娜?瓦傑身穿黑紅相間獄長zhì fú從弧形的走廊一側款款走來。她生著飛鼠瓦傑傳統的暗黃頭發和黑眼睛,鼻梁塌陷,嘴唇單薄,眼睛狹長而有神,耳圓且小,發短如男人,算不得美麗也說不上醜陋,一副精幹的模樣。她的父親是身為一級教徒的迪裏馬歇羅?瓦傑,今年已四十九歲,育有五兒四女,其中最小的女兒才剛出生不足兩個月。拜尼娜?瓦傑排行第四,上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是寸陰首個統領太陽陰暗囚牢的女典獄長,與阿斯戈?貝彌同一天就任,兼具對耶柯西狂熱的崇拜和軍人的理性,連她的父親都曾對同僚打趣她說‘這丫頭對耶柯西的崇敬之火足以將整座太陽領主塔都燎為灰燼呐!有時我也不得不感謝她持槍的手遏製了她內心的火啊!’因其自小習武身材精幹區別於瓦傑們普遍的肥胖,故又被稱作是‘輕飛鼠拜尼娜’。

    此時拜尼娜正壓製著狂熱教徒的怒火用典獄長的冷漠回應盧瑟琳娜的呼叫。她的責任心和崇拜心一樣沉重而高昂,反而令盧瑟琳娜無法對其產生反感。

    “我今天不想再喝海鮮湯了”金色少女平靜的麵對著小她兩歲的典獄長道出了自己的需求。“我想要果木填熏鴨和玉米奶油濃湯,明天就煙熏火腿和奶酪麵包就好,最好再給我來點番茄果醬,蔬菜汁也沒問題。嗯…午後的紅茶實在澀口,方便的話請幫我換成椰酒或是菠蘿酒。還有我的毛巾髒了,可以給我拿條新的嗎?”

    拜尼娜呆愣了一陣才消化了金色囚犯所說的話,她下意識地瞟了一眼身旁的守衛,發現他們的麵龐也扭曲成了驚愕的模樣。狐疑的女典獄長再次將目光鎖定在囚犯的臉上,問:“你想說的就這些?”

    盧瑟琳娜沉思了幾分鍾,道:“如果可以的話,請到我家幫我拿兩條裙子過來吧,掛在我唯一衣櫃裏的那幾件,輕巧得很。還有我梳妝台上那支口紅,我隻有那一支口紅。最好把我的梳子也拿來,就在梳妝台上放著,用椰木削成的那一把,我用慣了它”

    “就隻有這些?”拜尼娜再次重複。

    “是的”金色少女用淡然的微笑回應女典獄長的疑慮。“就隻有這些”

    拜尼娜審視般盯著她瞧了一會,沒有回應她。

    一陣清脆的軍靴聲過後,金色少女重新回到了她的牢籠裏。

    新毛巾須臾便送到了她的手上。她簡單洗漱了一下,將金色的長發攏到腦後紮成馬尾,第一次用指尖輕柔的按下了電視的開關按鈕。

    僅有的頻道分別播放著兒童動漫、國際新聞、體育盛事和雜耍笑話。盧瑟琳娜將電視鎖定在雜耍頻道,盯著那個頂著兩種顏色假發的小醜不知所想的神遊了整整兩個小時,直到年輕的女傭推開她的門,將整整一推車的東西交到她麵前。

    彌漫著熟悉味道的裙子被規整地擺放在推車的下層,它們旁邊還有兩雙優雅美麗的高跟鞋。而在推車上層原本隻應躺著一支口紅和一把梳子的地方陳列著女人梳妝台上的瓶瓶罐罐,甚至連那麵雕刻著羽毛紋理的手持梳妝鏡也位列其中。

    “瓦傑大人說,果木填熏鴨和玉米奶油濃湯會在中午送過來,還有什麽需求可以直接對守衛說,太陽無所不能”

    還真是慷慨的女人啊!盧瑟琳娜捏著一支亞麻色的眉筆欲向女傭傳達對典獄長的感謝,可惜女傭沒有向罪犯施禮的習慣,說完話便離去了,根本沒給金色少女留下開口的時間。

    瀕死的金色少女沒有耽擱所剩不多的生命。

    她在窄小的浴池裏泡了兩個小時,用蝶花氣味的精油擦過身體的每一寸肌膚,又將美麗的金發浸入水中洗出了一頭玫瑰味。

    她頗有耐心的用略顯僵硬的毛巾擦幹了長發,又用陶瓷的發棒將其燙卷,使那些肆意漂浮的金色得以委婉溫順的垂在她的胸口兩側。隨後她開始描繪自己的妝容。她勇敢無畏的青澀初戀博拉曾稱讚她的眼眸像太陽,她便把眼角暈成黎明的色彩,稚~嫩的粉紅穿~插在眼皮上,最後以暗色的黃昏收攏眼尾。而海上的天鵝之父則尤愛她的嘴唇,她便把那褪了色的唇塗得豐厚飽滿。她知道他最為享受被輕柔的唇印過臉頰時那醉人的唇香味和唇紋掠過後留下的溫潤痕跡。眼鏡和嘴巴都被男人奪走了,餘下的樣貌便是父母遺留給她的了。但自九年前她便不再被允許使用卡西梅比這個姓氏,相貌的殘留也隻是卡西梅比的無可奈何吧?她將略偏橙紅色的腮紅掃在臉頰兩側,而後對著鏡子審視起自己的臉來。

    天鵝無需粉飾依舊是天鵝,而天鵝之母卻要借助男人給予的眼睛、嘴唇和父母孕育的鼻梁和臉頰才能拚湊出天鵝的剪影。這就是優秀的孩兒反帶給生身母親額頭上的壓力吧?還真是辛苦呢!

    鏡中優雅美麗的金色天鵝對著盧瑟琳娜輕輕彎起了嘴角。她輕~盈地走出浴~室,回到床邊提起一件堪堪過膝的白色連衣裙。那是一件版型美好、麵料舒服的世外貨,七分裙袖由柔軟的米白色蕾絲拚接而成,套在女子身上時像一朵綻開的大蓮蓬。它的領口圓潤美麗,墜著一圈小珍珠,勾勒出女子曼妙美好的胸~型。這是件屬於舞者的裙擺,是盧瑟琳娜駐紮在麵包田第三年的冬天送給自己的禮物。與它相配的是一枚金色的天鵝展翅胸針,此刻它正靜靜的靠在連衣裙的領口處,仿佛生著童稚與活力的眼,能給它的主人帶來源源不斷的安慰與恬靜。

    她穿上了白裙,把閃亮的天鵝胸針安置在胸口處,由溫柔甜美的發絲簇擁著,而後將雙腳放進了奶油色細高跟鞋的心窩裏。

    這才是天鵝之母該有的樣子啊!鏡子裏的金色天鵝又露出了笑顏。

    打扮成這副模樣,女人就很難做出醜事了。

    盧瑟琳娜放開蓬鬆的裙擺,挺起胸脯,步履優雅地走到餐桌旁坐下,等待著胖子廚師將氣味濃鬱的午餐端上來,享受餘下人生中已為數不多的美食。

    門開了。

    沒有噴香的氣味,沒有餐車行進的響動,隻有幾雙厚重皮靴叩擊地板的聲音。盧瑟琳娜略帶不安地抬起頭,看到鎖鏈人後繼者布西?巴格齊納爾身著金飾紅底的公服一臉冷漠地走進來,跟在他身後的是喘息急促的山羊老頭盧卡夫?海恩波蘭利和高傲的輕飛鼠拜尼娜?瓦傑。

    布西看到她的模樣楞了一下,隨即扯出了一個古怪的笑容。

    “怎麽,你是早就料到有今天,才穿成這個樣子的嗎?”

    盧瑟琳娜聽聞亦是一愣。“什麽?”蓬鬆的裙擺被抓皺了。是太陽準備將bào dòng的替罪者公之於眾了嗎?還是要直接將她拖到塔下當眾行刑?她的心擰成了一股繩。

    “別露出那副表情”布西抬腿坐在她對麵,提起一側的嘴角嘲諷道:“容易叫人誤解為你是無辜”她當然無辜,他再清楚不過了。“但遺憾的是,你死不成了”

    盧瑟琳娜微微瞪大了眼,金色的瞳孔急劇縮小,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布西仿佛很得意看到女支女震驚的模樣,甚至還悠閑地鬆了鬆自己的領口。

    “你…你說什麽?”

    “有人買了你的命”

    “是誰?”她的聲音輕的像一片羽毛。

    “你認識的,你曾經的未婚夫,白徒行”